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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它带走清扬的故事

    明月别枝浮生花事绘从容在线全集:全文全集番外光阴,它带走清扬的故事。光阴,它带走清扬的故事。
    “安之,我们结婚吧。”林岫说。
    安之一怔,继而大笑,疯了一般:“神经,你娶了我,刘婉怎么办?”
    “分手。”
    她霎时落泪,汹涌而下:“林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所以当年拒绝了她,现在回过头来又想收容她。
    不止林岫,身边的每个人都觉得她宁安之很可怜吧?
    婚礼变成了葬礼,一场车祸夺走了她所有的幸福。她原本应该在车祸中与清扬一起离开,或者留下来的不是她,那该多好。
    徐佳说:“安之,你是不是傻了?”说完红了眼眶,“再怎么样,也得为你自己想想吧。”
    她摇头,想笑,扯动嘴角,却更像是哭。
    他们不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原本死的应该是她。
    那辆大卡车迎面冲来,她坐在最危险的副驾驶座上,是清扬在危急关头,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她的一线生机。她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错过了他的最后一面,错过了他的丧葬,待她出院回到他们的蜗居,蜗居已有了新的主人。
    是他的弟弟。在他年迈的父母面前,她只有满满的心痛与愧疚,无法去争她曾为这套蜗居付出了她所有的积蓄。
    销假上班,属于她的办公桌前,一张年轻的面孔正在忙碌。
    领导把她叫进办公室,问:“需不需要给自己放个长假放松一下?”
    有些为难的口气,她听得懂。数月不来上班,她手上的工作不是找几个同事分担就能完成的,新人接手在所难免。
    “我想辞职。”安之垂着眼说。
    “哎,小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身体还没……”
    “我想换个环境,顺便出去走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那……我也不好强留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能帮我一定帮。”
    她想说谢谢,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安之现在住的地方,是林岫刚交付不久的一套闲置公寓,名曰“贵夫人”。
    林岫和清扬大学时一个寝室,与安之都是同学兼老乡,读书时三个人就一副“三人帮”的架式,毕业后这份感情也不曾淡。安之感激林岫,在她被人搀扶着站在明显换过锁的新房门前时,是他再次伸出了援手。
    如果不是刘婉的介意,林岫的帮助她会受之坦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中总有份忐忑与内疚。只是面对一连串的意外与打击,在身上没钱的情况下,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当初清扬的钱只够房款,她的钱就都花在了装修上,以至于后来住院还是林岫垫付的医药费。那些理赔的事,她无力去管,也不想去管。这本是她欠清扬的。
    林岫拎了一大袋东西开门,乍看到安之,诧异:“今天这么早下班?”
    刚出院时安之行动不便,很多东西都是林岫代为添置,这段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下来他都习惯如此了。
    “我辞职了。”
    “正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多养一天是一天。”
    安之笑笑,将手中的相框用衣袖细细擦了遍,转身放进一旁的大背包。相框里是她与清扬的照片,如今她身边唯一与清扬共有的东西。
    “你这是?”
    “我想出去散散心。”
    不是搬走就好。林岫松口气,将袋子往桌上一搁,然后把自己扔进沙发。
    “回来找到工作,我就找房子搬走。”
    “什么!”好像沙发上突然生出许多钉子来,林岫霎时弹跳起身,“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我又不收你房租。”
    安之直直看着他,直看得林岫心里一阵发毛:“你要搬哪去?外面的房子又贵又不好,我这里空着也是空着,大不了我把备用钥匙也交你,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吧。”
    “林岫……”
    “安之,你要是怕刘婉来闹,那你可以放心,我已经和她分手了。”他打断她的话,明知改变不了她决定,还是很着急的解释,“你别把包袱往自己身上揽,我跟刘婉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随你的便。”安之将信封放至桌上,道,“钱先还你一半,我明天就走。”
    公司还是厚道的,她虽然算是主动辞职,但还是多发了她两个月的工资。
    “哎哎,不是说过不用还了嘛。”
    他刚拿了信封想退回,就见安之转身进了房,只留给他一个实实在在的闭门羹。
    他知道安之很坚强,在他以为她会痛苦萎靡很长一段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时,她却很快站了起来。歇斯底里不顾一切从病床跳下想看清扬最后一面的疯狂;像个非生命体躺在病床上不言不语没有生机的苍白;有泪无声整个人抑制不住抽泣的悲痛……这一场车祸给予她的打击,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他曾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延续很久。
    只是她再坚强,终归还是有些不一样了。即便她现在脸上恢复了笑容,也是极浅的;即便她现在开口说话,也是极为简洁的。
    不像以前。
    安之一走就是两个月。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背着个背包,每天徒步走很多路。累了倒头就睡,醒了继续走,在汽车与火车间辗转,有时甚至是拖拉机,竟也走过了好几个省市。
    身心俱疲的回来,下了火车直奔公墓。事隔半年,她才有勇气来看清扬。
    墓碑上的照片、墓碑上的名字,是她心底永久的印记。睁眼,这世界上再看不到那个叫李清扬的人;闭眼,又满世界都是他。
    公墓的广播催促着祭拜者的脚步,墓园即将关门。安之坐在墓前,置若罔闻。
    他们原本说好今天结婚的,可是……
    “李清扬,你这个傻瓜!”安之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为什么这么傻?从前就是这样,明明喜欢她,却在一旁使劲帮她出主意追林岫,全然不顾自己心伤累累。
    为什么这么傻?在她被林岫拒绝之后,始终如一的陪在她身边,将她的怒气、她的任性、她的种种不满当成是一种享受?
    为什么这么傻?从来都是他爱她更多,不管她好或是不好,他对她都只有宽慰与包容。
    为什么这么傻?原本迎面撞上的应该是她,可他急转方向盘,把自己看得如此轻。
    “姑娘?”夜幕沉沉压下来,便有细细的雨丝跟着落下来,稍顷雨势加大,愈显秋夜的萧冷。不远处女人的哭泣转为低低的呜咽,虞玮韬犹豫了很久,才说服自己走近。
    这一处伤心地,他原是不想理会任何人的悲欢离合的。
    昏黄的路灯下,淅淅沥沥的雨中,一个削瘦的身影跪在墓碑前,长发如瀑遮住她大半张脸,他只看到她莹白玲珑的下巴尖上悬着颗剔透的水珠,此刻正伴着她抽噎的动作微微晃动着,给人一种楚惶的感觉。
    面对这样一个侧影,他竟没办法不开口。
    虞玮韬话音刚落,就见那跪着的身影蓦地直向他扑来,跟着哭喊一声“清扬”。视线相对、一惊而退,她踉跄的身形重新跌坐回地上,他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中的光华渐渐黯淡,像将要燃尽的蜡烛,直至完全熄灭。
    雨水混着泪水滑过眼前人的下巴,落下一颗,又重新凝结成一颗,衬着夜灯雨幕,显得她一身凄凉。他终是不忍,劝道:“很晚了,又下雨,伤心也要保重身体。”
    她却没有任何回应,良久之后才转过身去,仿佛在替心爱的人穿衣一般,脱下自己的外套严严实实盖在墓碑上。他看着她纤长的手指细抚墓碑上的照片,一寸一寸,明明那样不舍,却又任由指尖一分一分抽离。
    那告别的姿态让虞玮韬心中泛起层层酸意,未及开口,却见她已然起身,一拎背包,大步离去。
    雨越下越大。
    墓园大门虽关,一旁的小门向来只是虚掩。虞玮韬正要开口说明,却见那女子利落地把包往门外一扔,三两下爬上门,不过微晃了晃身子,然后纵身一跃、弯身落地,勾手把包往肩上一搭就走了。
    不知怎么的,这潇洒利落的一幕落在他眼里,却让他心里也下起了雨一般,绵绵湿湿的难受。
    “我送你一程吧。”公墓在半山腰,荒无人烟。这时候早没了公车,要走很远的一段路,才能搭车或打的。
    她沉默,淋着雨自顾自走。
    不过是个陌路人,他却破天荒的有些放不下,没办法对她视而不见。
    “至少撑把伞。”他忍不住下车。
    她依旧不理,他微微动怒,执伞往前几步拦在她跟前。
    “你……”他一边为自己莫明其妙的好心暗暗烦躁,一边开口。不料话还没完,她身子一软,竟是直向他怀里跌来。
    她身上只着薄薄一件丝质衬衫,早被雨水打湿。虞玮韬伸手一扶,只觉湿衣之下透出一股热气来。
    “姑娘?姑娘?”
    “别……去医院……”她身上没钱了。费力吐出一句话,安之就晕了过去。
    “我觉得让林岫喜欢你比让你喜欢我容易,自然就支持你追他了。”
    “相爱是最好的,却不是理所当然的。安之,不管你以后会不会爱上我,现在你只需享受被爱的幸福就好了。”
    “如果你心里还是喜欢林岫更多,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继续支持你追他。”
    “安之,是我不够好,让你还要为房子装修的事操心,不能舒舒服服的做个新娘。”
    “安之,始终还是我欠你。”
    ……
    熟悉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安之慌地想挽留,可是一伸手却是诡异的虚无空寂。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眼前人,然后那人就像消散的烟雾一般,缓缓向四周晕染开来,直至淡薄成透明的空气。
    “清扬!”一声惊叫,安之猛地坐起身。
    触目皆是陌生。宽大的床,棉软的被子,干净又不菲的家具与装饰。不是她与清扬曾经的蜗居,也不是林岫的公寓。
    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透进来,她直觉地伸手一挡,别开脸去,刚好看到床头柜上的那杯水。很剔透的一个玻璃杯,装着大半杯水,杯子旁放着一小瓶药,杯子上搁着枚温度计,杯子下压着张纸。
    是张便笺,“药吃两颗,厨房有粥,记得测量体温。”字体隽逸,落款是串手机号。安之抚额,难道是昨晚公墓遇见的那男人?
    夜幕雨中,她并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仅有的印象就是那副金框眼镜。这样的眼镜太挑人了,他戴着,却是说不出的斯文清俊。
    斯文清俊,真是如此么?安之看一眼身上并不属于她的男士大T恤,烫着脸跳下床。
    虞玮韬回来时,屋里早已空空。
    原是不出他意料的。仅有极短的接触,甚至不曾有什么言语的交流,但他就是知道以她的性格,药与粥都不会动上一口。
    客房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从不曾有人来过。没有只字片语,只有阳台上的黑丝衬衫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显然她走得匆忙,或许这匆忙中,还带着些羞愤,所以竟连衬衫都忘了收走。
    不知姓甚名什,她昏倒之后,他曾试图联系她的家人,却发现她随身除了一张身份证一张银行卡,既没通讯录,也没有手机。她在昏迷中还喃喃着不去医院,他只能把他带回家,并让相熟的女医生过来帮忙。
    只是这一个细节,她一定不曾发现。看着被卷成一团扔进垃圾筒的他那无辜的T恤,虞玮韬不觉微笑,这个看起来纤细柔弱却带着股倔强劲的女子,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吧?
    光阴,它带走清扬的故事。
    不知是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定律,安之回来后找工作特别的顺利。她看到报纸上一整版恒隆集团公开招聘的广告,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前去应聘,没想到过五关斩六将,最后竟然被录取了。
    恒隆集团的待遇与福利在本市素有口碑,各方面的管理都很严谨规范,尤其下属公司与集团总部、营业部门与职能部门之间的划分尤为严格。安之应徵的是集团总财务部,办公室位于恒隆大厦十六楼。十五、十六两个楼层是恒隆大厦的分水岭,这两楼层以下是各分公司办公楼层,以上则是高层们的办公楼层,楼层越高代表职位越高。
    当然,作为恒隆事业起源的工厂办公地不设在此。
    等安之办完新员工登记报道各项手续,已是中午。她尾随新同事苏美朵到员工食堂,两个人刚坐下,苏美朵就鬼鬼祟祟地问:“宁安之,你大有来历吧?”
    “叫我安之好了。”安之笑,“我是草根散户。“
    “真的?”
    “真的。”虽然大企业的人事关系最为复杂,尤其是集团总部这样的,但她确实没什么靠山。
    美朵虽然不信,也没再追问。关系这种事,原本就鲜少有人亲口承认,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纵然当事人守口如瓶,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久了,真相总还是会浮出水面的。
    没有人可以例外。
    没过一会儿,美朵又问:“对了,林总监有没有跟你交待什么?”
    林总监是安之的新上司——恒隆集团总财务总监林蔚蓝。她平时习惯黑眼镜黑西装,走路时喜欢将一双高跟鞋踩得“PIAPIA”响,据美朵说是个超级难缠的人物,乃威震恒隆、令人闻名丧胆的“黑白双煞”之“黑煞”。
    新来的安之傻傻的问:“她应该跟我交待什么?”
    “比如让你在新员工培训考试中拿个名次什么的。”美朵不负林总监所托,对新同事非常的关心照顾。
    恒隆集团要么不公开招聘,一公开招聘就会录用一定数量的新人。每一批新人进入恒隆,都会参加为期两周的新员工培训。在这两周里,新员工上午在岗位上适应工作,下午统一在培训室听讲。
    培训课除了介绍企业的概况、发展史与企业文化之外,就是礼仪、职业道德等有的没的。新员工在培训结束后需参加统一的测试,测试不合格的补考,补考不合格的滚入下一期培训名单,再不合格,那就打包走人。
    当然这只是开始,之后转正、升职都会面临一次又一次的测试。
    “不是每个人都有名次么?”对于大公司的这一套,安之早有耳闻,倒也不曾担心。横竖不过考试而已,学生时代不就是这么一路考过来的?
    “安之,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又看一眼安之的轻松模样,美朵咽下一口饭,痛苦的皱眉,“难道是她死心了?”
    “什么死心?”
    美朵环视一圈,压低声音:“你想我们属于总部,理应事事做表率,可是每次新员工培训考试都是房产公司第一名,搞得我们很没面子。”
    “好像不止没面子……”
    “对啊,连里子也丢了。为了这事,我们林总监心里的那口气憋了这么多年都没咽下过。”美朵啧啧几声,摇着头犹不可置信,“真没想到她竟然放过你了。想以前我来的时候,哎……伤心的往事不提也罢。”
    “不是没人考过第一名么?大家都一样,你有什么好伤心的。”
    安之的无心之言勾起了美朵的悲惨回忆,她瞬间一副泫然欲泣状:“可是就我一个人补考了嘛。”
    这下安之惊住了:“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不会这样?每次都有好几个人不及格的!”美朵用勺子扒了扒饭,有些烦躁,“反正你考了就知道了,出考题改考卷的就是那‘黑白双煞’之‘白煞’——人资主管白灵灵。”
    安之被美朵的话逗乐,小声提醒:“轻点,到处都是人呢,被听到就不好了。”
    “听到就听到,当年换谁改考卷我都能及格。最后一道自由发挥题十分,那种题目本来就是为拉分而设,结果白灵灵只给了我五分。我差一分就及格了,她居然下得了这狠手,现在想起来我还一肚子气呢。”
    “过去的事就别给自己添堵了,快吃饭吧。”
    “反正你要当心这个人,千万别惹到她,她又是小人又是女子,是个双倍难相处的笑面虎。”
    安之忙点头。不知当年新来的美朵是怎么惹到了白灵灵,她之前面试时还觉得白灵灵挺亲切的,很难想象会是美朵口中的那种人。不过既然美朵提醒了,她留心些便是。
    林总监这回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没给安之下达任务,安之却在新员工培训考试中拔得头筹。
    放红榜的那天,新一期的恒隆月刊《恒之隆》恰逢发刊,安之的随笔被当作卷首语,华丽丽地登在月刊首页。
    多年媳妇熬成婆,林总监顿觉自己腰板直了、走路有劲了,看着安之就觉得她是上天派来的福将,不管外在还是内在,方方面面都是那么的让人满意。
    “公司一向赏罚分明。身为恒隆的员工、恒隆的一分子,除了要做好本职工作之外,还要积极参与公司的各项活动,争取为部门争光,你要继续保持。”林总监表扬安之时,虽是一贯的官腔,脸上却难得挂上笑容,声音也刻意放大了一倍。
    整个办公室一片静默,除了敲键盘的声音,还是敲键盘的声音。每个人看起来都忙得不行。
    安之忙点头称是,杵在领导办公桌前,名为接受表扬实则更像听训的熬到午饭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才汗涔涔地跟着美朵溜去吃饭。
    最近她两人经常趁着吃饭,说一些办公室里没机会开口的体已话。美朵个性开朗、安之本性率真,虽然那一场车祸对她的打击很大,但事隔大半年,不管是安之内心所盼,还是新的工作环境与现实所迫,她都只能让生活慢慢回归正常,并试着接受一些新的朋友新的社会关系。
    没有谁欠她什么,她不可能板着脸过一辈子。
    “安之安之,你觉不觉得这两天林总监看你的眼神有些怪?”美朵总是特别的八卦。
    安之装傻:“有么?”
    “怎么没有?就跟婆婆看到中意的媳妇似的,别提有多露骨了。”
    “不会吧,听说她儿子才上初中呢,这我下不了手的。”
    “啊呸,你想哪去了?我是说你最近表现太好,林总监没办法不中意你啊。”
    阴差阳错。受美朵“黑白双煞”事迹影响,安之为了不补考就稍稍用功了些,真没想过要为部门争光,开个先例做第一人的。至于那个卷首语,纯粹是新人在老人的压迫下,被主动投的稿啊。
    “哎呀,好事啊,你愁眉苦脸的干什么?还有,第一名奖金和稿费加起来好几百块钱呢,你记得请客。”
    “我请,我请。”安之挖了口饭含在嘴里,心里却有些惆怅。
    来恒隆时她就告诫过自己一定要低调,怎么无缘无故忽然折腾出这些事来,倒显得她太高调了,看来以后得注意些才好。
    杨秘书将文件连同新一期《恒之隆》放在虞玮韬的办公桌上,退出办公室。
    虞玮韬有看期刊的习惯,每期必看、一篇不落,不过这一期的期刊直到三天后他才抽空拿出来翻阅。
    打开,就怔住。
    “……生命如花,朝犹微笑,夕葬尘埃……”卷首语上,这一首《如歌的行板》,落款正是“集团总部:宁安之”。
    宁安之,会是她么?应该就是她吧!只有历经生命洗礼的人,才能在落笔写下这样苍凉的语句时,还能隐隐给人一种坚定与从容的力量。就好象经冬的种子,虽然还是那样静静的埋在土壤里,却早已蓄满破土而出的勃勃生机。
    他转而打开通迅录,沿着集团总部的目录,几乎一眼看到了她名字。她的名字位于总财务部最下方,并不甚起眼,可不知怎么的,“宁安之”这三个字仿佛装有自动弹出功能似的,第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跃入了他眼帘。
    他从不曾刻意的寻找谁,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以这种不经意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想起那件被她卷成团扔进垃圾筒的T恤,虞玮韬忽然觉得,原来他不一定非要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隔日临下班时,安之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财务工作的天性使然,她对数字有异于常人的记忆力,待得接起电话,听对方言简意骇的让她半小时后在离恒隆不远的某咖啡馆碰面,她才恍然想起这一串眼熟的号码,曾出现在那张被水杯压着的便笺上。
    只是对方一提衬衫,安之就想到当时那件莫明穿在她身上的男式大T恤,几乎不曾犹豫的,她就决定不赴约。
    是不赴约,而不是爽约。因为安之在电话里并没答应对方什么,更准确的说,对方没给她任何表态的机会就挂了电话。这种一厢情愿的邀请更像通知或命令,所以当安之近一小时后再次接到虞玮韬的电话时,心里并没有丁点内疚:“请问哪位?”
    “是我。”
    她“噢”了一声,很平静的道:“衬衫你扔掉吧,我不要了,谢谢。”然后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挂了电话。
    按理说,现在的安之应该已经知道了虞玮韬的身份。
    新员工培训的最后一天,就以PPT的形式介绍了恒隆的高层。大家同在一栋办公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碰上了,领导们被动的混个脸熟,不致他日被无知的新人华丽丽的无视。
    不幸的是,在林总监的调解下,安之那天下午扑在昏天暗地的报表堆里,没去上培训课。她手中的资料又只有董事会成员资料,没有各分公司高层。她与虞玮韬虽有过见面通话,但这一切与恒隆并无牵连,再则恒隆身处闹市区,上次虞玮韬就近挑选的碰面地点在安之看来不过是个小有名气、方便寻找的咖啡馆而已,根本不可能因此将墓园里遇见的男人与恒隆联系在一起。
    所以当安之第二天午休正与美朵一道在阅览室里翻看杂志、却被一个从天而降的袋子挡住光线时,她顺着袋子往上,再顺着那修长白净的手往上,再顺着那俊挺的身形往上,乍然看到虞玮韬的脸——更准确的说是他那副标致性的金框眼镜时,她手中的杂志应声落地。
    “你落在我家的东西,我想即使你不想要了,也该由你亲自动手扔了才是。”如愿看到她双颊不争气的飞红,再看她那双本就清亮的眼眸因气愤而显得愈发明亮,这又羞又愤的模样着实让虞玮韬心里一乐。
    更令他欣慰的是,他看到了她的改变。她今天身着一袭糖果渐变色背心昵裙,搭配黑毛衣小短靴,仿佛青春就以这样直接而具体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明媚得都有些晃眼。想起公墓园初见时她抓住他衣角,仿佛溺水之人紧紧抓着救命稻草,那般凄苦无助,他知道就像那首《如歌的行板》,现在的她已是破茧之蝶,在伤痛中完成了她的蜕变。
    比他预想中更快,也比他当年更勇敢。整个阅览室瞬间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安之身上,唯有美朵的“噪音”不合时宜的响起:“虞……虞总?”
    “那就不打扰你们了。”他对着美朵微笑点头,那斯文有礼的模样看得安之直想拿鞋底抽得他哭爹喊娘、满地找牙。
    这阴险的变态的□狂,就算她昨天放了他鸽子,也不至于这般整她吧?
    帅哥走了,脚步声渐行渐远,与之相对的,寂静无声的阅览室犹如蚂蚱进了蜂窝,开始还是小声的,后来越来越大,直至群起哗然。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美朵。本着强大的八卦之心,她迅速伸出一手抢过桌上的袋子。安之措手之下急欲抢回,争执之间,那可怜的弱不禁风的袋子就被人生生地扯成了两半。
    一件黑色的丝质衬衫犹如风中秋叶飘落在地,映入在场所有人的眼中,喧闹的阅览室又是死寂一片。
    “安……安之……”美朵再迟钝也知道事情大条了,虽然她心里正熊熊好奇着。
    落在虞总家里的东西?衬衫?这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纯洁的地方去了。难道安之与虞总竟是……可是虞总不是……Ohmygod,谁来告诉她真相?
    “书看完了?”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安之反倒镇定了,连脸上那抹飞红都神奇地消失不见。
    “看……看完了……”
    “那就走吧。”众目睽睽之下,安之捡起衣服拉上美朵出了阅览室。
    美朵前脚后脚的尾随安之来到大厦西面滨江绿化带。
    没有风的冬日午后,江面静静的,浑浊的江水看起来异常的暖实,仿佛经过岁月的积淀,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厚重感。安之倚着栏杆怔怔望着江面发呆,没有太阳的冬天,来这里透气的同事并不多。
    在她进入恒隆前,就已听说恒隆办公环境的优美了,来了之后,更是对这片临水绿化带一见钟情。听说恒隆大厦筹建之初选址时,曾特意请来台湾知名风水大师看风水。一座办公大楼有这样环水傍绿、闹中取静的环境,在本市可谓是独一无二。
    “安之你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美朵狗腿的出去买了两杯咖啡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安之,当心赔不是。
    安之回神接过:“不关你事。”
    就算没暴露那件衬衫,单虞玮韬今天的举动与说词,也够她受的了。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她来时看她正出神,那低眉顺目的温婉之美,分明不是寻常的发呆。会是在想衬衫落在虞总家里那天发生的事么?美朵的思绪如脱缰野马,自由奔放的想开了。
    安之对着杯子吹口气,看着轻白的烟雾徐徐消散在空气中,淡淡笑道:“没什么。”
    工作之余想会清扬而已。
    “没什么才怪,你看你,连笑容都分明藏着故事。”美朵故意往她身边挨了挨,暧昧地挑她一眼。
    说实话,她真是极羡慕安之的。动时如雪中红梅、静时若水上素莲,安之的美落在每个人眼里,也难怪短短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里就有不少人将她与“恒隆之花”祝双宜相提并论了。
    “谁又没有点故事呢?”
    “这倒是。”美朵跟着感叹。
    两个人都没再开口,一起看着风景喝着咖啡想着各自的心事。
    良久良久之后,安之才飘过来一句:“对了,虞总是?”
    美朵喷一口咖啡:“不会吧,安之你会不知道虞总就是我们房产公司的老总?”他们……不是应该有什么什么关系来着?
    “原来是这样。”
    “还不止呢。”她瞅一眼安之,试探的道,“虞总他……”
    美朵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安之忍不住起了点好奇心:“他怎么了?”
    “虞总他,不喜欢女人。”
    “噗!”这下轮到安之喷一口咖啡,彻底震惊了。
    难道虞玮韬就是那传说中的……玻璃?所以自作主张地替她换衣服,其实不是想占她便宜,而是他根本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意识?Ohmydygaga,这个消息太惊悚了!也不知他到底是攻是受,一想到她居然还穿过他衣服,安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看安之的反应,美朵肯定了两件事。其一,安之对这个消息是真不知情,而非装不知情;其二,就算她跟虞总有什么,也应该还没到最后一步,不然听说枕边人喜欢的是男人,还不把她笑死!美朵多少松了口气,语气尽转婉惜:“哎,不说了,一说这个我就心痛。”
    安之抹干净嘴,拍拍她的肩,聊表安慰。原本这世上帅哥就少,偶尔碰到一个还不喜欢女人,美朵的心情她完全能够理解。怪不得这些天听她将恒隆上下30层、纵横十数年发生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巨细无遗的八卦个遍,独独没有提到虞总的大名,原来是有这么深层的内涵、这么深刻的伤痛在。
    不过,安之还是想确定一下:“这个消息,可靠?”
    “这已经是恒隆公开的秘密了,不过虞总人好,大家平时不拿这个说事而已。而且虞总虽然不喜欢女人,但我知道大楼的女同胞们心里都肖想着他浪子回头的那一天,毕竟娶妻生子是必然过程嘛,所以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呢。”
    “那你是不是其中之一?”
    “当然了,我也是女人嘛。只是,”美朵将手中的咖啡杯捏成一团,扔进一旁的垃圾筒,拍拍手道,“只是我有自知之明,无数前辈已经死在了沙滩上,像我这样的小虾米还是在一旁偷偷抹把伤心泪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伤心的样子来。安之便跟着玩笑:“说不定你就是那个拯救堕落灵魂的圣母玛莉亚呢!”
    “拉倒吧,连祝总监都拯救不了,我哪有戏?人家可是公认的恒隆之花,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我还是蹲墙角继续种我的蘑菇吧。”
    安之将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学着她样子捏扁了扔进垃圾筒,开始洗脑:“你这个想法是绝对错误的,这天底下没有捡现成便宜的事。要吃西瓜你就得自己种,想着别人种大了养熟了你再去摘,那叫偷。”
    “这跟种西瓜有什么关系?”
    安之顿时蔫了:“确实没关系。”
    “那你忽然提西瓜干嘛?”
    “呃……可能是我忽然想吃西瓜了。”
    “喝了咖啡还不够?走吧,快上班了。”
    安之囧囧跟上。西瓜和男人真的没有共通点么?她的举例真的这么晦涩么?看来她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表达能力了。
    一整个下午,恒隆都陷在爆炸性的桃色新闻中。临下班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恒隆的钻石王老五——虞玮韬虞总经理与新来的宁安之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女主角不解释、男主角不澄清,小小的一件事,刮起的八卦之风却是前所未有的猛烈,各种猜测纷起。
    安之倒不是不想解释,而是根本无从解释。她不愿为此主动找上虞玮韬顺了他心意,只能无聊的想着,要是下达与贯彻文件的效率也能有这口口相传的速度、深度与广度,那么恒隆至少能裁员三分之一以上。这样一来,她肯定进不了恒隆,进不了恒隆,也就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莫明其妙的事了。
    与此同时,程默程董事长淡定地坐在虞玮韬办公室的沙发上,又淡定地看一眼对面办公桌前埋首在案的虞玮韬,最后淡定地喝他的茶。
    这样淡定地喝完一杯茶后,再看一眼淡定忙碌的虞玮韬,淡定的程董事长有些不淡定了。
    “我说……你们有仇?”可千万别告诉他这是虞氏追人法!
    人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聪明漂亮有才气,不知多受男同事的欢迎,据说人气都快赶上“恒隆之花”祝双宜了。他这向来柳下惠的老光棍即便真动了凡心,也不至于下这般狠手吧。要知道他这轻轻一出手,瞬间就断了大楼所有未婚男同胞的希望,人小姑娘还没反抗就先脱了层清白的皮,只剩一条认命屈服的羊肠小道可走了。
    虞玮韬“唰唰唰”地写着什么,眼也不抬:“你想太多了,我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好一个物归原主!饶是程默向来腹黑,也不禁深深佩服起虞玮韬来:“我说你这一个物归原主,搭上的可是人家姑娘的清白啊。”
    这么暧昧的衬衫、这样公开的场合,但凡有正常智商的人都能料到后面的风言风语,更何况虞玮韬从来都是个高智商。就算他程默回到三岁那年,也不会相信他这番说辞。
    “看来你这是来替她打抱不平了?”他百忙之中抬头扫他一眼,神情莫测。
    “我这是关心员工、爱护员工。”
    “当年怎么不见你来关心我、爱护我了?”
    程默摸摸下巴,觉得自己被吕洞宾附体了。当初虞玮韬被人疯传玻璃,他不是没想过站出来说话的,可不巧他就是那传闻的另一当事人。一来为了避免被人说“解释就是掩饰”,二来看虞玮韬当时分明很享受传闻带来的清静,他才决定牺牲自我名誉陪他演一出“沉默是金”的游戏,怎么现在听着反倒怪起他来了?
    再说虞玮韬要真为那些传闻困扰,找个女朋友可比他站出来说话来得有用多了。等等……程董事长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我说你该不会是……想利用她当挡箭牌吧?”
    不会!纵使这宁安之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按虞玮韬的性格,也断断做不出这等卑劣的事来。可是若说只是因为他动了凡心,那这反应也委实太过强烈了些。
    虞玮韬将笔一掷,身子往椅背一靠,懒懒道:“这么为她说话,我是不是该给嫂子提个醒,他老公的第二春可能近了?“
    一句话惊得程默猛然起身。天可怜见的,他刚才的话虽有过分之处,但绝对是出于对他这位好朋友的关心,他怎么能这样反咬他一口——还是这么狠的一口呢?程默觉得自己再次被吕洞宾附体了:“别别别,其实我连宁安之长得是方是圆都不知道,你别太紧张了。”
    “是么?”他微微一笑,手指轻挺了挺眼镜,尽显尊贵优雅。
    “是是是,绝对是。”程默冲他躬鞠认错、心里却禁不住有些期待起来。
    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希望虞玮韬能找到自己的感情归宿;这么多年,又不管他如何替他安排介绍,他都回以波澜不惊。这个看起来再温柔不过的男人,展现在人前的永远是一副谦谦好脾气的模样,只有他知道,在他招牌式的微笑下,隐含着与所有人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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