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盛月桥的几句跨越时代的话,把石云情气了出来,没跑几步的她,静下心来想,父亲是因为动手术伤了神经,才有这种反常的举动。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自己也早想通了。即使父亲有什么不是,可他终归是自己的父亲,还和病人生什么闲气。正思考该返回去还是离开时,隔壁住的陈因芬走过来说:“哇,你来做啥子哟?”石云情说:“来看我老汉。”陈因芬说:“你老汉小时候恁么对你,你还来看他!你那毛二可不像你哟,听说小时候他吃大米饭你吃红苕叶,还是把大米用布包起来放在红苕叶里煮给他吃?”石云情说:“都过去几十年了,还说那些做啥子哟。”陈因芬说:“你再不来看你老汉,可能你老汉饿死了都没得哪个晓得。”
石云情看着她没继续说话,只听陈因芬又说:“你不晓得,你老汉在这里住。你毛二就去你姐哥那里住了,一天回来一次,回来就带一盅盅饭回来,有人去看过,就只是小菜白饭,我注意观察了,你老汉如今饥一顿饱一顿的,也许饿肚子的时候多。有一回,我看见陈美玺提了十几个饺子来,我还问她:给你们老汉吃的?她说:老子还没有吃饭呢,那老不死的想都别想。后来我跟去悄悄的看,果然她自己吃了,你老汉连汤都没喝上一口。”
石云情转身去了大姐家,把听陈因芬说的和自己看见的告诉了大姐。盛成秀把盛成楷找来问他:“老汉在你屋头,你没有给他弄吃的?”盛成楷说:“啷格……没有?我天……天都跟他提回去的。”石云情说:“装在盅盅里那个?”盛成恺说:“不……装在……盅盅里……我……拿啥子……拿嘛?”石云情说:“你一天就拿一盅盅?”盛成恺说:“他……吃得到好……多嘛?”石云情说:“可是已经馊了呀。”陈美玺说:“他各人吃了不放进冰箱里,馊了怪哪个?”盛成秀说:“厂里不让你住了,各人回去经佑老汉。”盛成楷说:“当初我说不给老汉治疗,你们硬要治疗,如今老汉成了神经病,你们袖手旁观,我啷格办?莫必就该我一个人倒霉?”
二
盛成楷觉得委屈,去找大哥商量啷格办。盛成厚说:“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又不是不晓得,老汉原来最喜欢的人是你,也只有你各人抬到起了。”盛成楷说:“你想干起坡?想的出来,我一个人抬倒起。”盛成厚说:“你又不是不晓得,老汉是死活不去他那几个女儿家的。”陈美玺说:“干脆把他拉去甩了,甩到荒郊野外,甩远点,让他找不到路回来。”盛成厚说:“拉去甩了?那恐怕还是要不得哟。”盛席氏说:“那日妈你拿钱出来喂他嘛,他原来甩别人,现在甩他,正好一报还一报,现在把他甩了,他记不住现在他住的地方,又说不出来自己是哪里的人,流浪在社会上的老人,政府自然会管他,又饿不死他,你怕啥子?”盛成厚对盛成楷说:“要甩你去甩,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三
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盛月桥对几十年前的阶级斗争,那是记忆犹新,一说改革开放,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如今盛月桥,有点像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连他自己是哪里的人,在哪里居住,自己叫什么名字,自己的子女都有谁,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他一点也说不出来。
这样一个老人,在社会上流浪,被社会上的好心人发现,自然会有人照顾,实在找不到家人,政府自然会把他送到福利院去的。盛成楷、盛席氏、陈美玺都这样认为。
三人商量,看怎么样才把老汉甩得脱。盛成楷说:“用汽车把他拉去山旮旯,越远越偏僻越好。把他身上的钱和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收干净,再让他下车。就说我们有事情去办,喊他等到,即使他想的起他是哪里的人,身上没有钱,他也没有办法回来。”盛席氏说:“要得,就这样子办。”陈美玺说:“这个事情可不能出去给别人说哟。”盛席氏说:“哪个是傻子呀,做了回去给别人说。”盛成楷说:“不是我们要想甩他,他这个人确实太烦人了。”
盛月桥做梦也不会想到,多年以前他精心照顾的小儿子,会打主意把他挵去丢掉,还打主意让他,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