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第三部免费第二十六章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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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君臣
最后三个字,从金玉妍艳而灼的红唇间如吐着瓜子皮一般轻巧吐出,深深刺在嬿婉心上。争了那么多,求了那么多,原来还是旁人眼中的不配!没有孩子,他便要落到如此境地么?她盯着玉妍隆起的肚子,手指控制不住地发颤。她从未觉得,玉妍高高隆起的肚子是这般惹人生厌。
丽心笑眉笑颜道:“还请令贵人仔细些,别粗手重脚地擦破了小主的鞋。”
玉妍瞥了嬿婉一眼,翘起鞋尖,看的确是擦干净了,方才懒懒道:“好了,退下吧。本宫这苏绣的鞋面可比你的手指还娇嫩呢。”她抬起脚尖,顶了顶嬿婉的下巴,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苏绣的鞋面光滑得如新生婴儿的肌肤,几乎吹弹可破。那细密的针脚,鲜艳的配色,一针一线的精巧,硌在他的下巴上,却几乎能蹭出心上的血滴子来,嬿婉攥着绢子站在玉妍面前,不敢动,也不敢退却,渺小的如同一粒尘芥。她忽然觉得,凭着自己所拥有的微薄恩宠,或许哪一日被掩埋在这红砖青瓦之下,也无人问津。
玉妍正得趣,却见李玉带着凌云彻过来,见了她忙打了个千儿道:“嘉妃娘娘万福金安。”
玉妍顺势收回脚,端正了神色笑道:“李公公往哪儿去,这么匆匆忙忙的。”
李玉道:“奴才正要去启祥宫传旨,皇上请娘娘往养心殿共同用晚膳。”
玉妍忙笑道:“有劳公公了,本宫即可就去。”玉妍瞥了嬿婉一眼,轻嗤一声,仿佛厌倦了戏弄老鼠的猫,挥手扬长而去。嬿婉身子一晃,春蝉赶紧扶住了,急切道:“小主,您没事吧?”嬿婉撑着她的手臂站直身子,望着玉妍远去的背影,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凌云彻见玉妍走远,忙向李玉道:“公公,我认识去缎库的路,我自己去就可以。公公还是忙着差事去吧。”
李玉微眯了双眼,手笼在衣袖里,笑道:“也好,凌侍卫,皇上记得你救皇后的事,一定要赏你十匹贡缎再做嘉许。你前途无量啊!”
二人拱手而别。嬿婉转过脸,见是凌云彻,知道方才的窘迫都已经落进了他的眼里,越发觉得难堪,恨不得钻进宫墙的缝隙里才好。嬿婉微微横了一眼,春蝉知趣地退开几步,云彻掏出怀中的手帕递给她:“擦一擦吧。”
嬿婉并不去接,云彻微微尴尬,还是笑了笑:“臣下用的东西,小主怎么肯用呢。”
嬿婉将手中的娟子狠狠扔开,抬起绣着白色晓春橘花的袖口用力擦了擦下巴,别过脸道:“我情愿是皇上看见,也不要是你看见。”
云彻默然片刻:“皇上看见是怜惜动情,微臣看见,不过是故人伤情。”
嬿婉哧地一笑,眼里却不由自主冒了几分朦胧的泪气:“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我们是故人。”
云彻别过脸,清癯的面庞上多了几分英气。是啊,他们都不再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两个渐行渐远的人,如何还有故人心肠。他低声道:“小主要努力忘记的,微臣也会努力忘记。”
嬿婉眼中闪过一丝清亮的明色:“云彻哥哥,要努力忘记的,终究是最难忘记的,是不是?”
有一瞬间的怔仲,连嬿婉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身为宫妃的日子里,她无时无刻不骄傲地提醒着自己,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君王的女人。她一直不屑提起过往,克制着想起自己所不屑的时光里的人,譬如,云彻。所以她一直避免着与她的相见与交谈。
其实他们自己都知道,彼此是常常能见到的。当她去养心殿承恩的时候,被锦被裹着赤裸的身体从围房抬进养心殿的寝殿时,她会在深沉的黑夜里,看见他守在殿外的模糊的面孔。她甚至猜想,若是在风大的夜里,他是否也能听见自己在皇帝身下甜腻而暧昧的娇笑与呻吟。
但,一重门内,一重门外,便是天渊之别。
而分隔这么多年后,这是她第一次,又换回旧日的称呼,叫他“云彻哥哥”,一如从前。
仿佛有水珠从高处清冷落下,嗒一声,重重敲在心上。无数的往事瞬时汹涌上心头,少年时清纯的嬿婉与此时高贵而娇艳的嬿婉的面庞互相交叠着,许久也不能叠成同一人。
云彻看着她眼底有一丝难掩的怜惜:“嬿婉,这就是千辛万苦求得的路么?”
嬿婉的眼底涌出晶莹的泪水:“这条路固然不好走,也未必见得比从前的路难走许多。我会自己想尽办法,把这条路变得好走一些。”
云彻尽量冷漠了语气,却仍有一丝难掩的温情:“这样与人争,与人斗,还要被人羞辱。嬿婉,我只是觉得你太辛苦。”
“所有的路要往前走,都一样辛苦。”嬿婉的语气低柔如悄然绽放的花瓣,一点一点摇晃着细而软的蕊,“有你这句关怀,我已经很足够。”
她欠身,缓步离去。在数步之后迎上了春蝉伸来搀扶的收,低沉而坚定:“春蝉,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怀上一个孩子,一定!”
孝贤皇后薨逝后的日子,虽然琐事不断,却也有条不紊安宁地过了下去。绿筠静心“养病”,几乎是自闭于宫中,日日吃斋念佛惟儿女祝祷,盼望着能平息皇帝的盛怒。宫中唯有玉妍张扬些,却也因为怀着身孕,又不能侍寝,众人都让着她,玫嫔的恩宠渐渐不如从前,唯意欢一枝独秀些。另外,便是海兰、嬿婉、陆缨络、婉茵与秀答应了,除了海兰无须承恩邀宠,其他人也就如常过着。而如懿,除了料理后宫诸事,便一心一意抚养永琪。
相对于后宫的平静,前朝却不太安静。孝贤皇后薨逝的余波不断,先是皇帝发现皇后的册封文书译为满文是,误将“皇妣”译为“先太后”,盛怒之下,将管理翰林院的刑部尚书阿克敦按“大不敬”议罪,斩监候后赦免;刑部满汉尚书、侍郎全堂问罪,革职留任。又因翰林院撰拟皇后祭文,用了“泉台”二字,皇帝认为这两字用于常人尚可,“岂可加之皇后之尊”?连带着三朝重臣,大学士张廷玉等也受到罚俸处分。
工部因办理皇后册宝“制造粗糙”,全堂问罪。光禄寺因置备皇后祭礼所用之饽饽、桌张“俱不洁净鲜明”,光禄司卿、少卿俱降级调用。宗人府也几次受到申饬。随后,外省满族文武官员五十余人因没有具奏折请赴京叩谒皇后梓宫,或降级或消去军工处分。一批官员在皇后丧期内违制剃发,经查究后受到惩处。两江总督尹继善、闽浙总督喀尔吉善、漕运总督蕴著、浙江巡抚顾琮、江西巡抚开泰、河南巡抚硕色等五十三名,均是在先帝在时便受重用的臣子,此次亦再惩处之列。江南河道总督周学建更因擅自剃发,又发现有贪污行为,赐令自尽。甚至因“违制剃发”,连惠贤皇贵妃的父亲大学士高斌特受到严遣,被皇帝在朝堂上当面申饬。
旁人也就罢了,张廷玉乃是三朝重臣,又是一直以来力撑孝贤皇后在后宫地位的老臣之一,此时因孝贤皇后薨逝而获罪,实在是出人意料。更何况惠贤皇贵妃死后,皇帝追念不已,每到皇贵妃去世的填仓日,必定作诗悼念,年年如是。又对惠贤皇贵妃的阿玛都没被顾及,受了这般惩处,实在是皇帝已愤怒到了极点。
所以李玉来请如懿时,脸色都变了,有些不安地擦着额头上因为一路小跑而出的汗:“娴贵妃,高斌大人和张廷玉大人都在养心殿被训斥,皇上发了大脾气,这个时候,怕是只有您能去看看了。”
如懿放下手头正在整理的八宝五色丝线,问道:“皇上怎么又训斥他们了,不是前两日在朝堂上已经训斥过了么?”
李玉忙道:“张大人和高大人原是为上次受责的事前来请罪的,不想皇上见了他们说起要将孝贤皇后东巡时所居的大船青雀舫运回京中保存,高大人原本不敢辩驳,张大人仗着是老臣,先赞许了皇上的伉俪情深,又说此举不妥。”
“不妥?”如懿疑惑道,“青雀舫是孝贤皇后最后所居之地,皇上不过想保留此船,有何不妥么?”
李玉皱了皱眉,比划着道:“船太大了,城门洞狭窄,根本进不了城。皇上就想把城门楼给拆掉。”
如懿大吃一惊,旋即道:“这样的大事,难怪张廷玉要反对了。”
李玉搓着手道:“可不是。所以皇上动怒了,斥责两位大人没心肝!两位大人早了斥责也罢了,皇上气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为着孝贤皇后的丧事,皇上连日来动怒,如懿心下也有些吃紧,便赶紧吩咐了轿辇随着李玉去了。
养心殿中极安静,宫女太监们都伺候在外,一个个鸦雀无声地垂手侍立着,生怕皇帝的雷霆之怒牵扯到他们。如懿扶着李玉的手下了辇轿,示意蕊心和菱枝候在阶下。她才步上汉白玉台阶,便已听得皇上的震怒之声:“孝贤皇后是天下之母,朕为天下之母而拆去一座城墙便又如何了?你们家中夫妻两全,朕的丧妻之痛,你们如何能懂得?全是没心肝的东西,之后满口仁义道德。出去!”
如懿候在殿外,只见两位老臣面面相觑,狼狈不堪地退了出来,见了如懿,便躬身请安:“娴贵妃娘娘万福。”
如懿微微颌首,并不在意他们对于自己的态度不甚恭敬。也是,她与孝贤皇后、惠贤皇贵妃明争暗斗了半辈子,张廷玉一向护持皇后,高斌是皇贵妃的生父,何必要对自己毕恭毕敬。她看着两人的背影,意味声长地笑了笑,尊重与恭敬,原也不在一时。
她缓缓步入殿内彼氏正值午后,四月曛暖的风被紧闭的窗扇隔绝在了外头,阳光亦成了映在窗上的一缕单薄的影子,飘渺无依。皇帝仰起头躺在冰凉的椅子上,一脸疲惫。
如懿笑道:“皇上这样仰面躺着倒好,从来人只看自己脚下的路,却很少望望自己头顶上方是什么。以至乌云盖顶都不知,还在匆匆赶路。”
皇帝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倦意:“你来了。那朕发脾气,你都听见了。怕不怕人?”
如懿走近他身边:“君子天怒,四海战栗,臣妾当然怕。何止臣妾怕,方才张廷玉与高斌两位大人走出去,战战兢兢,如遭雷击。臣妾想,他们真的是害怕了,也只有他们害怕,朝廷上下才都会敬畏皇上,不再把皇上当成刚刚君临天下的年轻君主。”
皇帝舒一口气,以手抵上额头:“如懿,朕已经三十七岁了。”
如懿从身后搂住皇帝,感慨良多:“是,臣妾已经陪伴皇上十七年了。十七年来,臣妾从未见过皇上如此雷霆之怒。”她从按上取过珐琅描花小钵里的薄荷油,往指尖搓了点蘸上,替皇上轻轻揉着额头,“皇上对着外人发发脾气就罢了,可别真动了怒气伤肝伤身。依臣妾来看,皇上今日做的是高兴的事呢。”
皇帝闭目深吟:“朕怎么高兴了?”
如懿明春一笑:“这些日子来,外人看着皇上肝火甚旺。但皇上处罚的人,或是三朝元老,或是先帝旧臣,或是嫔妃母家。对于尾大不掉,又在前朝倚老卖老掣肘皇上的人,趁这个机会除去,名正言顺,又是皇上情深之举,绝不惹人诟病。”
皇上的嘴角露出几分从容的笑意,伸手攀住她的手道:“如懿,何必这样聪明”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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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伸开细长的手指与皇帝牢牢交握:“不是臣妾聪明,是臣妾与皇上一心”
皇帝将脸颊紧紧贴在她柔滑手背上:“朕喜欢你说这个词,一心。”
如懿温婉地笑了笑,有一丝感动,亦有一丝疑惑。或许在外人看来,皇帝对皇后这样追念,也是男的的一心了吧。也许所谓的一心,本来就是落在旁人眼里的如花似锦、花团锦簇,而内里却千疮百孔。谁知道呢?
静默了片刻,如懿还是问:“皇上虽然训斥了张廷玉和高斌,但移动青雀舫之事,皇上心中应该已有算盘了吧?”
皇上颌首道:“礼部尚书海望替朕想出了一个运船进城的方法,即搭木架从城墙垛口通过。木架上舍友木轨,木轨上铺满鲜菜叶,使之润滑。届时促使千余名工人推扶拉拽,便可将御舟顺利运进城内,既能保住城楼,又可节省大量人力财力。朕思来想去,孝贤皇后死在宫外,最后一息尚存之地是青雀舫,那么朕将青雀舫移入京城,也可略表哀思。”
她垂首:“皇上对皇后心意真切,臣妾敬服。”
皇帝慢慢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孝贤皇后薨逝已是无法挽留之事,朕再伤心,也不过是身外之事。只是朕不若借着这次的事好好肃清朝廷,那么那帮老顽固便真以为朕还是刚刚登基的皇帝了。”
如懿浅浅微笑:“朝廷上的事臣妾不懂。臣妾只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手里提拔上来的,才会真正感恩戴德,没有二心。”
皇帝会意一笑:“朕倒是不怕他们有二心,他们也不敢!只是别总以为自己有着可以倚仗的东西,便自居为老臣,朕喜欢听话的臣子,那些喜欢指手画脚的,便可以退下去歇歇了。”
如懿心中一动,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觉得不妥,只得换了无意的口气道:“皇上说的是。只是外人也就罢了,永璜和永璋到底是您亲生的孩子,您气过了便也算了。永璜抱病至今,什么人都不敢见,永璋也总是垂头丧气的,怪可怜见儿的。”
皇帝看她一眼,冷然道:“女人的心思就这么温柔细巧,落不得大台面么?或者说,如懿,你一向是最聪明通透的,为什么落到了子女身上,便这般看不清楚。”
如懿一怔。却只能把这惊愕转化为略略郝然的神色:“臣妾不过是个小女子,眼界短浅。偶尔能猜到皇上的心思也不过是侥幸而已,如何真能像皇上一样目光如炬呢?”
皇帝这才释然一笑:“也罢。你一直生活在后宫,所看的世界不过是这紫禁城内的一方天空,难怪许多事被遮了眼睛。”
皇帝的手指扣在紫檀木的桌面上有沉闷的笃笃声:“永璜和永璋的事,固然有他们不孝之处,但朕也明白,他们的不孝,也有孝贤皇后自己的过失在里头,怪不得两个孩子。”
如懿见皇帝的口气有点松动,很为永璜松了口气,忙道:“皇上说的是,孩子们年轻,毛毛躁躁也是有的。”
皇帝口吻陡地凌厉,他站在紧闭的窗扇下,阳光镂在长窗上的印花如同淡淡的水墨痕迹,为皇帝的面孔覆上一层浅浅的阴翳,愈发显得他天威难测:“但朕最介意的,是身为朕的长子与三子,他们居然觊觎太子之位。他们为孝贤皇后守孝以来的种种举止,当朕都看不见么?一个自诩为长子,一个自诩为有生母可以倚仗争宠。这些行径,是当朕死了么?”
如懿见皇帝的口气虽然平静,但底下的森冷意味,如汹涌在河流底下的尖冰,随时可以把人扎得头破血流。她忙伏下身道:“皇上息怒。您正值盛年。阿哥们不敢动这样的心思。尤其是永璜,哲悯皇贵妃去世得早,他一直没有生母教导,能倚仗的只有皇上您,他更不敢有这样的僭越之心。”
皇帝冷哼一声:“再不敢,他也已经动这样的心思。圣祖康熙子嗣众多,长子允禔有夺嫡之意,一直被幽禁而死。前车之鉴,朕如何能不寒心?何况朕的儿子,必须听朕的话,顺从朕的意思。朕伤心的时候他们怎敢不伤心,当着嫔妃亲贵的面与朕不同心同德,朕如何能忍?”
呵,这才是真意了。天家夫妻,皇族父子,说到底也不过是君臣一般,只能顺从。不,连做臣子也有直言犯谏的时候,他们这样的人却也是不能的。只有低眉,只有顺从,只有隐忍。
她们,和他们一样,从来都不是可以有自己主见与意念的一群人。
如懿于是缄默,在缄默之中亦明白,永璜与永璋命运的可悲。或许海兰是对的,她游离于恩宠之外,所以可以看得透彻,一击即中。她推开窗,外头有细细的风推动者金色的阳光涌进,空气里有太甜腻的花香,几乎中人欲醉。那醉,亦是自己醉了自己的。
第二十七章姐妹
是夜,如懿宿在养心殿。皇帝睡得极熟,她却辗转无眠,只是一任他牵住自己的手沉沉睡去。呵,真是酣眠。她盯着枕边人熟睡中的面孔,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有温暖而诱惑的姿态,眼角新生的细纹亦不能掩饰他巍峨如玉山的容颜。当真是个俊逸的男子,不为岁月所辜负。
她的手与他紧紧交握,在他熟悉的掌纹里默默感知着彼此年华的逝去。到底,他们都已经变了。他不再是翩翩少年,而是颇具城府的帝王;而自己,已不再是骄纵任性的闺秀,而是善于谋算的宫妃。但,无论如何,他们都还是般配的。因着这般配,才不致彼此离散太久。
如懿出神地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冷。她伸手抓住锦被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却在那一刹那察觉,如果靠近身边身体温暖的男人,会是更好的选择,然而,他还是选择了自己保护自己,哪怕是在与自己肌肤相亲过的男人身边。
这一种下意识,几乎在瞬间逼出了她一身冷汗。是,或许在她的心底,这个男人未必能保护自己,那么会是谁,谁才能在危险的境地里义无反顾地护住自己。她细细寻思,细细寻觅,唯一能想起的人,居然是凌云彻。
那个小小的侍卫,他有着乌墨天空里明灿如星子的眼睛。哪怕你知道,他也心怀向上的欲望,但他的眼睛,不似她一直看过的那些男人的眼睛,只被欲望的权势蒙住了眼睛。
这样隐秘而不可对人言说的想法,让她在温暖绵绵的被褥里冒着凉浸浸的寒意。骤然,皇帝的呻吟声在睡梦中想起,他温柔的呢喃:“琅嬅,琅嬅……”
如懿仔细分辨片刻,才想起那时孝贤皇后的闺名。在她的记忆里,皇帝从未这样叫过皇后的闺名,他一直是以身份来称呼她,“福晋“或者”皇后“。
她看着皇帝在睡梦里痛苦的摇着头,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终于忍不住推醒了皇帝,轻柔替他擦拭着汗水:“皇上,您怎么了?”
皇帝惊坐起来,有瞬间的茫然,看着帐外微弱的烛光所能照及的一切,气息起伏不定。
如懿柔声问:“皇上,您是不是梦魇了?”
皇帝缓过神来,疲乏地靠在枕上,摇头道:“如懿,朕是梦见了孝贤皇后。她站在朕的床前,满脸泪水地追问朕,日后会有谁取代她入主长春宫。她还直追问朕:皇上皇上,你为什么那么久没叫过臣妾的闺名?你是不是还在怀疑臣妾,怨恨臣妾?”皇帝颓然地低下头,“这样的话,皇后在临终前也问过朕。但朕念着她往日的过错,始终不肯叫她一声‘琅嬅’,所以她追入朕的梦里,死死缠着朕不放。”
如懿看着皇帝,神色清淡温然,有着让人平静的力量:“人无完人。孝贤皇后虽然有她的错失,但她对皇上的心也是无人能取代的。”
烛影摇动暗红烨烨,皇帝清峻的面容在幽暗的寝殿中并不真切,深邃的眼眸仿佛一潭深不可见的池水。良久,皇帝长舒了一口气,唤进毓瑚道:“你去告诉李玉,传朕的旨意,长春宫是孝贤皇后生前的寝宫,朕要保留孝贤皇后居住时的所有陈设,凡是她使用过的奁具、衣物,一切按原样摆放,再将孝贤皇后生前用过的东珠顶冠和东珠朝珠供奉在长春宫。”他思量片刻,有道,“等等,去吧惠贤皇贵妃的画像也供在那里。还有。每年的腊月二十五和忌辰时,朕都会前往亲临凭吊。长春宫,朕不会再让别的嫔妃居住。”
毓瑚答应着退了下去,如懿默默听着皇帝的种种嘱咐,神色安静如常“皇上这样做,孝贤皇后地下有知,也会安慰。皇上可以安心了。”
皇帝郁然长叹:“朕作了一篇怀念孝贤皇后的《述悲赋》。过几日,朕会亲自抄录送与皇后灵前焚化,希望她在九泉之下与永琏和永琮母子相聚,能够稍稍宽慰吧。”
夜风拂动芙蓉锦帐堆雪似的轻纱,帐上的镂空银线串珠刺绣花纹晶光莹然,床头的赤金九龙帐钩在晃动中轻微作响,连那龙口中含着的明珠亦散出游曳不定的光。皇帝复又躺下,沉沉睡去。如懿望着他,只觉得心底有无数端绪萦绕辗转。最后,亦只能闭上眼,勉力睡去。
这一觉睡得轻浅,如懿醒来时,皇帝正起身准备穿戴了前去上朝。如懿已无睡意,索性起身服侍皇帝穿上龙袍,扣好盘金纽子。皇帝的眼下有淡淡的墨青色,如懿站在他跟前,正好够到他下巴的位置,只觉得他呼吸间暖暖的气息拂上面颊亦有滞缓的意味,轻声道:“皇上昨夜没有睡好,等下回来,臣妾熬着杜仲雪参红枣汤等着皇上。”
皇帝温言道:“这些事就交给下人去做吧。你昨夜也睡得不甚安稳,等下再去眠一眠吧。”
如懿低低应了一声,侍奉着皇帝离开,便也坐着软轿往翊坤宫中去。天色只在东方遥远的天际露出一色浅浅的鱼肚白,而其余的辽阔天幕,不过是乌成一片,教人神鬼难辨。惢心伴在她身边,悄声问:“小主,为何孝贤皇后生前皇上对她不过尔尔,她薨逝之后,皇上反而如此情深,念念不忘?”
如懿淡淡笑道:“有时候人的情深,不仅是做给旁人看的,更是做给自己看的。入戏太深太久,会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惢心有些茫然:“小主的话,奴婢不懂。”
如懿长吁一口气:“何必要懂得。你只要知道,你活着的时候他待你好,才是真的好。”她凝神片刻,“惢心,你快三十了吧?总说你二十五岁便让你出宫,可拖着拖着,你都快三十了。九月里是你的生日,便可以放你出宫了。”
惢心笑道:“是。日子过得真快,二十五岁的时候本可离宫,但总觉得离不开小主,如今都快三十了。”
“我刚出冷宫的时候你总说要多陪陪我,如今三十了,可以出宫好好嫁了吧。江与彬是个很不错的人选,我会告诉皇上,把你赐婚给她。”
惢心脸上带着红晕,诚恳道:“可奴婢还想多伺候小主几年。”
如懿微笑:“年纪不等人,一个女人的好年岁就这么几年,别轻易辜负了,再不嫁了你,不知道江与彬背后得多恨本宫呢。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你嫁人了,白日里进宫按班序伺候,晚上出宫,也是无妨的,我希望你好好儿出宫,安稳过日子。”
惢心激动得满眼含泪,二人正说话,软轿一停,原来已经到了翊坤宫门口。如懿扶着惢心的手下了软轿,三宝匆匆迎上道:“小主可回来了。延禧宫递来的消息,愉妃小主从昨夜进了太后宫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跟着伺候的人说,愉妃小主在慈宁宫的院落里跪了一夜,太后到现在都不许她起来。”
如懿心下一凉,即刻问:“这消息旁人知道么?”
三宝摇头道:“延禧宫的人都是愉妃小主亲自调教出来的,懂得分寸,只敢把消息递到咱们这里,旁人都不知道。”
如懿略一思忖,往前走了几步:“惢心,我乏了,再去睡一会。”
惢心答应着替她接过解下的云丝银罗披风,道:“是。那奴蜱伺候小主睡着,再去请五阿哥起床.该时候去尚书房了。”
如懿走了两步,微叹一口气,终究忍不住转身:“去慈宁宫!”
如懿赶到慈宁宫外时,天色才蒙蒙亮。熹微的晨光从浓翳的云端洒落,为金碧辉煌的慈宁宫罩上了一层暧昧不定的昏色。如懿伫立片刻,深吸-口气.这个地方,无论她来了多少次,总是有着难以言明的畏惧与敬而远之。
是的,太后曾经救过她,是她的恩人。但对于整个乌拉那拉氏而言,太后又何尝不是一手毁去她们所有荣华与倚仗的仇人呢。
恩仇交织,却不能奈太后何。这才是真正的敬畏。
然而此刻.海兰在里头,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如懿隐隐觉得不安。太后虽然主持着六宫事宜,但一向并不插手小事,而且她御下也极温和,甚少会有罚跪一夜的厉举。
所以越走进慈宁富,如懿心底的惴惴越重。外头的小宫女们一层层通报进去,迎出来的是福珈,她见了如懿不惊不诧,只是如常平和道:“娘娘略坐坐。太后已经起身,梳妆之后就可见娘娘了。”
太后索性喜爱时鲜花卉,皇帝又极尽孝养,故而慈宁富内广植名贵花木,以博太后一笑。诸如海棠、牡丹、玉兰、迎春等皆为上品,又有“玉堂富贵春”的好意头。花房还特拨十名积年老花匠,专心照料太后最爱的几株合欢花。因此慈宁宫内繁花似锦,永远花开不败。更兼夜露莹透,染上花花草革,更是透出别样的娇艳来。
如懿看了看院子里,除了花草芳菲,唯有两只仙鹤在芭蕉下打盹儿,四下静静的,并无跪着什么人。如懿越发担心,低声问道:“姑姑,愉妃呢?”
福珈笑吟吟垂着手道:“愉妃娘娘是有位分有孩子的,太后怎会要她如此丢了脸面,要跪也不会跪在这里。否则传了出去,愉妃娘娘还怎么做人呢?”
如懿猜不透太后的盘算,便跟着福珈进了暖阁坐下。福珈指着案几上一碟莲心酥并一碗核桃酪道:“这是太后昨夜给娘娘备下的夜宵,娘娘没用上,已经凉了,奴婢叫人撤了,换些早膳点心吧。”
如懿诧异,却只能不动声色含笑道:“姑姑怎知本宫没有用早膳?”
福珈笑道:“奴婢哪里能知道,不过是按着太后的吩咐做事罢了。只不过娘娘昨夜没来,那必定是因为侍寝而不知道。若是侍寝之后即刻回富,那这个时辰知道了会赶来。娘娘一向与愉妃娘娘情同姐妹,不是么?”
如懿暗暗咋舌,太后身边一个姑姑都活成了水晶玻璃通透人儿,何况是太后自己。看着早膳上来,她索性定下神来,用了点奶茶和马蹄饼,又用了一小碗栗子粥。福珈在旁笑眯眯道:“太后临睡前嘱咐了,要是娘娘没有用东西的精神,她便懒得和娘娘多言了。要是娘娘还吃得下,那就还能有心思说话的。”
如懿心头微微发沉,像是坠着什么重物一般,她依然含笑:“福珈姑姑,本宫已经吃饱了,哪怕太后要拉着本宫和愉妃一切受罚,本宫也有力气支撑。只是愉妃……”
福珈如何不懂,笑道:“娘娘放心。太后罚跪便是罚跪,不会饿着愉妃娘娘的。愉妃娘娘若是能,跪着瞌睡也成。”
如此回答,如懿亦只能缄默了。静候了一炷香时分,只听见有珠帘挽起的轻晃声清脆玲玲,如同细雨潺潺。隔着一挂碎玉珠帘,有透澈如水的女子声音传来,仿佛也沾染了碎玉的玲珑通透。太后从帘后漫步而出:“哀家就知道,愉妃罚跪,你迟早会来,因为这件事,少不得有你牵连。”
如懿忙起身行礼.诚惶诚恐.“太后万福金安.富春康宁。”
太后摆手道:“哀家有什么万福的?一下子折了两个皇孙在你们手里,牵连了纯贵妃好让你一人独大。这么好的算盘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哀家想闭上眼睛当看不见也不成啊。”
如懿保持者恭谨的微笑:“太后的话,臣妾不明白。”
太后看着宫女们布好早膳退下,笑着从福珈手中取过茶水漱口,然后慢慢舀着一碗燕窝粥喝了几口:“不明白?哀家只须看这件事中谁得益最多,便可以猜测是谁做的。怎么,纯贵妃本与你都是贵妃,如今她抱病不出,你一人独大,还有什么可说的么?不过幸好,纯贵妃子嗣众多。除了永璋不懂事,也罢,皇上本就不喜欢永璋,总还有永瑢和璟妍。儿女双全的人哪,总比哀家着样的有福气,更比你有福气。”
如懿最听不得子嗣之事,心头倏然一刺,仿佛有利针猝不及,逼出细密的血珠。她极力撑着脸上的笑:“太后的福气,自然是谁也比不上的。只是太后所言,无非是觉得臣妾算计了永璜和永璋。”
太后搁下燕窝粥,摆手道:“福珈,这粥太淡了,替哀家去兑点牛乳。”
福珈答应了一声,引着众宫女退下,唯余如懿与太后静静相对。
太后拿绢子擦了擦唇角,随手撂下,转了冰冷脸色:“如今你的心思是越来越厉害了,永璋便罢了,连你抚养过的永璜都可以下手。虎毒尚且不食子啊!”太后面色深郁,忽而一笑,“哀家忘记了,你肚子里何曾出过自己的孩子?养子嘛,自然不必太上心的。”
如懿纵然历练多年,却也耐不住这样的刺心之语,只觉得满脸滚烫,抬起头道:“太后错了,此次的事,哪怕是臣妾算计了两位阿哥,却也顶多是让他们受一顿训斥而已。只能说臣妾算计了开头也算计不到结尾。皇上这样的雷霆震怒,可以断绝两位阿哥的太子之路,连太后抚养皇上多年,都会觉得意外,臣妾又如何能算计得到?”
太后微眯了双眼,神色阴沉不定:“你是说,你与愉妃都无错,是皇帝责罚太重?”
“臣妾不敢这样说。但太后心如明镜,皇上登基十二年,早不是以前凡事问询先帝遗臣的新君了。他有自己的主意与见解,旁人只能顺从,不能违背。即便张廷玉和高斌这样的老臣都如是,何况旁人。”如懿目视太后,意味声长,“或许在皇上眼中'母子之恩’父子之情,夫妻之义,都比不上君臣二字来得要紧呢!”
太后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这是你自己的揣测,还是皇帝告诉你的?”
如懿见太后不再动早膳,便盛了一碗牛骨髓汤,恭恭敬敬递到太后手边:“皇上天心难测,臣妾如何能得知,皇上更不会告诉臣妾什么。只是太后养育皇上多年,对皇上之事无不上心,难道会看不出来么?臣妾若真有什么算计,都也是落了‘正巧’二字罢了。若和愉妃有牵扯,那也是偶然。太后是知道的,愉妃生下永琪后就再不能承宠,她没必要争宠算计。”
熹微的天光从重重垂纱帷帘后薄薄透进,太后背着光宽坐榻上,衣裾在足下铺成舒展优雅的弧度。任凭身后是四月锦绣,花香弥漫的浮光万丈,她的面孔却似浸在阴翳之中,连着浑身的金珠玉视、朱罗灿绣,都成了冰冷的死色。太后打量着如懿的神色,片刻,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汤,慢慢啜饮:“你倒是越来越懂得看皇帝了。也算你识趣,自己认了算计永璜和永璋之事。愉妃跪了一晚上,都还不肯招了和你相关呢。”
如懿望着太后,心中隐隐有森然畏惧之情,却还是道:“此事与愉妃无甚关系。而且太后是过来人,遇见这样的事,自然明白,不会去怨算计的人有多可怕,而是可怜被算计的人为何这样容易被算计了。”
太后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中却是极淡极淡的邈远之色,仿佛她这个人,永远是高不可攀,难以捉摸:“你这样的心思,倒是越来越像你的姑母了。”她瞥一眼帘后,“愉妃跪在哀家的寝殿外头,你自己去看看吧。”
如懿本为海兰担心,听得这一句,忙走到太后寝殿前,见海兰跪在地上,神色虽然苍白且疲惫不堪,倒也不见受了多大的折磨。
海兰一见如懿,忍不住落泪潸潸:“姐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何必要把事情和我撤清,原本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姐姐从没有做过。”
如懿示意她噤声,扶着她艰难地站起来,替她揉着膝盖道:“你先坐坐,等下我扶你出去。记得别乱动,跪了一夜,膝盖受不住。”
海兰含泪点点头,乖乖坐下。如懿转到殿外暖阁中,跪下道:“太后怜悯,臣妾心领了。自然事事为了你。但许多事,你搁在心里头就是了,不必痴心妄想。”
如懿静静地听着,目光只落在太后身后那架泥金飞绣敦煌飞仙女散花的紫檀屏风上。那样耀目的泥金玉痕,绚丽的刺绣纷繁,衣饰蹁跹,看得久了,眼前又出现模糊的光晕,好似离了人间。如懿安分地垂首:“一切由皇上和太后定夺,臣妾不敢痴心妄想。”
太后笃定一笑,叹口气道:“这话虽然老实,却也不敬。后宫的事难道哀家做不得主,还要皇上来定夺?”
如懿听到此节,心中的畏惧减了几分,轻笑道:“个中的缘由,太后比臣妾清楚。”
太后收敛笑意,淡淡道:“你便不怕哀家把你算计永璜和永璋的事告诉皇帝?你害了他的亲生儿子,他便容不得你了。”
如懿的神情清淡如同一抹云烟:“若说算计,后富里谁不曾算计过?太后一一告诉了皇上,也便是让他成了孤家寡人。太后舍不得的。”
太后冷冷笑道:“哀家舍不舍得,是哀家说了算。你既然来了,哀家也不能不罚你,可为什么罚你,哀家也不能张扬。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皇家的颜面。这件事,哀家便记在心里,你走吧。”
如懿心头一松,忙道:“多谢太后。那么愉妃……”
太后眼皮也不抬:“你都走了,哀家还留她做什么,一起走吧.”
如懿如逢大赦,忙与叶心一起扶了海兰出了慈宁宫。海兰紧紧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慢。她站在风口上,任由眼泪大滴滑落在天水碧的锦衣上,洇出一朵朵明艳的小花:“我以为姐姐恨我狠毒,再不会理我了。”
如懿凝视着她:“我早说过,你做与我做有什么区别?我不原谅你,便也是不原谅自己。念头是我自己起的,只不过你伸出手做了。做得绝与不绝,原不在你我,而在皇上。”
海兰的轻叹如拂过耳畔的风:“姐姐从冷宫出来的那一年,曾告诉我会变得更决绝狠心,不留余地。可今时今日看来,姐姐还是有所牵绊。我一直想,皇上能做到弃绝父子之情,姐姐为何做不到?”
如懿语气沉沉:“因为我从未走到皇上站过的地方。高处不胜寒,皇上与我们看到的、感受的,自然不一样。”
海兰望着如懿,替她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金镶玉步摇上垂落的玉蝶翅萤石珠络:“所以我希望姐姐可以站到和皇上并肩的位置,和皇上一样俯临四方,胸有决断。”
如懿的笑凝在唇际,久久不肯退去:“这是我的愿望,也是乌拉那拉氏的愿望。虽然我知道还有些难,但我会努力做到。”
叶心忙道:“娴贵妃这些日子忙于料理六宫的事,很少和我们小主来往,我们小主虽然不说,但心里不高兴,奴婢是看得出来的。”
海兰嗔着看了叶心一眼,泪中带笑:“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若是姐姐一直和我生分下去,咱们姐妹会生分到什么地步?”
如懿笑道:“现在还这么想么?”
海兰思忖片刻:“现在我想,若是我们姐妹连这样的事都没有生分,以后还会为了什么事生分呢?”
如懿浅浅笑道:“多思多虑,还不赶紧回宫,治治你的膝盖呢!”
如懿搀着海兰慢慢走在长街上,远处有明黄辇轿渐渐靠近,疾步向慈宁官走来。如懿微微有些诧异,忙蹲下身迎候:“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脸上有着深深的关切与担忧:“从慈宁宫出来了?太后有没有为难你们?”
如懿不知就里,忙道:“这个时候皇上不是刚下朝么?怎么知道臣妾与愉妃在慈宁宫?”
皇帝道:“太后身边的宫人来传话,说你与愉妃在受责罚,朕刚下朝,便赶来看看。”皇帝执过她手,温言道,“不要紧吧?”
皇帝的日艮底似一潭墨玉色的湖,只有她的倒影微澜不动。如懿心头微微一暖:“皇上放心,已经没事了。”
皇帝微微颔首,柔声道:“你和愉妃先回去,朕正要去向皇额娘请安。”二人退到一边,眼看着皇帝去了,自行回宫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