程俊尧的眸子很沉。
今天的他没有系领带,平日里习惯穿黑色西服的他,今天却换成了深蓝色。
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这个样子,更加有魅力。
安静到极点的空气里,乔兰听到了男人沉沉的呼吸声。
她认真地看着他,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也看到他心有不甘的样子。
他在这个房间里来回走动,有些焦躁,也有些不耐。
乔兰不自觉地苦笑。
看,她还是猜对了。面前这个男人的样子,不就是来和她说分别的吗?
她知道他不是一个坏男人,可就是因为是一个好男人,所以他长情,所以永远都忘不了他的安默。
不自觉地,一股说不尽的委屈涌上心头。一瞬间,喉咙和鼻孔都被这浓浓的酸楚堵住。
她手臂的上还没有完全好,可是这一次,她的手却紧紧地攥住了床单。
她在深呼吸,也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抿了抿唇,她忽然间扬起了弧度。
“程先生,我们……离婚吧。”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也许在几分钟之前,她还是想牢牢地抓住这个男人,想好好的经营彼此的婚姻,他们有孩子,她也有外界承认的身份。一切像是水到渠成。
可是,到底她是一个有尊严的人,到底,她还是不想看到自己死缠来打的模样。
她更不想把婚姻当做一个牢笼,用所谓的道德牢牢地禁锢住这个优秀的男人。
爱情是自私的,可是也是需要有尊严的……
所以她选择放手,不想做一个卑微的旁观者。
果然,男人止住了脚步。
他站在窗台边,凝视着这个女人,眉头微拧。
“离婚?这是你真实的想法?”他的语气淡淡的,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抬头,冷冷一笑,“难道,这不是您所盼望的吗?”
她拼尽全力,甚至用自己的生命想得到男人的爱情,可结果,这个男人字字清晰地告诉她,他爱的还是安默。
所以,这样的婚姻已经没有意义。
共处一室,却貌合神离的婚姻,事实上是一种折磨。
她放手了。
她也不想做安默的替身了——其实这一切,这几天她早已看明白了。她不是傻瓜,身处爱情中的女人,第六感永远都是最强烈的。
顿了顿,她继续道,“上次的那份《离婚协议书》我还收着,就按照那个条件来吧。当然,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在小墨三岁之前由我照顾。您放心,我不会用这个借口来制造和您见面的机会。
既然已经离婚,我也知道,您会有您自己的生活。”她再次用了“您”字,不仅仅是尊重,更是疏离。
她想让他知道,她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女人,并不想通过什么手段而牢牢攀附在他身上。
此刻,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在他面前留有自己的自尊。
男人叹了口气。
他走到卧室的门口,重新关上了门。
他凝视了乔兰几秒,许是有些燥热,他脱掉了自己身上的深蓝色西装。
他在病床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其实……我今天来不是为这个事情。”他的声音渐渐有些疲惫。
她逃过了他的眼神。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在说出“离婚”两个字的时候,惶恐的样子。
“嗯,那您说。我明天就出院了,到时候,我们去市政厅办理下离婚手续。我保证,我不会再纠缠您。”她一口气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我有个问题,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程俊尧却回避了她的问题,只是他的语气很不确定。
她不解。
万分小心地,她再次将自己的眸光投向了这个男人。
纽约的阳光很温暖,透过玻璃窗户洒在男人的英俊的脸上,泛着一股魔力。
“挺好的。”一个泛泛的答案,而她也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嗯”了一声,似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
“那么,我们过段时间办个婚礼怎么样?”
她懵了。
是她听错了吗?这个男人要和自己办婚礼?
“为什么?”她想猜测男人的目的。
这个时候,男人的面色从原来的踌躇,渐渐地回到了平静。
他已经扬起淡淡的笑容。
他并没有急着回答。他起身,一步步走到女人的病床边,在她的床沿做了下来。
他拉住了她的手。
刚开始有些小心,后来,他的手指在她的掌心摩挲,渐渐地,他的大掌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很暖。
“我想收回我曾经的话,我想……和你谈恋爱。”他的声音很轻,很有磁性,敲击着乔兰的心脏。
他又自嘲的笑了笑,“你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再说要谈一场恋爱的话,是不是觉得很幼稚?”这一次,他说话的样子,居然像一个男孩。
他的脸庞非常好看。如果说女人是会枯萎的花朵,可这样的男人,却像是美酒,随着岁月的积淀,越发有独特的魅力。
“为什么?”她觉得一定是这个男人在开玩笑,又或许,是不是自己的幻想。
她摇摇头,小心地推开了男人,“抱歉程先生,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她不相信这个男人只经过了几天的时间,就突然对她萌生了爱意。
更何况,安默已经醒了。
他叹了口气。
“我承认我现在还不爱你。但是你知道,我是一个成年的男人。我需要生活,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我不仅仅需要婚姻,我也需要正常人所拥有的爱情。
刚才我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你觉得挺好,而我也觉得你不差。所以,我想我们还是要试一试,你觉得呢?”他说着,笑的温柔。
“所以……你想和我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经营婚姻,更想有爱情,对吗?”
她认真地凝望着这个男人,看着他深棕色的眸子。她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因为这样可以让自己彻底死心,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的她忽然间变得无比贪心。
她承认,她依然深爱着这个男人。
她承认,她真的想完全拥有他。
“那么……你不爱安默了吗?”这是她的疑虑。她也不相信这个男人对安默能这么快放下。
果然在下一秒,男人的眸光停顿了。
“安默……应该已经过去了。”他只是说了“应该”,却没有说“一定”。
他抿了抿唇,继续道,“我承认,曾经我好好工作,就是为了和沈之承斗争,你知道,对于一个年轻气盛的男人来说,对爱人的争斗最能激起男人的斗志。”
“那么,现在呢?”她问。
“他们一家人团聚了,暖暖也原谅了沈之承。我觉得……我继续争下去,似乎是多余了。”他自嘲的笑着,“再说我已经有了小墨,我这个当爹的,也应该为自己的儿子打算打算。”
原来,小墨的存在,成了乔兰和程俊尧的纽带。
血缘关系真的是一个很微妙的存在,曾经小宝在的时候,程俊尧还很难感知到乔兰,可是小墨不一样,每当程俊尧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想到乔兰,想到孩子的亲生母亲。
也许,这就是所谓亲情间神秘的力量吧。
她有些不放心。她想确认他是不是知道安默已经醒来的事实。
她问他:“那么……你知不知道安默她……”
“好了,来定下我们婚礼的时间吧。我下下个月的中旬都有空,你方便吗?”他却打断了她的话。
忽然间,乔兰发现自己又贪心了。
她承认,在这个时候,她真的无法抵抗男人这样的请求。
“我们……这个样子,是不是真的算恋人?”她问。
“那么,或者我们先从恋爱开始?”他又温柔一笑。
而他这个样子,终究让乔兰难以自拔……
……
第二天,乔兰顺利的办理了出院手续。而程俊尧也全程帮助自己的妻子。
他履行了他的诺言。
他开始了和她恋爱。
他会像从前对待安默那样,带着她去看音乐剧,也会带着她去看画展。因为乔兰要申请医学博士,有时候不忙的时候,他也会陪在她身边,偶尔看着她做笔记。
恋爱是会让人中毒的。
乔兰已经对这样的生活上了瘾,而且她确定,她许是这辈子都戒不掉。
她终于明白,原来恋爱是这么美好的事物。
他会主动亲吻她,即便现在对他来说,他对她的亲吻并不是发自内心,而是一个恋爱过程中的必须。
她也明白,男人这样的行为,只是在一步步说服他自己,让他爱上她。
她更明白,其实现在的男人,还没有真正的爱上她。
可是她相信,时间真的会改变一切的。
天气渐渐转暖。
晚上的时候,她和他走在路上,她挽着他的手,而他的手却依然不自觉地插到了口袋里。
她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问,“怎么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道,“程先生,我想和你商量一个事情。”
“婚纱样式不喜欢?还是钻戒样式再换一个?”他笑着道。
“不是。”
“那是什么?”
“我……我不打算去读博了。”其实这个决定在她的心中盘旋了很久。
“为什么?”他似不意外。
“我想……到你的公司去上班,可以吗?”她想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而选择读博的话,还是会分离。
她想着,宁可想着她和这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是假象,她也想时时珍惜。
他顿了一下。
“不好。”没有想到,他居然拒绝了。
“为什么?”
他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看着她大大的眸子,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了女人的眼角处,可是很快,却又停留在半空中。
他收回了手。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夫妻,如果你去我的公司上班,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管理你?”他笑的温柔,言语里似乎吐露着她才是他的领导者。
她的心口很甜很甜。
她想着,即便这样的甜是一口砒霜,也许也是死而无憾吧。
“再说,如果那个阿洛再碰到你,会不会很尴尬?”程俊尧忽然说笑起来。而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已经很少了。
她又羞又恼。
终于忍不住在男人的胸口击了一圈。
“有完没完!真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会在这个男人面前发脾气了。
两个人一起看了电影。
回到公寓的时候,茱丽阿姨已经陪着小墨和小宝两个人在婴儿房睡着了。
他推开了房门,她紧随其后。
两个人洗漱,关灯。一切都像平常夫妻那么自然。
只是在上床盖上被子的时候,他们彼此之间,还是有泾渭分明的界限。
到底,他对她敞开心扉的时间太短,到底,他们之间的身体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亲密。
曾经他要她只是出于渴望的发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和她在恋爱,他是绅士,他不会做出强迫的事情。
恋爱是美好的,而那样,却十足的破坏了美好。
“小宝你有什么打算?”黑夜中,乔兰的耳边响起了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
她听不明白他的情绪。
“我想把他留下,这辈子都不告诉他的身世,你会同意吗?”
“可是他的母亲是何雪薇,而他的父亲,也许也不是一个好人。更何况,我们算是他的杀母仇人。”看来,他并不想让小宝长期留在这里。
乔兰明白程俊尧的意思。
何雪薇并不是一个好人,所以小宝的基因中,也许真的有何雪薇的劣根性。而就像程俊尧所说的,他们之间还有很深的仇恨。
如果有一天,小宝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么他会怎么看待他们夫妻,又会如何对待小宝?
“小宝还是很乖的,对吗?”可不自觉地,乔兰还是不想放弃。
这个世界上,女人比男人心软很多,更何况她是一个母亲,对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有着天生的爱意。
他没有回答。显然,他不同意她的想法。
“把他留下好吗?”她很想说服他。因为她无法想象,如果小宝离开了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受控制的,她的手渐渐越过了他们床的界限,第一次,她主动地闯入了他的怀里。
“可以把他留下吗?”他们的身体很近,她想用这种亲密的方式,去说服他。
她的脸颊贴到了他的脸颊,暖暖的,还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还有好闻的薄荷味道。
忽的,她的肩上一凉。
原来男人已经在动作。
“程太太,如果你今天要说服我的话,是不是应该先让我满意呢?”黑暗的空气里,响起了男人狡谐的声音。
她顿住,也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一晚,他要了她,可是,却是她主动的方式……
……
小宝最后被留下,只是程俊尧一再提醒乔兰,不要把自己的善良,当做别人利用自己的武器。
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乔兰都有意无意的问过程俊尧,关于安默的问题。
但是程俊尧坦言,自己不想提及关于安默和沈之承。
他在逃避,显然,他还是没有放下……而乔兰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个男人还不知道安默已经醒来的事实。
……
一个月以后,程俊尧和乔兰的婚礼在私人小岛举行。
因为这次准备还算充分,所以场面布置十分精美,流程也经历的十分顺利。
到场人的人非富即贵,而看到乔兰的时候,都露出了十分善意又祝福的笑容。
他们中的不少人亲眼见证过程俊尧和安默之间的种种,也经历过沈之承当着程俊尧的面,破坏他们结婚仪式的场面。所以现在,对于程俊尧能和乔兰在一起,他们都表示祝福。
更何况,他们已经有了孩子,所以这一切足以说明,这时一场基础牢固的婚姻。
因为宾客实在是太多,所以一整天下来,乔兰实在是感觉很累。
夜晚的时候,客人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的程俊尧还在和几个十分相熟的朋友聊天,乔兰实在太累,于是找了个角落做了下来。
好在这个时候,她已经把婚纱换下,加之坐在暗处,所以并不瞩目。
“小兰,累坏了吧?”一个熟悉的声音朝着乔兰靠近。
乔兰不自觉地回头,却见自己的父亲正站在不远处的位置。
“爸爸?您还没有回去吗?”她起身,朝着乔父走去。
自从乔兰和程俊尧结婚后,乔家对乔兰的态度便有了很大的改观,罗玉文当然也不再像原来那么咄咄逼人,所有乔家的人近乎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乔兰明明记得,一家人已经在一个小时多以前离开了,可是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还没有走,更重要的是,他的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男人。
“这位是?”她指着另一个男人,她似乎觉得,这个那人有些眼熟。
乔父很是激动,于是便朝着乔兰走了几步。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沈宗岩先生。”
“沈宗岩?”她只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可是却又不知道在哪里听过。
乔父见乔兰有些狐疑,便道,“沈宗岩先生,原来担任过沈氏集团的董事局主席,现在,他是一个基金的负责人。”乔父说起这些称呼的时候,别样的自豪。
乔兰这才想起了,这个沈宗岩是谁。她记得安默曾经和她说过,沈宗岩和沈之承的过往,更记得,这个沈宗岩就是何雪薇的继父!
这个男人是个恶魔!可是自己的父亲和这个男人认识?
“您好,沈先生。”即便他的心里万分紧张,但还是强装出一副热情欢迎的样子。
今天的沈宗岩精神很好,见乔兰并不反感自己,他也微微颔首,和乔兰打了个招呼。
“您好程太太。”他说着,眼神不明的笑道,“很高兴和你认识,我想……以后我们还有很多合作机会。”
乔兰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她是第一次看到沈宗岩的笑意,可也确实怕了。
“合作愉快。”她不想和这个男人浪费口舌。
“那么……后会有期。”他似是话里有话。
“后会有期。”她只希望一辈子都不要看到这个男人。
婚礼结束后,乔兰特意给乔父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不要随意接近沈宗岩,可是让她意外的是,乔父在这件事情上总是闪烁其词。
她将这个事情告诉了程俊尧,程俊尧告诉她,他并没有邀请沈宗岩,但是至于沈宗岩接近他们也是正常。毕竟现在的沈宗岩已经被沈家赶出来,想要接近沈之承的对手,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
见程俊尧这么说,乔兰也不再坚持。
……
下半年的时间总是过得非常快。
在这些日子里,乔兰收到了暖暖的信息,告诉她安默已经越来越好,只是安默现在虽然醒了,但是意识还在恢复中……
小墨和小宝两个孩子长得很快,因为是同一天出生,所以两个人对彼此有种别样的感情,只要有一方不在身边,另一个孩子就会哇哇大哭。有时候乔兰也是无奈,要是长大了,小宝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真相,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年底的时候,程俊尧变得非常忙。
他的公司越来越大。
而同时,他所有的投资决策已经影响到了不少公司的股市波动,而他几乎也成了很多人投资的风向标。
基金越来越大,投资者对程俊尧也充满信息。
“这段时间太累了,要不要休息休息?”晚上的时候,她走近他的书房,将咖啡换成了一杯热茶。
他笑着摇摇头,“不行,马上就是年会了,这个年会对整个公司非常重要。不能出任何差错。”
见他这么说,她也不好再坚持。
离年会还有三天的时候,程俊尧的睡眠越来越差。
其实这么多年来,每一次年会发言,他的压力都很大。但是今年,也许是因为暖暖离开,安默也不在身边,失去了原本的向上动力,他忽然间变得很吃力。
第二天,乔兰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医院的电话。
“程太太,麻烦您马上来医院一趟。”医生的话很是着急,“就是程先生的病房。”
乔兰身子忽的僵住。
是程俊尧病了。
她紧紧握住话筒,小心地问:“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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