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愤怒的老实人

    第二天，球队在输掉和穆尔西亚的比赛之后开始训练的第一天，常胜在赶去训练基地的路上，被俱乐部主席弗洛雷斯一个电话叫到了阿方索.佩雷斯球场。
    常胜已经不像第一次被弗洛雷斯叫去的时候那么关心主席先生为什么要叫自己去了。
    他心中早就有了决定，不管外界发生什么改变，他都会遵循着做出这个决定的意志走下去。哪怕在被人眼中看起来他就是一个向着风车发起冲锋的傻逼堂吉诃德，那也没关系。
    在主席办公室里，常胜看到的弗洛雷斯更加苍老了。
    在椅子上的他整个人都快蜷缩成一团了，因为是背光，如果你不眯着眼睛仔细看的话，你可能会以为宽大的老板椅上其实一个人都没有。
    “常，我很抱歉……我依然没有能够挽救俱乐部和球队的命运……没有人对球队感兴趣，不，或者说他们感兴趣，但不想付出太多的钱，他们在一边贪婪地等待着，等待俱乐部被银行收回的那一天……见鬼，可我什么都做不了了……”
    弗洛雷斯看到常胜进来，他没起身，就蜷缩在椅子上宣布了他的投降。
    常胜逆着光看过去，仿佛看到了这个老头子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臂，手中攥着一杆白旗。
    “赫塔费完蛋了，或许我是一个自私鬼，但我希望你还能继续留在赫塔费。如果赫塔费注定要毁灭，我想唯一一个可以让她浴火重生的人就是你，常。”老头子这次是真的颤颤巍巍抬起手臂了，不过他手里并没有攥着白旗，而是指向了常胜。
    常胜面无表情，也没有吭声。
    “我本来想让莫斯科多在一个月前就与你签订续约合同，这次我打算给你最少三年的合同。但是见鬼的债务危机……见鬼的经济危机！”老头子激动起来。“但现在我希望在新老板到来之后，你能够继续留在赫塔费，你已经用你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你的能力和价值，我想任何一个新老板，只要他的智商还正常，就应该千方百计留下你……”
    常胜看着喋喋不休显得有些啰嗦的主席先生。
    和他当初来面试时的形象真是差的有够远的，和请他去家中用餐的那个尊贵长者形象也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就像是一个快要溺水而亡的人，还在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不过他不是想要救自己的命，他是想要救赫塔费的命。
    在这支球队做了九年的主席，从会员制一直到股份制，如果不是对球队有足够的感情，谁能够做这么久？家族生意的钱被投了进去，还欠了银行一屁股债。如果不是因为爱的足够深，只需要每年买份季票，在窗明几亮的包厢中看比赛也一样可以体现自己对球队的支持。
    但他却做了足足九年的俱乐部主席，最终把自己逼成了这幅模样。
    直到现在，俱乐部都要完蛋了，他却还开始为球队重生之后的事情考虑。一个俱乐部主席的朴素思想，只要留下了一个出色的主教练，那么就算赫塔费被打入了乙级B组联赛，都能够卷土重来。
    看着他絮絮叨叨罗里吧嗦低声下气的样子，好像生怕自己会拒绝他一样。
    常胜不想再给这个可怜的老头子增加哪怕一分痛苦了，于是他打断了对方的话，说道：“好的，我答应你，弗洛雷斯先生。只要新老板不赶我走，我就会继续执教球队的，实际上，我也很喜欢赫塔费，尽管她是如此弱小。”
    态度与能力无关，热爱也与实力无关。有人崇尚强者，有人则热爱弱者。对于常胜来说，他对赫塔费的爱很简单，因为这是他重生到这个世界之后，真正意义上所执教的第一支球队。正是这支球队在他濒临绝境的时候收留了他，也正是这支球队让他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教练，正是在这支球队他拥有了一个展示自己才华的舞台，正是这支球队让他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粉丝，第一次在比赛中听到了为他而唱的歌曲，正是这支球队让他认为自己上辈子就他妈该做一个足球教练！
    这里是他梦想起步的地方，是他人生中的初遇。
    就像是初恋一样。
    初恋总是很美好的，但初恋不一定是最漂亮的。赫塔费很弱小，不漂亮，但却是常胜的初恋。
    仅此一个理由，这就够了。
    对于常胜的回答，弗洛雷斯很满意也很高兴，他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这后续是最近一个多月时间里，他唯一的一次笑容了。
    这个笑容很快消失，因为他又想到了自己和俱乐部的命运。
    于是他整个人就重新缩了回去。
    赫塔费完蛋了，那么他也完蛋了。
    看着弗洛雷斯如此颓废的样子，常胜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开口问道：“主席先生，我记得我还欠了一笔钱没还……”
    弗洛雷斯缩在椅子中无力地摆了摆手：“我借你的时候就说过你不用还了。而且我到现在还欠着你一个月的薪水呢……”
    常胜摊开手：“是的，我也没钱还了，主席先生。不过你在我最需要工作的时候给了我一份工作，在我也最需要钱的时候，慷慨解囊给了我钱。这份情我一定要还上。”
    弗洛雷斯又笑了起来：“谢谢你，常。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真的。”
    “不，不够。”常胜却摇头说。
    “我一定会带领你喜欢的赫塔费，升上甲级联赛的，主席先生，我说到做到！这是我对你知遇之恩的报答。再见，追先生，现在我要去训练球队了，还有十四轮联赛呢。”
    说完，常胜转身离开了主席办公室。
    弗洛雷斯当然知道媒体们在爆炒的“冠军之约”。但是在他看来，常胜这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盯着常胜离去的门口，叹了口气。
    平常对常胜总是很信任的俱乐部主席，这一次也失去了信心。
    ※※※因为常胜被临时叫走，所以球队的训练开始的时候，主要是由助理教练鲁迪.冈萨雷斯和马努埃尔.加西亚主持的。
    不过看得出来，每一个球员的心思都不在训练上面。常胜在的时候，还能用他的威信压着这些人，一旦他不在，球员们就原形毕露了。
    让他们如此心不在焉，并不是因为俱乐部的危机，这个问题他们平时已经讨论的太多了。
    现在让他们心思不在训练上的原因是因为常胜和记者们的交锋。
    那个“冠军之约”。
    主教练竟然还想着拿联赛冠军，这让很多球员们都很吃惊。
    在来训练之前的更衣室里，这些球员们就在更衣室里讨论过了。
    有人不相信，有人相信，有分歧。
    何塞.帕萨雷拉和卡洛斯.坎波在这事儿上就有了分歧。
    帕萨雷拉是坚决相信常胜做得到。坎波则持谨慎怀疑态度。
    他们两个人之间都有分歧，更不要说球队内部了。
    不过目前来看，怀疑者占据了上风。
    因为相信常胜的人实在是拿不出什有说服力的理由。就像何塞.帕萨雷拉说服卡洛斯.坎波那样，就只会说：“反正我就是相信老大。”
    可这么唯心的理由，毫无说服力啊。
    他如此相信常胜情有可原，毕竟他和常胜之间有故事。可其他人未必能够这么相信啊……大家都是有思想的人了，总要有干货，要有理有据，符合基本逻辑。何塞.帕萨雷拉这样，实在是太像神棍了，他能说服得了别人才怪。
    他们完全想不通自己的主教练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还认为球队有能力在剩下的十四轮联赛中完成升级大业，顺便还拿个联赛冠军？
    可球员们自己都不认为他们还能做到了。
    尽管升级的前景看起来似乎真的很美妙。
    尽管在赛季中段，他们排名联赛第一的时候，他们也都为联赛冠军充满了憧憬，而激动过。
    但是在两个月拿不到薪水，并且以后还将继续拿不到薪水，完全看不到俱乐部的经济危机有解决的迹象的事实面前，那都不算什么了。
    可怀疑，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彻底自暴自弃。
    他们现在内心也是很痛苦的，在不断挣扎着。
    他们的主教练已经将话放出去了，按理说他们应该是要支持他的，可一想到未来，他们又实在是提不起劲来。
    但如果不帮助主教练，难道要看他在媒体面前丢人吗？
    虽然时间还没到，但是欠薪的事情未来一个月肯定也解决不了。到时候三个月发不出薪水来很正常。
    那么按照规则，真的要罢工吗？
    球员们现在还有这样的考虑。
    但一样存在分歧。
    何塞.帕萨雷拉和卡洛斯.坎波以及路易斯.加西亚、巴尔扎雷蒂，这四个人是坚决反对罢工的，他们的理由就是这会让他们的主教练蒙羞。不过后两个没什么说服力，因为路易斯.加西亚和巴尔扎雷蒂他们两个人是租借来的，薪水都不是赫塔费俱乐部给的，所以他们没什么经济压力，在这事儿上说话自然没分量。
    另外塞纳、米斯塔、隆多等人也对罢赛持观望态度，并不支持，但也不明确反对。
    如果意见都没有统一的话，罢赛显然搞不起来。
    这两件事情球队内部都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可见现在的球队内部的混乱情况了。
    就在他们浑浑噩噩继续在训练场上消磨时间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了一阵连续刺耳的哨音。
    随后他们又听到了鲁迪.冈萨雷斯气急败坏的声音：“马努埃尔，你疯了你？！”
    很多人都将视线投向了训练场上，正在比邻而站的两位教练。
    马努埃尔.加西亚教练嘴里叼着哨子，怒气冲冲地盯着球员们，并没有去看旁边那个捂着耳朵一脸痛苦的助理教练。
    “如果你们不想训练的话，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来这里？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就算去找份工作也能够养活你们自己了！既然你们来到了这里，那就说明你们接受了身为球员的身份，只要你们还一天是我的球员，我就要严格要求你们一天！现在！马上！给我认真训练！”
    不只是球员，就连旁边的鲁迪.冈萨雷斯都用惊讶奇怪的眼神看着勃然大怒的马努埃尔.加西亚。
    加西亚教练在平时是很注重维持球队纪律的，对球员们在训练中的表现要求很严格。不过那是平时，是在每个人都能够正常拿到俱乐部给予的工资时，而不是现在，被拖欠了两个月薪水，并且还将继续被拖欠薪水的现在。
    鲁迪.冈萨雷斯不知道马努埃尔.加西亚怎么突然就发起疯来，他在身后使劲拉拽马努埃尔.加西亚的衣服，要他冷静。
    他这个助理教练现在最怕的就是激怒这些球员们，俱乐部已经拖欠了这些人两个月的工资了，看样子还得继续拖欠下去，球员们的情绪本来就很不稳定了呃，你再这么刺激他们，说不定这些球员现在就罢工给他们看。那可就真是一副烂摊子了，如何收场？
    但是平时脾气好得很，只在球员训练中犯了错才会怒吼几声的马努埃尔.加西亚却一反常态，他甩手打开了鲁迪.冈萨雷斯拉着他衣服的手，接着大步走到了球员们的面前，站在训练场中，身边全都是疑惑惊讶以及表情不善的球员们。
    “看着我干什么？瞪着我就能赢球了吗？”马努埃尔.加西亚同样用凶狠的目光瞪了回去。“你们的主教练为了维护球队的尊严，不惜和那群狗娘养的记者开战，不惜把他的声誉都搭了进去！媒体们已经将他描述成了一个无恶不作，毫无教养，没有人喜欢的混蛋！每一场比赛的赛前和赛后，他都要和那些婊子们打嘴仗，如今他还要忍受他们的羞辱和嘲弄！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只为了一个他曾经给你们的承诺！”
    马努埃尔.加西亚教练在人群中破口大骂，在场没有一个人见过马努埃尔.加西亚教练有如此激动的时候，他们全都傻了，任由马努埃尔.加西亚教练大声咆哮，将唾沫星子喷的到处都是。
    赫塔费的训练场上，重重乌云从天空中压下来，仿佛要压碎这里的一切。对于一年到头有两千八百七十五个小时日照时间，晴天天数位居欧洲首都第一的马德里来说，像今天这样阴云密布的天气却是很少见，以至于会让人以为要下雨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这个老实人用力挥舞着手臂，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吼着：“他还记得上赛结束的时候，他对你们许的愿望，他还记得本赛季初，他对你们说过的话！他！要！带！你们！去！甲级！联赛！”
    “而你们呢？你们平时口口声声说要支持主教练，你们就是这么支持的？啊？你们就是他妈的这么支持的吗？！在你们的主教练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球队七轮联赛输了五场，他从来没有批评过你们对不对？但如果这事儿是放在以前，你们这群混蛋早就被他赶到B队去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们理解你们的难处，他只是对记者们嘴硬！但他哪次真的因为你们在训练中的走神而把你们打入B队的？因为他理解你们！可你们呢？你们理解他的难处吗？他张开双臂，帮你们遮挡住了所有的攻击，你们呢？你们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做你们的缩头乌龟！你们怎么不把你们的头都塞到你们的裤裆里！？连我都为你们感到羞耻！耻辱！奇耻大辱！常平时对你们的照顾真是瞎了他的眼！”
    在痛骂了全体球员一顿之后，马努埃尔.加西亚却并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意思，他开始点名。
    “卡洛斯.坎波！平时你一口一个‘老大’的叫着。但是现在呢？你他妈不管在球场还是训练场上的表现都像是一个十足的娘娘腔！你还记得当初是谁在青年队给你的朋友带来了新生的吗？你还记得是谁把你从C队带到一线队来的吗？你还记得你才来一线队一个星期就被谁派上了场，在对和奥萨苏纳的比赛中一战成名的吗？！”
    很难想象，平时只会吼几嗓子，去参加新闻发布会都会被记者们呛的面红耳赤的老实人马努埃尔.加西亚竟然如此会奚落人。
    他将卡洛斯.坎波骂得红着脸低下头去之后，又将矛头对准了边后卫隆多：“隆多！是谁帮你挡下来自媒体的纠缠和抨击的？是谁为了你被禁赛两场比赛的？是谁在场边告诉你一切责任他来承担的？是谁？！”
    “路易斯.加西亚！当你来到这支球队的时候，你的表现怎么样？当你陷入困境，准备破罐子破摔的时候，是谁连续找你单独谈话，为你提供建议的？又是谁，专门设计新战术来烘托你的？现在你成了球队的绝对核心，你他妈就把那个人忘了是不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实际上被他点名单这几个人，在球队遭遇经济危机之后的表现还算是不错的，但马努埃尔.加西亚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红着眼睛，见人就咬。在鲁迪.冈萨雷斯看来，马努埃尔.加西亚和一条疯狗没什么区别。
    他摇着头，喃喃道：“疯了，疯了，都他妈疯了……”
    “查理斯特亚斯！我就不说你是他从希腊带来的了，我也不说你是在他的战术下成为了乙级联赛最佳射手的了。我就问你这个从来不会理财的混蛋在没钱吃饭的时候，是谁给了钱，让你还能够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看着我？是谁？！”
    “还有你！你！你！你！以及你！你们所有人！”马努埃尔.加西亚挨个指过去。“如果上赛季不是他，你们早就他妈的滚到乙级B组联赛去了！他们哪能够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享受着联赛第一带来的名声！你们也许会随着赫塔费一起降级，也许会离队去其他地方，但不管你们去哪儿，你们都无法享受这个赛季！你们可能永远……直到你们退役的时候，你们都无法知道联赛第一是什么滋味！你们也不会知道淘汰塞尔塔这种甲级球队，晋级国王杯半决赛是什么滋味！你们更不会知道在主场痛宰马德里竞技又他妈是什么滋味！”
    “没有他！你们就他妈是一群狗屎牛粪！你们将一事无成，一无所有！谁会知道你们是谁？谁愿意搭理你们？哪家公司会找你们拍广告？但是现在，他把你们捧上去了，你们在他遇到困难，孤军奋战，需要帮助的时候，却无情地踹开了他，满脑子只想着如何给自己找后路，甚至还想着罢工！对不对？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只不过拖欠了你们两个月的薪水，你们他妈的就开始想着在一个月之后罢工了……是的，你们没有工资，你们日子过得很困难，可是难道常就有薪水可拿吗？别忘了他还慷慨解囊帮助了你们之中那些花钱大手大脚，根本没有积蓄的败家子！”
    “你们之前可以为了金钱努力训练比赛，现在难道你们不应该为了你们的主教练拼命吗？就为了我说的那些理由，难道你们就不应该帮助他，支持他？让他不要再孤军奋战了吗？！如果你们还是正常的人，如果你们还有一丁点的良知，你们都应该知道怎么做！”
    “两个月没有发薪水，俱乐部前途未卜……那又怎么样？就只是为了你们的主教练这一个理由，难道你们就不应该认真训练，在比赛中全力以赴吗？！”
    马努埃尔.加西亚愤怒地盯着这些全都被他骂得低了头的球员们。
    奇怪的是，那些就算表现尚可的球员，被马努埃尔.加西亚这么骂了之后，也没有跳起来反驳什么，而只是将自己的头深深埋了下去。
    加西亚并没有因此就要放过他们的意思。前天自从和常胜交谈过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内心就有一团火。
    这团火在这两天的时间里越烧越旺，尤其是在媒体们大肆报道了常胜的“冠军之约”，并且不看好他之后。
    现如今，他终于无法将那团火禁锢在心中了，火焰化身为了沸腾的岩浆，喷薄而出，瞬间就吞没了整个拉斯玛格丽塔体育城。
    他想起了常胜对自己的说的那番话。
    你还真的是一个堂吉诃德啊，傻瓜……随后他用力吹响了口中的哨子：“训练！你们的主教练还没认输，我也不会认输！还有十四轮联赛，就算真的要去死，也让我拼完这十四轮联赛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