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在上书房里,孟冷谦不知怎么地触怒了龙颜,皇上下旨将他关入了大牢。这场祸事颇为突然,传到穆凝烟耳中自然亦震惊万分。
心下思忖许久,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总觉得隐隐不安。或许是由于当时入宫的时候请孟家出面帮过忙,更多的是他曾经目睹过她和孟大哥……还是由于昨日之事……遂遣了近身的侍女私下里去询问了大表哥等人,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出来,只道很突然入的罪。他们今日也在为孟郡马爷求情,还说了若是娘娘方便,看在阮家欠孟府一个人情的份上,尽量相帮。
她站在窗边,瞧着渐渐萎靡的霞光,许久才道:“伺候更衣。”
石全一躬身站在边上,偷瞧皇帝的神情。皇帝似乎心神恍惚,一本折子在手,翻来覆去的看了不知道多久了。
负责掌灯的几个内侍无声无息地移动,所到之处,散开了一片一片的绯红。
殿外的小陆子垂手而来,朝皇帝行礼道:“启禀皇上,凝妃娘娘在外求见。”偷偷抬眼,皇帝的眼神似乎闪了闪,但石全一不敢多看,目光微微下垂,却见皇帝的双手紧捏着折子,青筋微凸。
皇帝淡淡地开口:“让她进来。”石全一在百里皓哲身边呆得久了,自然听得出来,皇帝似乎心情并不怎么好。
昨日在凤仪殿,凝妃娘娘不知怎么惹皇上生气了。皇上自宠幸凝妃以来,头一次没有留宿在凤仪殿。
而今日也同往日有异,平日里这个时辰皇上是早已经在凤仪殿了。照理说,此时凝妃娘娘求见,自然是主动示好,为何皇上并不愉悦呢!难不成,与孟郡马爷有关!
犹记得当年阮家两位驸马曾进宫为当时还未入宫的凝妃娘娘求情,说是凝妃娘娘已经许配人家了。而那人便是孟冷谦孟郡马爷。
石全一暗暗思虑,忽然豁然开朗了起来。孟郡马爷今日会无端下狱,莫非……略抬头,只见凝妃一身烟紫色的宫装,袅袅而来,朝皇帝盈盈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若是平日里,皇帝早已经放下折子相迎了。可今日却连头也未抬,依旧专注于折子里头,好似闻若未闻,听若未听。而凝妃则依旧保持着行礼之姿。两人却谁都不再言语。
石全一只觉得这承乾殿里头的空气渐渐地稀薄了起来。可半晌,两人还是没有说话。
石全一瞧着四下里躬身站着的内侍,都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只得开口:“启禀皇上,已经到了用膳的时辰了,是否传膳?”
百里皓哲“喔”了一声,淡然然地道:“传吧。”
侍女们鱼贯而入,轻轻巧巧地将晚膳一一端上来。最后,石全一过来:“请皇上、娘娘用膳。”
百里皓哲这才开口吩咐道:“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侍候了。”众人行礼后,躬身而出。
百里皓哲沉声道:“坐吧。杵在那里做什么?”穆凝烟抬头望了他一眼,只见他早已经转身了。她只瞧见他那身着龙袍的背影,她忽然怔了怔地低下了头,轻移了莲步,跟了上去。
他坐了下来,取过乳帽镶银象牙箸,亦自开始用膳。穆凝烟坐在边上,瞧见他左手上用丝帕包覆着。她瞧了一眼,别过了头去。
百里皓哲心愈发沉了下去,任何菜肴入口都已经食之无味了。索性放下了箸,开口道:“说吧,何事?”
穆凝烟轻咬着唇,沉吟了一下,才道:“皇上须得恕臣妾无罪,臣妾方敢说……”
百里皓哲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方道:“好,说吧!”
穆凝烟这才垂了眼帘,道:“皇上,不知……孟郡马爷所犯何事?”百里皓哲默不作声。他虽是早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可她如今这般不加掩饰地直直道来,他越发觉得炉火中烧了。
偏偏她还在为那人求情:“求皇上……求皇上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饶他一次吧!”只听“啪嗒”两声,原捏在皇帝手里的象牙箸竟被他扔在了地上。
百里皓哲木无表情,蓦地站了起来,冷冷地道:“来人哪,送凝妃娘娘回宫。”
她像是被人击了一掌般,脸色白了数分。缓缓地站了起来,按规矩朝她行了一礼:“臣妾告退!”
石全一亲自送她回了凤仪殿。他素来是个明白(看经典来——>
http:///书农书库)人,自然隐约能够猜到皇帝与凝妃之间发生了何事。偷偷抬头打量着端坐在榻边的凝妃,片刻才开口道:“凝妃娘娘,奴才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穆凝烟道:“石总管有话不妨直说。”石全一道:“若是奴才说得不对,请娘娘责罚。”
穆凝烟摆了摆手,意思无妨。石全一这才缓缓道:“凝妃娘娘自入宫以来,可谓三千宠爱在一身,后宫的其他人等形同摆设。皇上这般宠爱娘娘,自然是对娘娘万分紧张可皇上说到底也不过是世间的一个普通男子而已”穆凝烟怔怔听着,没有什么反应。
“所以奴才的意思这次的孟状元无论是因何开罪皇上,娘娘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不闻不问,说不定过几日,皇上就把孟状元给入了。”
穆凝烟垂下了长长的睫毛:“石总管,我懂了。谢谢你的提点。”看来孟大哥当真是因为她而白白遭受这牢狱之灾的。
之后数天,传到凤仪殿耳中的便是皇帝连翻了绛云宫颜妃,兰林宫柳妃,澄碧尹妃和文霓宫唐妃的牌子。这是自凝妃入宫以来,皇帝第一次翻其他妃子的牌子。
皇帝再没有驾临凤仪殿,而凝妃娘娘亦没有到承乾殿。在承乾殿当差的众内侍亦明显察觉到皇帝这段日子成心不悦,连众大臣亦感觉到了,呈上去的折子三不五时地被皇上给驳了回来。
此刻安定王跪在偌大的承乾殿里,整个后背冷汗淋漓。他一进来,皇帝什么也没有说,就任他跪着。
他偷偷抬头皇帝身边站着的石总管求救,但石总管的手缩在袖中,只朝他偷偷摆了几下。他自然懂得,那是让他不可多说的意思。
有内侍轻手轻脚而来,凑到石全一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石全一目光闪烁了一下,转身朝皇帝嚷道:“奴才有事并禀报!”
百里皓哲淡淡地道:“说吧。”眼光却扫地不扫跪着的安定王一眼。
石全一道:“禀皇上,方才凤仪殿的侍女来报,说是凝娘娘病了”皇帝“腾”地站了起来,步履匆匆地向外走去不过数步,忽地又止住了。半响,才淡淡地开口道:“太医怎么说?”
石全一回禀道:“凝妃娘娘还未传太医诊治。”
皇帝不停地来回踱步,显然心情焦虑。但似乎并没有要去凤仪殿的意思。
石全一道:“皇上,奴才斗胆将凤仪殿的淡杏传进了殿来。”皇帝闻言,停了脚步,转过了身。
石全一见状,朝跪在地上的侍女询问道:“淡杏,娘娘方才怎么了,你且向皇上细细禀来。”
那侍女声音细细颤颤:“禀皇上,奴婢等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方才娘娘还好好的,吩咐我们传膳。可方才吃了几口,娘娘就开始呕吐,许久也不止。奴婢们想传太医,可娘娘也不准。后来,后来实在没有法子了,奴婢担心娘娘的身子,这才斗胆来禀报石总管”
皇帝负手而立,片刻道:“去,让太医的首席带几个人去凤仪殿。”旋又吩咐道:“将膳房的人都给我绑了。”
皇帝自进殿后就脸色沉凝,凤仪殿的众人更是观鼻,鼻观心,连大气也不敢出。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整个殿内鸦雀无声,殿外偶游寒风呼啸而过,打得枝叶簌簌作响,越发显得殿中极静。
太医们许才久才鱼贯而出,见了百里皓哲忙“刷刷”跪下来磕头,为首的于太医道:“微臣等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凝妃娘娘怀了龙胎,已有一个多月了”
百里皓哲未听懂完已蓦地转身,朝内寝走去,脚步急促,竟忘记让太医等人起身。
她的头侧在里边,闭着眼,似在沉睡,一头青丝如云逶迤,覆在杏黄的软枕上。他在床畔坐了下来,手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梳着。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
当日,皇帝便下旨将关在大牢里的孟郡马爷放了出来。
澄净的日光透过纱窗泻了进来,在地方烙下了祥和吉庆的窗棂花样,无数的细尘在一束束的光影里头流转漂浮。
穆凝烟靠在锦榻上,指尖轻抚着手中做了一半的小衣服,抬头怅然地叹了口气。殿外一阵脚步碎碎促促而来,后头隐有内侍焦急的呼喊声:“太子,我的爷,您慢些,当心摔倒!”
才抬头,太子承轩抱着那雪白小狸如小箭般地穿帘而入,咬着唇,神情奇特地站在榻前望着她。她起了身,含笑着帮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柔声道:“我们承轩怎么了?谁惹我们承轩生气了啊?”
小太子蹙着眉头,杵在榻边,似怏怏不乐。半响才惴惴地开口:“姨娘……姨娘有自己的孩子了,是不是以后……以后就不疼爱承轩了?”
原来他是在担心这个,到底还是个孩子。穆凝烟想笑,可心里却又觉得酸楚异常,拉着他的小手,将他拥在了怀里:“不,不会的。姨娘一辈子都会疼爱承轩的。”
小太子仍旧是不信,乌溜溜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怀疑:“真的吗?”穆凝烟抱紧了他,低低道:“嗯,真的,再真不过,姨娘跟你保证。”她取过榻边的小衣服,展在他面前道:“你瞧,这不就是姨娘做来给你的。就算姨娘日后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姨娘还是最疼我们的承轩,好不好?”
小太子定定地瞧着那蓝缎子的小袄,突然啊一把抱住了她,整个人缩在她怀里,背脊轻轻颤动。穆凝烟忙低头,只见他鼻子一抽一抽的,大颗大颗的泪已经从圆圆的眼中滚落了下来。
这孩子平素要强懂事得很。除了第一次见面抱着她哭着喊娘,她从未见他哭过。
此刻她的心就像被人拧过一样,热热的发疼。轻轻地将他的泪一颗一颗地抹掉:“承轩,承轩,承轩……姨娘跟你保证。姨娘跟你拉钩钩好不好。姨娘一辈子都疼爱承轩,一百年不变好不好?”
小太子这才哭着抬头,吸着气:“好。”伸出小小的手指,勾住她的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凝望着眼前那小小的脸,低低的道:“一百年不变!”
她这般地拥着承轩,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了。第七章飞絮流云西复东
尹水雅站在走廊上,遥遥地望着漫天白雪纷纷而下。廊下的梅花开得正艳,脉脉动人,幽幽暗香。
有朵雪花绒绒地落在她修长的睫毛上,仿佛是那轻盈的泪珠,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自那人进宫后,皇上再也没有踏足过澄碧宫。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无穷无尽的素白,娇媚却无人怜。
最近一次见皇上,是他的寿辰。晚宴是宫廷内宴,可偏偏连开宴亦开在了凤仪殿。
虽是如此,可她不知道为何,却依旧如小鹿撞怀,心跳加速,隐隐期待。自一早起身,便命人捧了各色的锦绣华衣给她试穿。
她不厌其烦地一件一件试穿在身,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穿在身上,一时让人挑花了眼。
晚霞色虽然够艳,但皇上素来不喜欢太鲜艳的颜色。烟紫色又嫌太灰,衬不出她的雪肌花貌。月牙色固然素雅却又太淡,不适合今天的场合。天蓝色的这件似乎又过简单,并无出奇之处……最后千难万难地挑了一件紫绛红的宫装。
犹记得一年多前,曾有一次两人一起下棋。因为落日时分,余辉脉脉,雾霭沉沉。殿内还未吩咐掌灯,但光线已经慢慢暗淡了,有些朦胧。她正在落子,他却从旁边伸过了手来,握住她的手,柔着声笑道:“好了,这次总算赢了。”她从未听过他用这般温柔宠溺的声音与她说话,不由得痴了。
其实她与他下棋,哪一次不是他赢的。她含羞地抬了头看他,却瞧见某种东西在他眼中分崩离析了。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往常的语调。
她微微叹了口气。可她总是隐隐地觉得,皇上就算把她拥在了怀里,却仿佛不再她身边一样。他看着她出神,却仿佛只是穿透她的身体,眼光停留在远处……她一直记得那日她就是穿了这件宫装。
宴会开在凤仪殿前殿,她和唐妃、柳妃、颜妃等陆续到达。只见众妃皆穿了明彩华章的新衣,妆髻精心梳成,珠钗璎珞,步摇流苏,个个沉鱼落雁,风情万种。
其实于容貌一途,尹水雅素来颇为自负,放眼宫内的几位嫔妃,难有出其右的。除了新册封的凝妃。可凝妃的容貌也……众妃子初见凝妃时,没有一个不吃惊的。那容貌活脱脱的便是阮皇后重生。后来凝妃宠惯后宫,各妃心里多少有些明白(看经典来——>
http:///书农书库)那是因为她与皇后太过相似的缘故。
凤仪殿的正中,坐南朝北设下了九龙鎏金御案,而边上则并列了凤瑢玉案。众妃一进殿内,都不由得一怔。双双对视后,这才在内侍的引领下,入坐东西对设百鸟朝凤案。
要知道这能与九龙御案并列在凤瑢玉案,在后宫仅一人可享,那便是皇后。可如今中宫一位犹虚,怎么可让凝妃儹越了这国母之尊。
莫非皇上有意将凝妃册封为后?众人一下子思绪纷飞,脸色微变。
众妃正思虑之极,内侍已经在扬声宣驾了:“皇上驾到——”众妃子忙起身跪下相迎。只见皇帝居然并不避嫌,一手牵了凝妃,一手牵了小太子进了殿内,亲自将凝妃引至凤藻玉案。
“都平身吧。”
“谢皇上!”
只见凝妃一袭宝蓝色的流云广袖罗衣,素纱为披,淡雅素约。娴娴静静地坐在凤藻玉案旁,并不多言语,如一抹素心兰,幽幽地盛开。但皇上却是温言笑语,目光回转之间时时转向凝妃。
尹水雅至那时方察觉出皇上的眼神是如此的不同。亦第一次知道,皇上会用如此轻柔专注的眼光看一下人的。
那是一个普通男子看心爱女子的宠爱眼神。而不是一个皇帝看嫔妃的眼神。
至今想来,仍让她恨得暗暗咬牙!可那人今日居然还传来了身怀龙胎的消息。只听耳旁传来轻微的“咔嚓”声,她回过神来,只见手上的一枚鲜红蒄丹竟被她捏着廊柱的时候生生给折断了
金鼎暖炉里的碳火暖暖的燃着,细烟袅袅夹杂着沉木的暗香,熏人欲睡。穆凝烟拥着一袭貂裘,一手缓缓抚摩着腹部,倚在折枝牡丹的窗边倾听簌簌的落雪之声。
有一侍女轻步而来,亶道:“娘娘,皇上已在过来的路上了。”她轻点了一下头,移动了身子,道:“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头气血翻涌,烦躁得紧,谁也不想见。
百里皓哲进来,只见她侧身而卧,倦倦地闭着眼,似乎在沉睡。他伸出手,修长手指缓缓摩挲在她冰凉的脸颊上,似像确认又似怕她再次离去许久后,又缓缓而下,停伫在她的腹部,轻柔摩托挲
暖炉里的沉香一丝一缕地漫溢而出,和着几架上的冬日水仙,幽香浅浅,甚是好闻。
百里皓哲猛地站起来,大步朝金鼎炉走去,“哐”一脚,已将炉子踢翻在地,怒喝道:“来人!”
凤仪殿的侍妇、宫人素知皇帝威严,可却第一次见他如此暴怒。众人忙屈膝下跪。正值石全一侍候在旁,跪在帘后:“请皇上息怒!”
百里皓哲转身急急地抓起几架上的水仙,推开窗,扔了出去。石全一只听到几声闷闷的“霹雳啪啦”声,不知具体发生何事,只得隔了帘子惶急呼唤:“皇上,皇上?”
穆凝烟此时已经被惊动,捂着胸口靠在枕上,眸色中亦充满了惶恐惊吓之色。房间里冷风瑟瑟灌入,冷入心扉。百里皓哲忙上前取过貂裘披在她身上,又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不用怕,不用怕。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
安慰片刻,方才厉声质问侍女道:“这炉里燃的香是哪里来的?谁让焚的?”
穆凝烟脸色苍白,回道:“皇上,是臣妾命她们点燃的。”百里皓哲闻言,眉心紧攒:“你!”
穆凝烟道:“是臣妾。因前日尹妃送来时,臣妾闻了闻,觉得舒泰。今日不知为何心情不宁,所以方才便吩咐她们点的。”
百里皓哲又追问道:“那水仙花呢?”穆凝烟蹙着眉头,低低道:“臣妾素来喜爱花草,这花是殿内本来就有的。怎么了?”
百里皓哲淡淡地道:“没什么,是我觉着这味道闻着怪异,所以不喜。你以后不可再用此香了。”
穆凝烟轻声应道:“是,臣妾知道了。”
百里皓哲召来了石全一,轻声吩咐了几句。石全一领命而去。没有人注意到皇帝的脸色铁青,一副风雨欲来之色。
她自然不知道。她今日碳炉里焚燃的是深海奇香,本身只有香味,是没有毒的。但是一旦跟水仙、芙蓉等花香混合在一起的话,便是剧毒之物。
一直到现在他的心跳还是突突的。若不是他今日来得早,若不是她才点燃,她和腹中的孩儿都会不保啊。
他的目光蓦然转冷,最毒妇人心,想不到尹妃蛇蝎心肠,竟然恶毒如斯!
方才他亲自替她把过脉,脉象有不稳,但还算正常的。可为何那几个脓包太医会诊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来回踱步了许久,愈发焦躁了起来。这才见太医们躬身从内寝退了出来,又复朝他行礼。他甚是不耐:“快说,凝妃到底如何了?”
为首的御医额头触地,颇为惶恐:“回皇上,经把脉,臣等发现,娘娘似有轻微的滑胎迹象。还好情况不是很严重,臣等马上对症下药。请皇上放心!”
百里皓哲这才点头:“下去吧。”
她的头枕在他的腿上,脸色雪白,睫毛不停的颤动:“皇上,怎么了?臣妾到底怎么了?”
百里皓哲握着她冰凉的手,心底柔软怜爱,哄道:“没有,这只是太医们的例行会诊而已。快点休息吧。有我在!”
她怔了片刻,忽地抬了眸子,里头似乎有水光要波动:“皇上,臣妾不是懵懂孩童,皇上不必诓我。臣妾要听真话!”
百里皓哲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光滑柔嫩的手背,半晌才低低地道:“你可知道,今日燃的香,是产自东海,名为深海奇香。本身是无毒的,香味亦好闻。可这种香一旦跟水仙等花的香气混在一起,就会变成一种毒气。”
穆凝烟浑身一震,第一反应是捂着肚子,声音都发颤了:“那”
百里皓哲将她的头扳了过来与他对视。一点一点地伏低了下去,与她气息交融:“放心,我们的孩子没事。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有事的,我一定会保护你和孩子们的。再不会再不坐”
她缓缓闭上眸子,似疲惫无限,低低唤道:“皇上。”
芙蓉帐内,暖意甚浓。穆凝烟靠在他怀里,只觉得倦意缓缓袭来,眼皮似乎越来越重。
心里想到一事,喃喃地问道:“可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两个东西混在一起有毒的呢?”
百里皓哲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说来话长,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你先休息一下。”穆凝烟翻了一下身子,背对着他,似有不悦。
百里皓哲一笑,手缓缓地扶过她顺滑的一头黑丝,低声询问:“真想听?”穆凝烟不语,一会儿才轻“嗯”了一声。
百里皓哲叹了一口气,徐徐道来:“此事须得从我母后说起你可知道,当年我母后并非是死于对外宣称的重病。其实是在太子府邸被毒杀的或许”
他又轻叹了一口气,才道:“或许是害怕别人也用这法子来暗算我,所以在我从小所读的书籍中,除了治国安邦外,还有很多的医书和毒经。凡是只要找得到的,我都看过。”
“后来我成年封王赐府邸后,行动越发自由了些,便又专门从各地暗访了许多的民间高手来教我。所以天下毒物,我虽然没有见过,但都知一二。凡是毒物,必定有其独特之处。比如你所燃的香,其实是深海奇香,与水仙混合后,虽然闻着舒心,但其实体内却会血气翻涌逆流。一般人只会觉得心烦气躁,无法平静。但是对于有身孕的人来说,却是极危险的,是会滑胎的。所以我读过的一本医书上曾经详细注明,强调怀有身孕的人是绝对禁用的。”
她的脸隐在了锦被里,看不清什么神色,似乎已经酣然入睡了。
百里皓哲的手指轻而缓地滑过她柔脂般的肌肤,从额头到鼻尖到下颚到肚子。她的呼吸均匀清缓,他的头慢慢地俯低,一点一点,一直到碰触她的脸颊。
“无双,不要再离开我了,我也绝不准你再离开我了!”
第八章无边丝雨如愁兰
林宫里的流金碳炉里袅袅地冒着青烟,白檀的香味幽幽地弥漫在四周。幽深的殿内此时帐幔低垂。
本应该是一片安静,可一个内待低头趋行而进,打破了此番静谧:“柳妃娘娘,柳妃娘娘,刚刚有待女来禀,凝妃娘娘方才在御花园内落水了”
柳岚在锦榻上闭目养神,此时闻言,猛地抬眼。边上侍候着的如夜早明白(看经典来——>
http:///书农书库)主子的心意,开口道:“你且细细禀来。”
内侍俯在地上,回禀道:“回柳妃娘娘,奴才等人也不知详情。方才御花园内乱作一团,奴才也是听说,好像是听音廊那进而的美人靠被人做了手脚,具体情况奴才不知,望柳妃娘娘恕罪!”
柳岚扶着如夜的手缓缓起身,笑着道:“来人啊,打赏。”看来是老天不帮这妖孽,三番两次的出事。不过个把月前,才从石阶上摔了一跤,这次居然掉到了太掖池里,这大冬天的,有得她受了。
这到底是何人所为呢?要知道,自前不久尹妃被关入牢中后,就自个儿服毒延自尽了。这偌大的后宫仅有凝妃、颜妃、唐妃还有她。
虽然说,凝妃身怀龙胎一事,确实冲击不小,可按理说,因上次尹妃的事情,皇上正在气头上,颜妃应该不至于如此莽撞啊!不过,人心隔肚皮或许是唐巧嫣也不一定!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怪不得父亲说,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后宫,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佳。
凝目望去,园内碧树凋零,一片萧瑟。真是个多事之冬。
御医说幸好凝妃被及时救起,所以腹中胎儿无碍。百里皓哲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了放,挥手将众人禀退。
掀开层层垂落的软纱帘,只瞧见她一头漆发披散在枕间,素白的脸上无一丁点儿的血色。
他怔然望着,面色沉郁,半天才低声问道:“我只问你一句,你答也可,不答也可。”穆凝烟闭着眼睛不语,连眉头也未曾牵动半分。
百里皓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怎么会跌下去?上次是石阶之上滚落下来,这次居然在太掖池中……”
又是许久的冷寂。穆凝烟紧咬着唇,低低哀哀地道:“皇上恕罪,是臣妾的疏忽。”
他别过头,忽然轻笑了出来,旋即是沉默。空气里无端凝噎。
良久良久,百里皓哲开了口,苦涩地道:“无双,你我都不要再做戏了。”
她的声音淡淡响起:“皇上,你又何必如此呢?您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臣妾,到底所为何事呢?”
他低低一笑,神色凄楚迷离:“无双,事到如今,你我坦诚相见吧。”
“我知道入宫以来,因你一直不愿意侍寝,所以串通了太医,说你身子一直不好,不适宜侍寝。”
“当时我还不敢百分百确定你的身份,所以也就由着你去……”那个时侯,他还不敢确定她一定是无双,所以也就不拆穿她。有时候,或许在心底深处也害怕她真的不是无双,不是他日日夜夜魂牵梦绕的那个人。若不是,那他当真又添了一桩对不起无双的事情了。
“还记得你侍寝那一日吗?那日下午,我命人送了一只小狸过来。你可知那小狸是何物?那是产自西域的一种嗅觉极其灵敏的小动物,非常懂性,数量极其稀少,当地猎人若有幸得到一头,必会视之珍如珠宝,加以豢养。打起猎来比任何聪明的猎犬更优胜百倍、千倍。只要给它闻一闻衣服上的气息,它便可以精准无误地找出她的主人。我那日命人送过来之前,便早已经让它嗅过你当年在王府里用过的衣物了。后来的事情你便知道了……”
“我虽没有任何明确证据,你甚至连脚底的红痣都除去了,但是……但是我却知道,一直知道,你就是无双。”
怪不得,怪不得那小狸不停地往她怀里凑,承轩怎么逗它都不为所动。
她双眸紧闭,睫毛不停地颤动。不发一言,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
他忽地笑了出来。那般的苍凉:“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无双。你根本就没有失忆,对不对?你只是不愿意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而已。哈哈……哈哈……”深夜之中这大笑声显得张狂又悲哀,仿佛受伤的夜枭在哭泣。
他的声音又低了下来,语音微哑:“你只是恨我罢了。又何必为难腹中的骨肉呢?他一半流的亦是你的血。”
她闭着眼,仿佛疲倦到了极点,只愿从此这般沉沉睡去:“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孩子的……”
她终于是承认了,承认自己是无双了。也承认了她从来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是的,她不想要,他早就知道了的。
他却后退了半步,惶恐地揣测:“那次石阶上的摔倒,还有……还有这次,莫非都是你做的?”因为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千方百计地要除的。不,不会的,无双怎会这般心狠呢?
她不语,她一直不语,似乎等于默认。
他早就知道她不想要他的孩子。他对药物知之甚深,怎么会不知道她私下里偷偷地在用麝香呢?可她一直不知道的是,他早命人将她偷藏的麝香偷龙转凤了。
虽然心里知道。可此时听她亲口将这事实道来,还是会心痛欲裂。
他在那一刻简直心如死灰,半晌,才低声道:“你既然如此恨我,又何必进这宫来?”她侧过了身,将纤细的背影留给了他,冷笑了出声:“你既已颁下圣旨,普天之下,谁能反抗。”
他沉默许久,才苦涩地道:“既然你不想进宫,又何必因我注意。”若不是她故意现身,引得别人注意,他派出去的暗探也不一定能够探得消息。
她贝齿紧咬着下唇,惨然一笑:“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会不晓得我是为何而来呢?你既然如此精通医理,为何承轩会让人下毒?”
母子连心。她如何能够将承轩孤零零地留在冰冷的深宫大内。
他的声音轻柔了下来:“若是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布的局,你可会怨我。”
他似陷入了无边的回忆:“当年昭阳殿的大火后,发现宫内少了木清。虽然当时墨兰等人禀报,失火时,木清亦在昭阳殿内。我心里头一直有怀疑。这几年来,我从不相信你已经离开我和承轩而去了。一直派人四下打探你的踪迹。都是了无音讯。好像你真的已经……已经不在了。
“可我不肯放弃,直到一年多前。有人传出在宰相府邸出现了与你一样容貌之人。我暗中派探子察探虚实,后得报,宰相府邸中确实有一人与我所画之像一模一样。”
从那时候起,他便定下了计策。第一步,便让人传出去,说皇太子被人下毒,整个后宫大肆整顿。
她那时的记忆还未恢复,可不知道怎么的,一听说皇太子被人下毒,生死未卜,她竟会心痛如绞。当晚便做了噩梦,从此之后夜夜不停。梦里的亭台楼阁,走廊宫阙,无不奢侈华丽到极致。渐渐地,她竟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了。后来她受寒,大病了一场,便开始一点点地恢复了记忆。
“无双,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年并不是我让沈叔去赐毒给你的。一切只是他自作主张而已。”
“是……我一直恨阮玉瑾,恨你们阮家。年少之时恨不得将你们阮家挫骨扬灰,方能解我那心头之恨!若是按照我和沈叔的原定计划,是一早要将你除去的。可是,可是我后来,后来舍不得了……“因为……我对你动了情……”
一直到她离去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在流水般的日子里,他意料之中地娶她,并成功登基。但却意料之外地爱上了她!千算万算却怎么也算不过冥冥中注定的。
她摇着头,声音不带任何温度,清清冽冽,好似数九寒冬里冰冷的水缓缓漫过耳中:“百里皓哲,以前的事情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以往所有他与她的一切都只是在做戏而已。既然他如愿登上大位,这几年下来早已经大权在握了,早已用不着阮家了,又何必继续在这里惺惺作态呢!
无论他现在再多说什么,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半点意义了。只因她再也不会信他了。因为不能信,也不敢信!
她缓缓地一笑,一字一字地陈述残酷的事实:“你想要找的那个阮无双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当年那个为他动情的阮无双早已经死在昭阳殿的熊熊大火之中了。往事不能回头,岁月无法倒流。她身子虽还是那具身子,单那时那景那情,却永不会再有了。
那日,木姑姑拉着心死如灰的她到昭阳殿后温泉池的假山群中,告诉她当年先帝大修后宫的时候,为防他日不测,在昭阳殿温泉池后面留了一条密道,可直通京城西山中,因先帝和太后连番离去,当世之中只有她一人知晓而已。
可她浑浑噩噩的,一直处于茫然状态。木姑姑提了灯笼,将机关打开,一把将她推入了迷倒,她跌撞在密道的石头上,阵阵痛意才使他有些模糊意识,抓着木姑姑枯瘦的手,颤颤地道:“木姑姑,你——你——随我一起去。”
木姑姑摇了摇头,消瘦见骨的脸上神色坚决,目光中有种认命的泰然:“皇后娘娘,奴婢的大限已到了,奴婢要跟随太后娘娘而去了……”望着她,又道:“这是奴婢造的孽,就由奴婢去受这果,这是木清的报应!因果报应啊。只是奴婢对不起皇后娘娘,连累皇后娘娘了。”
说罢,跪了下来朝她磕头:“皇后娘娘,您千万要保重。您还有小太子,还有软甲,只要出了这皇宫,年还可以再世为人。”
再世为人!再世为人!
他如此对她……她再世为人,有何意义?
她提着灯笼,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在密道里穿梭,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无穷无尽的冷。
她不晓得自己走了多久,几乎以为自己都撑不下去了……醒来的时候却是在西山的一个尼姑庵里。主持师太说,是清净师妹在山上采草药的时候将自己救回来的。当时的自己浑身湿透,还染了风寒,一直高烧不退,这已经是清净师妹将她背回来的第八日了。
由于高烧,她忘却了前尘往事,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主持师太怜她孤苦,便收留她住在了庵堂。
庵小人少,只有十来个人而已,因在半山上,想来自给自足,世事不通。等她身体好些,便开始跟着清净师妹,帮她晒药收药,做些打杂的轻活。
一晃眼就是半年的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跟清净师妹熟络了后,某日不知怎么说起她失忆之事,清净师妹才开玩笑似的跟她说:“我想你以前肯定是个出身富贵的人。”
她问她为何会这么说。清净师妹笑嘻嘻地说:“你看你十根手指,根根如青葱,哪里有半点劳作的痕迹。再说了,当时我将你背回来,你身上穿的绸缎衣服,一看就知道是价格不菲的。”
说着说着,就望着她叹气:“小晚,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记忆?”因她被捡来的时候是傍晚时分,白雾似烟笼在山腰。所以清净师妹就帮她取了个名字叫小晚。唤着唤着,连她自己也习惯了。
她淡淡一笑,并非是她不想恢复记忆,可是每次只要她可以回想从前,便会有头疼欲裂之感,连心都会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好疼好疼。
或许以前的日子过的并不好吧,所以老天想让他忘记。
又过了数月,她梦中渐渐初夏了一些片段,开始一个府邸,水榭歌台,飞檐翘角……如此的多日反复,某一晚的梦里,她甚至看见了府邸的牌匾:宰相府。
可是又总觉得隐隐中还是以往了很多是奇怪,她几乎矛盾辗转,禀明了主持师太,最后决定休书一封,请清净师妹送去,不到半日,便有两人飞奔而至。初见她的时候,如见鬼魅般惊异,又仿佛某件珍宝失而复得般地狂喜。
他们站在她面前,目光里头泪水莹然,他们说她是他们的妹妹。不知道为何,她虽然不记得他们了,可是却相信他们没有骗她,因为心中涌起的那种亲近、安全之感是骗不了人的。
他们将她送往信州,以穆凝烟的身份一直在信州府邸深居简出。她在信州的日子过得十分的平静。
后来因母亲生病,所以两位大哥又将她带回了京城,并嘱咐她在人前只能唤他们作表哥。连从信州开始一直贴身侍候的琉璃亦不知道此事,一直以为她是穆家大小姐。至于真正的穆家梅子,亦有了好归宿。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未恢复记忆,便遇到了孟冷谦。对于孟冷谦,她并非没有一点喜欢,他这般的才情容貌,家世背景,样样皆与她相配。少女心性,向来都是如此的。
若是一辈子未恢复记忆的话,她和孟大哥也许可以琴瑟和谐,恩爱到老。
那样的话,未必不是不好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可是……可是,她还是恢复了记忆。她忆起了他,忆起了承轩,忆起了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