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娃闯西安(一)
我叫杜保国,同学惯以喊我兔子。名字是父母生下来就取得,我无法改变现实,反正我是他们亲生亲养的,他们有权利命名。我名字的大意可能是:父母希望我长大后能当个大头兵,扛起机枪保家卫国。可是我长大后,我想他们肯定比我还失望,因为我腰粗腿短,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总体优势除了膘大,其余也没个啥啥。我也想着英姿飒爽,可我长得的确稀松马跨。
纵观天下大事,1999年澳门回归,2000年我初中毕业。我自小没经历过特殊时期倒赶上了九年义务教育的暖春风。我九年寒窗苦读,一朝却名落孙山,一无所获,最后还是荣归故里,跟着爹妈一起修地球。
我相信自己的身体,但从来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日子过得稀里糊涂。
我妈说我长个熊样,一看就没啥出息。这些话听着伤心、伤情,伤自尊。
我家几代单传,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可能是祖坟风水不对头,要是有真龙脉的话,我爷爷辈早就把国旗插进了党中央,说什么我现在也是个80后的小皇帝,不愁吃喝,只管享乐!
自从初中毕业,我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不是去沟里放羊,就是去坳地里给猪拾草,一句话就是在劳动中等待成长!我妈说我现在年龄太小,无论如何等我混到十八,到时候喇叭一响,就能把媳妇娶到我家正堂。
我问妈娶个媳妇能弄啥?我妈说娶媳妇能生娃,生娃就能放羊,放羊就能卖钱,买了钱就能再给你娃娶媳妇,娶了媳妇再生娃。。。。。。。就这样祖祖辈辈香火不断!靠我简单的思维想想,这他妈的都是些啥逻辑嘛,跟畜生最大区别就多了能放羊嘛!可是村里人多少年了其实都是这么过活得。在我的家乡,这就是人类生生不息、亘古不变的生活规律。
直至有一天,村里小卖部的三楞他爹说有人找我听话,让我赶快到小卖部去接。
我村就一部电话,是小卖部三楞他爹装的,接打都要钱,在贫穷的小村庄真正实现了双向收费!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接电话,接触高科技的兴奋劲头让我忘乎所以。那时候在村里有两大荣耀事:一是自家门口停个小车,二是有人找你听电话。这两件事都是村里的稀奇事,代表你在外边交往宽,本事拓、能力大!
小卖部离家远,等我跑步去了,电话那边等不急,早把电话给挂了。
三楞爹说:“人家挂了,上边有号码,你打过去吧。”
我说:“嗯”
可拿起电话放到耳朵上,闭着眼咬着牙听,老半天屁都听不见。这时三楞爹过来说:“娃呀,你把电话拿倒了,瞅瞅,有电绳绳的这头是照着喊话的,那头才是听的!”
我赶忙把电话又倒过来,立马扣在耳朵上,但还是不知道下步又该咋整。三楞他爹又说:“娃呀,你不拨号码,拿着给电话号脉哩?”
我羞羞怯怯地说:“叔、叔我。。。。。我不知道咋整?”
三楞叔拽去电话说:“来我给你拨!你看你这怂娃,都这么大了初中都毕业了,还不会打个电话,就这点出息将来在社会上咋混呀。。。。。。。”
我说:“叔、叔、我家没、没电话,我以前没用过。”
“没吃过猪肉都没见过猪跑!”
这时电话通了,我赶忙拿起听筒:“喂!”
那边应声:“喂!你是兔子吗?”
“是!”
“我是虎子,你最近要不要来西安,我现在在一家洗车店干,一月280元,管吃住,来的话,明天就过来。”
“哦,来,来!我明天就来,呆在家里屁事都没有,闲着也是无聊。”
第二天,我怀揣着家里给得26元路费加伙食费就启程了。尽管家里给的钱少点,但心里还是特别高兴,因为我终于有了出门闯荡的机会。我怀着对繁华城市的向往、对美好生活的期待,踏上了人生第一辆早班车。
虎子是我的初中同学,也是我的铁哥们。他爸和我爸一样,绝对不是县长乡长村长,整天一样地修地球。他爸和我爸观念一样,初中毕业想什么都行,就是甭想再念书!他们说将来盖房要钱,给娃娶媳妇要钱,俗话说‘娶媳妇盖房,费钱没王!’要是再供给娃念书就活活地把老子皮都拔了。
虎子毕业后就去西安打工了,他说给他三年时间,他要玩遍西安好玩的,吃遍西安好吃的。
他临走之际,我再三叮咛:“有好活别忘了兄弟,你要是能吃上猪大腿别忘了给兄弟我留个蹄筋筋!”
他豪爽地答应了说:“有活没马达!”
看着他说话时一脸江湖豪气我放心地笑了。。。。。。
我终于到达西安了,虎子来城西客运站接我,我俩走了好长路才到达洗车店。
也许是第一次参加工作嘛,心里总有些小兴奋,如同来西安旅游似的。等来到店里一看,伙计们还真不少,都是同龄人,也都是清一色男的,这个倒让我有点小失望。
来工作嘛,就说工作的事,别老瞎想着别的。我刚来到这里,觉得这工作还蛮新鲜,来个生意,一伙伙计都扒在车旁喷水地喷水,擦得擦,抹得抹,反正就是干劲十足。
每天洗车,我都是负责喷水,我觉得这活我愣娃能干好,其实嘛,是觉得给车喷水好玩!小时候家里穷,一次上街赶集,恰好碰上卖玩具水枪的,我要买,父亲不让,后来气得我在大街上满地滚,但父亲还是没给买,还朝我屁股上踢了两脚。今天总算过瘾了,整天拿着水枪照着目标喷水,其实也是在给自己喷钱!
每天一下班,大家第一件事就是回宿舍,任务是压床板!也许是太累了吧。但老板说,我们这一伙娃娃没经过劳动锻炼,时间长了就习惯了。来早的工友说,老板就这句屁话都说几年了。
再看看职工宿舍,简陋地简直不能再简陋了。十几个人挤两间大通房,房顶上边棚着石棉瓦,夏天热得要死,像个蒸笼,逢着连阴雨就是洗淋浴;冬天更是冷得要命,四面墙壁,八面漏风,害得大家钻进被窝里不敢出来透气。我说这宿舍牛逼,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阔气”,外地小伙子称宿舍是“难民营、渣滓洞”,我说它更像家乡的“牛棚”,虎子爱看武侠,说它是心目中的“武侯亭”。
我和虎子看待问题的立场不同,方式不同,见解不同,他喜热,我喜冷,免不了分道扬镳。下班后我爱睡觉,或是躺在床上发呆。他爱看书写字,喜欢蹲在地上看着院子里的汽车去写诗。有一次他写道:
如果你是上帝/
那就让我为你洗一辆车吧/
用我的青春换回你的美丽/
如果你是上帝的上帝/
那你就停下来吧/
让我卷走你的尘埃/
一起变成回忆/
半年过去了,在一个大雪纷飞后的早晨,虎子他爹来看虎子了。那天早上太冷了,外边的世界天寒地冻,虎子和我正扒在汽车上打蜡。他爹看着虎子被冻的发紫的脸蛋和肿地像个茄子的小手,一下子心痛地直掉眼泪。后来说啥也不让虎子干了,于是虎子就跟着回去了。后来我还继续干,一个冬天结束了,我手冻得像个馍,稍一碰就流脓水水,脸上足足脱了几层皮。年终,老板押了我一月工资,说明年来了一起算。可点点到手的票子,还不如早走的虎子领得多,想想他妈的这世道真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