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比夜更黑的是什么
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我曾有过两次死亡记录。一次是一年前我在从一家窗口跳出来时,没想到那家的护拦掉了。那真是一次倒霉得刻骨铭心的经历。不担没偷到东西,还差点把命搭上。我和护拦一起落到地下,那是二楼,本来摔到地上,已经是半死了,偏那护拦又落井下石地砸到我脑袋上,一下子,我就失去了知觉。也许那就是死吧。没有感觉,无边的黑,静,什么也没有了。没有疼痛,没有烦恼,恐惧,紧张,疲惫,孤独。真好呀!
这一次也是这样,安静,舒适,我真想就这样永远下去,-------但是我还是听到人声。
“可能是死了-----我踢了半天了,一直没动。”一个沙哑的声音。
“我再试试,”这个人还真够狠的,踢得我本来想叫喊,可叫声又给踢了回去,“真完了,怎么就没人管呢?”
“管?谁敢管!”沙哑嗓道。“闹不好,遇到泥腿,赖上你,何苦呢,又不是自己打死的。”
另外一个人说,“那咱们快走吧,一会有人来了,咱说都说不清,现在这人哪!”
你就不想想,你算什么人——我真想大叫一声,可是感觉用尽了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冷,心更冷,痛,心更痛,抖,心在抖。过去看新闻,有个大学生被车撞伤后,没人救助,饿了七天,被活活饿死了。不是没人发现,还有人送过吃的,离医院只有一百米,可是没人敢送,怕担责任。现在,我终于体会到,临死的时候,那人多么的寒心啊!当时还觉得这只是偶然,是个案,是记者在哗众取宠,故意耸人听闻,现在想来,世道已至于斯。
又有人来了。心底又燃起希望。难道这事上就没好人了?
“呀,这怎么有个死人呀!”一个女人的声音。
“哎呀,怎么死这儿了!切。”一个男人说。
我心说,我还没死呢,好姐姐,快来救救我吧,要不我可真得死了。这样世上虽少了一个小偷,可也少了一个帅哥呀,有多少东西还等着我去偷啊,最主要是,我这双手难道就白生了。我可是有异秉的人啊。这想着,身体也极力动了动-----
“嗨,还动了,活着呢,要不,咱们给送医院?”女人说,终于碰到一个良心未泯的。
“你傻吧你,你一碰人家说不定就赖上你,还医院,说不定他是装得呢!”男的气哼哼嘟嚷。
我靠,这数九寒天,谁没事装死玩呀!
“要不,打110,打完咱就走------”女孩子总是心地善良的多。
可我心说,没用啊,等那帮大爷来了,估计我早冻成僵尸了。
“看来你脑子真是进水了,110不会查你的手机号,知道是你见死不救人家会怎么说,最主要的人家会不会怀疑与你有关,就是最后还你清白,可,何苦折腾这么一场啊?”男人振振有词,连我都给说得心活了,终于,女孩子叹息一声,走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救世主,要起来全靠我们自己。
我才二十岁,我不想死,我还没娶媳妇,我还要去给小磊弄回家的路费,师傅还在监狱里-----,真的我不能死。我平静了一下心情,憋足一口气,终于张开眼睛。没有月亮,但是漫天星星,真亮啊,似乎第一次发现这个城市的夜色也不错。多好,我又活了,又过了片刻,我缓缓站起来,后脑那有点疼,但摸摸,并没有血。显然刚才是脑震荡。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疼,浑身发僵发硬,我慢慢地走回家。
四周的楼群很多亮着灯光,开始我以为是大家还没有休息,到了家才明白,原来是人们已经起来了。因为我到家时,东方已经露出了一片银白。
我病了。失血过多,加上冻得时间过长,我感到自己真的扛不住了。可是家里却一个人也没有,往往是这样,当你需要人的时候,却谁也找不到,而你正烦时,却又轰也轰不走。
“小磊,你在哪呢?”我给小磊打电话,“你怎么没回来-----我有点不舒服------”
“哦,我在工地呢,老板说今天给工钱,可夜里听说,老板早跑路了-----”手机里,小磊声音又带着哭腔。
我心一沉,“怎么会----?!”那是一家砖场,要知道,小磊在那累死累活干了一年多,到头来,别竹蓝打水一场空呀!
“都怪那些死记者,屙屎鸟动晃,多事!非要曝光什么黑砖窑,连中央都惊动了。这下好了,不曝光的时候,虽然黑,还多少给点钱,这下连人都跑了,一个钱也捞不到了!”
“人家记者也是好心,你不能冤枉人家。”现在这人,怎么好人这么难当啊!
“好心有屁用,我要钱,他给我吗!”
我干脆挂断。小磊才十七岁,有些事你说也是白说。这世上比这不公平的事多了。我敢打赌,工钱他是一个子也要不来了,可怜他一个小孩,一年的做牛做马------可是,我连感慨的力气也快没了。我接着给小辉打手机。
关机。再打还是关机。靠,都什么时候了,难道是他吹嘘的梅开九度?可就是九度梅开,也该落果了。会不会是他自己残了?可现在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个人,我哪有力气追究他怎么样------真冷啊------
师傅,你在哪?你在干什么?你在那里还好吗?我真的想你啊!这世上只有你,是真的疼过我,虽然你常骂我,打我,可是如果这时候,你在,你一定会留在我身边的,对不对,师傅?------
师傅是半年前被抓走的。原因是一中的分析室丢了一台仪器,干什么用的谁也说不清,价格却要几万。公安局很快破案,说是师傅偷的。理由是某年某月某一天,师傅曾在偷过一台电脑。那时电脑还是稀罕物。当时判师傅半年劳教。上一次如果说是罪有应得,那这一次确实比窦娥还冤。据说还是校长的儿子偷走的。那家伙爱赌钱,比我们可垃圾得多。在这一片都是有名的。可师傅却承认是他偷的,当时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小辉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人家打你呀,你不说就往死里打。师傅那么大年纪,经得住吗?何况师傅无牵无挂,在哪呆着不一样啊。我骂小辉,猪头,要是里面待着和外面一样,那咱们也进去得了。小辉说,早晚。我更大声地骂,乌鸦嘴!心里却想,可不!
大约十年前,我就是这样大病一场,高烧四十一度,昏倒在一片垃圾堆上。我从叔叔家跑出来,也不知流浪了多久了,如果不是师傅,也许我的生命只有十岁。那是夏天,师傅从垃圾堆旁边经过。看见一大苍蝇围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师傅以为是苍蝇在开会,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奇观,苍蝇的嗡嗡声将他的耳朵快震聋了。师傅说,苍蝇在告诉他,让他去救人,这样师傅就发现了我。
“大人物出世,总是有神佛保佑的。”师傅说,“项羽出生的时候,就有龙生虎奶雕打扇的传说,没想到,连苍蝇都来保佑你!说不定,将来你就真出息了呢!”
我能有什么出息呢?一个小偷!
再说,我的保护神也太牛了吧,苍蝇!!!
可惜,现在是冬天,连苍蝇也没有,看来,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