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
翻砂房没有事情做,承包翻砂房的几个人,还要回家拿钱来给师傅们发工资。雁行云和夏师傅还是有些焦愁,俩人还是巴望大罗汉汤正华,早点退休早点来。黄松波走时打过保票,保证大师兄汤正华退休一定来。不然他黄松波就这样走了就对不起人了。
一日,黄松波领了一个人来,说是机床厂的业务员,说需要加工很多铜配件,说可以拿给你们做。
黄松波说:“我只给你们当介绍人,做得成做不成你们自己谈。”几个人作不到主,石云飞说:“你们等哈儿,我们去扬公桥叫厂长回来。”黄松波说:“我还有事情,哪个在这里等他们。说实话,我是在你们这里拿了几个月的工资,没有跟你们干啥子事情,因此才给你们帮干忙拉点业务。”
他把石云飞拉到一边细声说:“你去和他说是一样的,他不就要业务费么,我看他也不会乱要,我也探了他的口气,保准问题不大。不过为了有事情做,为了有钱发工资,他要多少你就给他多少算了。”
石云飞和这个叫唐定雄的人神秘兮兮的来到一家小食店,说好铜件的价格每公斤七元四角,回扣按百分之六支付。
终于有事情可做了,然而隔行如隔山,雁行云是黑色金属造型工,对有色金属的铸造流程、脱氧、排气、都不懂行,夏师傅是大炉工只管熔炼,其它的技术问题一知半解,铜配件加工后全是沙眼气孔根本不能用。
唐定雄带来的检验姜朝国对汤天竺说:“人家铸造厂的铜套全是离心机浇注的,你们用砂型铸造沙眼气孔当然就多。”吴金贵说:“**啥子离心机哟?”姜朝国说:“可以用来专门浇注铜套的机器,你把铜水倒进去,机器一开,利用离心力,铜套自然就形成了,根本没得沙眼气孔。”
汤天竺问道:“那机器要多少钱?”姜朝国说:“你们给一千块钱,我给你们设计做一台。”汤天竺征求大家的意见,有的说贵不做,有的说为了要把铜套作好,作一台离心浇注机也可以。最后汤天竺决定,给一千块钱让姜朝国做。
然而,浇注机浇注出来的铜套还是不尽人意,没有了沙眼气孔但又出现了针眼气孔,夏师傅说那是铜液里面有气体,但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气体排除来。雁行云更是束手无策。
汤天竺、吴金贵、严进林、石云飞一行四人,只好又去汤正华家,看汤师傅退休没有。没有一个懂技术的人,很难做出合格的铜配件。汤正华正办好了退休手续,黄松波也在汤家,俩人正商量着退休后的事情。
见他们来王松波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正商量什么时候去你们那里上班。”汤正华说:“别人也和我说了,让我去他们那里,当然师弟已经答应了你们,我还有啥子说的焉。”
黄松波说:“大师兄做有色是我们厂的头把交椅,退了休很多的人来找他,我先前已经答应了你们,他不好再到别人那里去了。我看这样,你们给他的工资比我原先的多二十,就一百四十元。”
汤正华说:“工资多少无所谓,反正我们这些人做事情,都是老大老实的,绝对会跟你们把事情作好就是了。”一行人哪还有异议,能请到汤师傅再加点钱也会干。
二
翻砂房立时摆脱了困境。可浇注出来的铜件,销售收款要发票,生产队没有工业用发票,石云飞只有到税务局所去开发票。
税务所的一位姓付的中年人问明原因,叫来个叫黄林强的年轻人,给石云飞如数开了发票,他把发票拿到机床厂去收款。财务科的人要他盖上企业的财务章,生产队没有企业财务章。石云飞又把发票拿到大队,这样才从机床厂拿回了支票。
翻砂厂是以生产队的名义办的,钱款收支都要通过生产队。至于税务方面的一些问题,石云飞不知道生产队是啷格处理的。翻砂房虽然是**核算,因为没有营业执照,银行没有开户,钱款都要通过生产队才能支取。当初说好的回扣,石云飞只能找生产队会计,取来现款支付给唐定雄。
汤正华、雁行云、夏师傅按月发放了工资。承包翻砂房的六个人,大半年一分钱工资也无。生产队会计告诉石云飞,如今这点收入,扣除了生产队垫出的流动资金。你们几个人,今年一分钱也别想分。
唐定雄按约定拿了钱后,也没有再拿图纸来,翻砂房又没有事情做了。
汤正华技术过得硬,但却没有社会关系,他虽然到处托人找关系联系业务,还是无法让翻砂房正常开工。翻砂房停工的时间多,汤天竺和吴金贵,每天又去了扬公桥茶馆。
雁行云和夏师傅看翻砂房生意清淡,不好意思在这里光拿钱不做事,告辞走了。汤师傅也想走,被汤天竺等人极力挽留,才没有离去。
汤师傅每天还是按时来翻砂房,守候一阵子才离去。
汤师傅说两个厂长都不应该每天去坐茶馆,但他也没有办法改变这种没有事情做的局面。一天正要散场时,来了一位身穿旧军服的人“你们这是翻砂厂吗?”来人问道。
汤师傅说:“是翻砂厂呀,你有啥子事嘛。”来人说:“我是机床厂的,接替唐定雄的工作。我来联系加工铜件的。”汤师傅问道:“老师贵姓?”来人说:“我叫鲁广礼,你们这里哪一个是厂长?”汤师傅说:“他们是几个人集体承包的,除我以外都是老板。”鲁光礼说:“总有一个人是头啥?”
人们招呼他坐,闻六儿腿快,一会儿跑去把汤天竺找了回来。
三
接替唐定雄工作的鲁光礼,没有提回扣的问题。爽快地把一叠图纸交给了汤天竺。没有回扣一公斤要多好几角钱,汤天竺叫骆映桂买来汽酒和猪耳朵,几个人一高兴,都喝得醉醺醺的。翻砂房的炉子又点火了。
翻砂房是一年和生产队结算一次,眼看一年快完了,会计说:“你们今年想拿工资,起码还得有一万元的收入,除了成本和承包款,一个人才有可能分到几百块钱。”
鲁光礼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从没有提回扣和业务费,每次来也就是一顿酒饭。一来二去相熟了,眼看今年除了费用和承包款很可能没有收入。
石云飞试探性地问鲁光礼道:“你可不可以多下点计划给我们做?”
鲁光礼说:“啷格不可以耶,只是每一年生产计划用的铜套,都只有恁么多。今年提前做了,明年就没有了。我也想今年多整点,从市场目前情况看,明年的铜材肯定要上涨,可要多做还是得生产科下计划。”
石云飞说:“你要是今年还能让我们做几吨铜套,年底我们送你一千块钱过年。”鲁光礼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行。
几天以后鲁光礼抱来很大一叠图纸,乐哈哈地说:“这回有得你们忙一阵的了,怕有好几吨,十二月份交货,只半个多月的时间。我跟生产科反映了,明年的材料肯定涨价,你们可得抓紧点。”
有了业务需要资金,大家商量后决定去信用社贷款。石云飞是汤天竺指认的会计,贷款的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到他的身上。他把贷款申请写好来到信用社,里面的人说他是用圆珠笔写的,要不得让他重写。
石云飞重抄了一遍递进去,里面的人说:“你这个款不能贷。”石云飞问道:“为什么?”里面的人说:“不能贷就不能贷,有啥子为什么的。”
; 石云飞说:“我找你们陈主任。”陈主任从里面出来说:“你叫石云飞,荔枝村的人,你到我们这里来不是第一次了吧,你也知道为什么不贷款给你。”
石云飞说:“可我这是为集体贷的呀。”陈主任说:“反正你来就不行。”石云飞很想和她吵一架,但仔细想吵架也不解决问题。
忆起那一年借钱的遭遇,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只好忍气吞声地走了。
四
正垂头丧气地走着,突然响起程昆云的声音:“你焉耙屁臭的到哪里去来?”石云飞抬起头来,见程昆云站在路旁,有些惊异地招呼他。石云飞看着他,轻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几下头。
程昆云愕然道:“你有啥子事嘛?”石云飞说:“我到信用社贷款,格老子信用社嫌我成份不好不借我。”程昆云问道:“你要借好多钱哟?”石云飞说:“三千元。”程昆云说:“你借三千块钱做啥子嘛?”
石云飞说:“汤天竺不是叫我当会计吗,没得钱买材料叫我去贷款,他妈的不贷给我。”程昆云说:“不就三千块钱么,你啷格不找我噻。”石云飞惊喜地说:“你……”
程昆云说:“你忘了我和王学忠承包了瓦厂,刚好收了一笔砖瓦钱,你要就拿去。”
尽管石云飞借钱并不完全是为了自己,但对程昆云还是十分感激。
盛利权带着原先的人在大队找了个地方,他们是以冶炼为主,有铜锭出售。大队委派的李同付当厂长。石云飞和骆映桂去找他。骆映桂问道:“你这铜锭好多钱一吨?”李同付说:“起码四千五。”骆映桂说:“哪里要得到四千五哟,外面三千五都买得到。”李同付说:“你莫麻我的逛逛,三千五铜屑你都买不到,还莫说买铜锭。”
骆映桂说:“哄你是地下爬的,真的三千五买得到,全是别人从机器上撤下的铜配件。”
李同付说:“莫说恁么多,只要你在外面三千五买得到,你把发票拿给我看,我按四千元一吨的价格赊一吨给你。”
骆映桂满有把握地说:“好,到时候你不要赖账。”冯有财介绍,骆映桂和石云飞以四千二的价格,在六十九中校办工厂买到几百公斤废铜,说好按四千二结账,发票折算后按三千五百元一吨的价格开具,骆映桂拿着发票到大队找李同付赊了一吨铜锭回来。
冯有财得了一百元介绍费,他又介绍去重庆纺织厂购买铜材。交易时石云飞没有去,听骆映桂回来说,那里的工人不知道他们是私人买的铜,有些称都没有秤就往车上甩。还边甩边说:“反正公对公,过不过称啷格哟。”
农村人舍得吃苦,连续一周不分昼夜。汤天竺和吴金贵也拿起火杠上了炉子,吃在炉子旁睡在炉子边,机床厂的铜件终于按图纸完成了。一称秤重量五吨多,交了货,石云飞去到税务所开票,又去大队盖章,然后才去机床厂把支票拿回来。加上其它单位做的铜件收入,会计说你们一个人能分五千多元。
喜悦在几个人的心中荡漾。元旦节,几个人买来鸡鸭鱼肉去鲁光礼家。吃饭时,石云飞拿出一叠十元的钞票。鲁光礼见了抬起右胳膊露出衣袋,石云飞顺势把一叠钞票插进他的荷包里。
鲁光礼嘴里嚼着鸡肉,嘟嘟囔囔地说:“莫啷格,莫啷格,要不得,要不得……”从鲁光礼家出来,石云飞和骆映桂又去了重庆制药机械厂吕黎明家。当他俩把一千元钱摆放在桌子上时,吕黎明连连摆手。说道:“要不得,要不得,你们恁格做啷格要得哟。”
石云飞说:“感谢你对我们的支持。”吕黎明说:“哎呀,你们啷格……真的要不得……”骆映桂说:“多的我们也拿不出,大家过个闹热年。”吕黎明说:“你们恁格做真的要不得……你们吃了饭了吗?”
石云飞说:“吃啦,吃啦。我们在鲁光礼家吃的。”吕黎明说:“啷格不到我家来吃呢?我家也是一样的呀。”骆映桂说:“下回吧,下回一定到你家来做客。”
闲扯了一阵,石云飞和骆映桂告辞离开,吕黎明一人拿一瓶五粮液酒给他们,石云飞和骆映桂都推辞不要,吕黎明说:“礼尚往来嘛,你们不要那上你们送的钱我也只好退给你们。”
五
年终结算,利润翻砂房的六个人平分,每人了五千三百元。严进林得讯跑来说:我在翻砂房也干了一段时间,我也应该得点钱。
没人卖他的账,气得严进林想动手打人。见翻砂房的人年终分了这么多的钱,严进林又死皮赖脸的回到翻砂房上班。
五千三百元,在大多数人的工资都只有三五十元的年代,这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石云飞正盘算如何开支这五千三百元钱。家里的房子真该修一修了,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下小雨屋里滴滴哒哒到处都漏雨。
有次吹大风下大雨,石愿平把衣服和一些怕雨水淋湿的东西放到床上,用蓑衣斗笠盖上,哭着跑到翻砂房找他。这钱得抽出一部分让盛成秀去医院作手术。这是石云飞心中的一笔沉重的债务,不把这笔债务还清,他一辈子也难以心安。
在公社棉纺厂上班的盛成龙气喘吁吁地跑来说:“石愿静被手扶拖拉机撞了,人已经在西南医院,撞人的车子开起跑了,医院要见钱才救人。我下班恰好碰上,才赶紧跑来找你们,想办法送钱去,不然石愿静可就完了。”
盛成秀着急地问道:“他啷格会遭车子撞呢?”盛成龙说:“说是严进林的女儿严青卿,在公路上拣东西,一辆开得很快的手扶拖拉机向她撞去,眼看车子要压倒她了。石愿静不顾一切,推开了严青卿。严青卿什么事也没有,石愿静的腿却被车子压断了,手扶拖拉机停都没有停就开起跑了。”
石云飞和盛成秀连忙赶到医院,石愿静还在急救室里,见有人来,医生急问道:“钱带来了吗?赶紧去缴费,不然两只脚都保不住了。”石云飞赶紧把五千三百元全数缴给了医院。石愿静终还是失去了一条腿,成了终身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