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新学期开始以后,丁勇从西南旅行归来,以人易人之后,厅机关裁员,人事关系冻结,副厅长说话不如厅长好使,副厅长让丁勇耐心等待。
要调来的人已经调来,可丁勇却走不了。
从此,等待开始。
小丽携带礼品又来到丁勇这里,让他去校长家送礼,以便巩固既有的“战绩”。
晚上,丁勇按着事先打听好的朱校长家,敲开了朱校长的家门。
门开处,一股兔肉香扑鼻而来,进门的客厅桌上,摆着一桌子饭菜。
校长将丁勇与小丽让进里面的房间。
朱校长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盯着丁勇手中的兜子,好久,才抬头看小丽。
丁勇主动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小丽。”
“你妹妹?”朱校狐疑地问。
小丽机灵地回答:“我妈没时间来看您,特意让我带点儿礼品来看你。”说着,从兜里掏出5条红塔山烟,5条万宝路烟。按着,又掏出5瓶五粮液酒。
朱校长突然看见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假意加紧张地上前阻止道:“不行,这可不行,怎么这么多?”
丁勇不冷不热地说:“烟你慢慢抽,酒你慢慢喝,我的事也得慢慢办。”
朱校长又重新坐在沙发上,说:“学校该做的事也都做了,当时是杨校长不同意让你走,还想开除你,我是极力反对的,一旦厅里人事关系不冻结,就让你走。”
“谢谢你的好意。”
校长夫人推门进来,放在两人面前两杯白开水。转头看到床头上东西,急忙说:“那可不行,东西太多了,你们拿回一半。”说着,拿起两条万宝路要装回小丽的兜子里,小丽攥着兜子没有松开。
朱校长又有话没话地问:“你妈干什么工作?”
“副市长。”
朱校长精神一震,显得紧张起来,刚要再说什么话,忽然外面有人敲门。
丁勇站起身对小丽说:“我们走吗,别打扰朱校长了,又有人来。”
校长夫人忙用被将**的烟酒盖上,急出来开门。
门外进来两个陌生人。丁勇在门口换鞋时想:**的东西被别人看见,可不怪我。回头去看,朱校长如同门神一般站在门口,将门口挡住,口中大声说:“请进,快上那间屋!”说着,用手指着他站的门口对面。
校长夫人站在门口,看着走下楼梯的丁勇兄妹,大声说:“下次来玩儿呀!不送了!”然后,轻轻地关上门。
兄妹从楼梯上往下走时,小丽问:“哥,怎么样?”
“你挺会说话,但我想到他能收下。”
“当官不打送礼的嘛,这你还不知道。这些烟酒,能值几千多元钱,给他这种人,真可惜!”
“办成事为目的,这些也是别人送给妈的,咱们家没有花一分钱,你可惜什么?”
兄妹两人说着话,走出楼门口,等在下面的屈志急忙问道:“这么快就下来啦?怎么样?收了吧!”
丁勇低声回答:“收下了,看样子有点儿嫌多。”
“他妈的,这帮狗 娘养的,穷校长谁给他送过这么多东西,他肯定以前都没见过,那些东西值2千多元呢!我早就说过,他肯定吃这一套,如今哪个当官的不吃这一套?”
小丽客气地说:“屈哥,谢谢你陪我们一起来。”
“这是我应该做的,将来我弟弟飞黄腾达,我好借光啊!”
三个人说笑着走出住宅小区。屈志对丁勇兄妹二人说:“天这么晚了,没有车回学校,你们去我家住吧,就是房间小拥挤一些。”
小丽说:“屈哥,不麻烦您了,我找个旅馆住下,明天早晨坐火车回去。”
小丽见丁勇沉吟,又说:“哥,我们去车站,在车站附近找个宾馆,你也住在那儿,明天坐通勤火车回学校。”
丁勇转头对屈志说:“你爸爸从外地回来了,也没地方住,咱们今晚包两个房间!”
屈志关心地问:“那费用?”
小丽大大方方,爽快地说:“屈哥你放心,住宿和打车钱回去不用找我妈,我也能找到地方报销。”
“那太好了,公家钱不花白不花,那我们要找个有卫生间的宾馆。”屈志兴奋地说。
正好路旁驶来一辆出租车,屈志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挥手拦车。
车上,小丽对丁勇说:“那十条烟和2瓶茅台酒,你想想,谁最需要就送给谁。”
第二天上午刚上完课,朱校长恰好在路上碰到丁勇,他低声叫住丁勇说:“烟酒太多了,我得给你拿回来,拿这里来不好,你去我家拿吧!怎么拿这么多?”
丁勇故作紧张地环顾周围来往的人流,低声说:“烟你慢慢抽,酒你慢慢喝,能喝的两天就喝没。”
“我不会喝酒。”
丁勇如长者似的口气说:“您别说了,让别人听见不好,我希望下次你找我再不要提这个事了。”丁勇笑一笑,拿着教案向办公室走去。
朱校长站在原地,还嗔怪地说几句话,后来丁勇听清楚的一句是:“我得打电话告诉刘厅长,我该办的都办啦!”然后,才慢慢地转身而去。不料他心不在焉,与迎面跑过的女同学生撞个满怀,女学生顿时吓得脸色通红,一时不知所措,正追赶她的另一个学生也吓得远远地站住,盯着朱校长等待批评。
朱校长却出人意料地笑一笑,挥挥手,说:“撞疼没有?快走吧!”
一年以后,因厅人事关系冻结,丁勇在学校仍然按兵未动,可婚事又使他不得不认真考虑。
因为两人爱诗,从此诗为媒,丁勇与鲁乐感情日笃,鲁乐因与贾新文绝裂,独与一女儿相守,近日送归母亲处,由父母代养。
丁勇与鲁乐约会归来,又踏上归校的通勤火车。
火车上大多是在近郊上班的通勤职工,丁勇上车时火车已快发,门里、过道挤满了人,丁勇挤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好在三站就下车,可是,车子开动,丁勇却被挤到厕所门口,厕所门大开,里面已挤占4个人,有人正大声叫着:“别挤了,别挤了,我要大便,我拉痢疾了。”
另一个人不满地说:“先别拉,我要出去。”
那人满头大汗,捂着肚子痛苦地说道:“不行,我憋不住了。”
厕所里的人用力往外挤,外面的人已经毫无立足之地。
丁勇双脚尖着地,紧紧地贴靠在车壁上,旁边一个人大声叫道:“谁的鸡蛋?都挤碎了,直往我脑袋上滴答水。”
另一个人高举着方便袋,想把方便袋挪开,可是一动不能动。
鸡蛋清顺着方便袋下面的小口,直流向那人的头顶,那人无奈,索性仰起头,张开大嘴,让鸡蛋清直入自己嘴中。
那人看得生气,口中道:“喝吧喝吧!下车再和你算账要钱。”
丁勇走下火车,又来到低矮的学校,教学楼刚刚钻出地面,据说如果不是第三次返工,入冬就可以交工使用。
语文组办公室。毛宏利孤身一人,正以青灯为伴读书。
她抬头看见丁勇进来,放下手中的《围城》,关心地问道:“吃饭没有?饭我给你打了,还没有凉,快吃吧。”
丁勇拿过饭盒,坐在毛宏利的对面。心里知道,说谢谢反而弄薄了情,索性就在她面前低头大吃不语。
毛宏利见丁勇低头如饿狼般只吃不语,以为他心中不快,又问:“饭凉没有?”
“我今天约会去啦!”
“我知道。”
“来回太不方便。”
“今天你又和谁见面,你可千万别逗儿女孩子,我不明白,你用什么办法使女孩子那么相信你?你不和她们处了,她们还不怨恨你,你这样到处洒播情诗情种,是不道德的。”
“我很专一,我看中的人,我决不放弃,也不反悔。”
“真的吗?”毛宏利用怀疑的眼神问。
“真的。”
“你用情专一就好。”
“我想结婚。”
“结婚?和谁?”
“鲁乐。”
“就是那个有孩子后被人抛弃的杂志社编辑?”毛宏利面带讥讽之色。
“对!”
毛宏利冷冷地问:“你为什么偏偏看中她?”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看中了她,我们可以说是志同道合,感情这东西实在不能强求,我爱她,我真的决定娶她。”
毛宏利眼中出泪,突然站起来,跑出门去,然后用力关上门。
丁勇愣愣地盯着已关严的门,心中暗暗意识到,毛宏利可能喜欢自己,不是别的用意,但是已经晚了。
鲁乐靠关系租来别人的一间楼房,对方生孩子去娘家住,他们就要将别人的新房租来做自己的新房。
丁勇将她们的合影寄给母亲,并且把鲁乐的情况介绍给她。
小丽来省会特意见鲁乐。
回去向母亲汇报。
丁思嘉听到女儿小丽的详细江报,勃然大怒,立即撕碎丁勇与鲁乐的合影,打电话到校长室找丁勇,接电话的校长说,丁勇正在上课。
丁思嘉坚持让校长去找丁勇,说有急事。
丁勇在课堂上正沉浸在朱自清构筑的荷塘月色境界之中,忽然听到有电话来找他。只好煞住兴致,跑去接电话。
他原以为打电话的对方是鲁乐,没料到却是从来不给他打电话的母亲。
丁思嘉怒道:“我决不允许你与一个没人要的小寡妇结婚。”
“不许你这样说她,她没有错。”
“你真是翅膀硬了,儿大忘了娘,你如果和她结婚,我就和你断绝母子关系,我儿子决不至于找不到媳妇,去找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妈。”
“我爱她,我真的喜欢他,妈妈,我告诉你,我们已经登记,我们还想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木已成舟,你先斩后奏……”电话中忽然传来丁思嘉的抽泣声:“我不是你妈,你让我伤透了心,我也没有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对方突然放下电话。
丁勇木然地站在电话机旁,好久,才转头看见朱校长正用一种神秘莫测的目光看着自己。
诗救人,诗毁人,诗联人。曹植因七步诗获救,屈原因诗而被放遂,丁勇却因诗与鲁乐结缘。
丁勇终于在众人不解的声音中与鲁乐结婚。
旅行结婚归来,丁勇买了礼物送给岳父与其亲戚。
东南之行,使他们饱览了苏杭美景、泰山雄威和南京的虎踞龙盘。两人除了各自写一本诗集外,又倾囊中所有,买好礼物送人。
省城之夜,马路上灯火辉煌,两人拖着疲惫的步子先来到鲁乐家。
6楼,一室一厅狭窄的房间内,鲁乐的父母住在厅中,鲁乐的哥嫂及孩子住在里间。
门开了,鲁乐母亲高兴地将两人迎入房中,两人坐在能上能下旧破旧得发响的木椅子上。
鲁母关心地问女儿:“还没吃饭吧!”
“嗯!”
鲁父仍然坐在双层铺的下面,尖声道:“原来你们在外面玩儿个够,是上我这里来吃饭啊!”
鲁乐上前抱起孩子,不高兴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丁勇尴尬地掏出一条牡丹烟,递到岳父面前,说:“爸,这是从上海给您买的烟,不知道好抽吧!”
鲁父躺在**接过烟,看也没看一眼,就推到一边,说:“我只抽红塔山,别的烟不抽,我结婚时,给我老丈人买的五条烟,都是用券买的上等烟。”
丁勇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看着正站在一边,冷眼看他的大舅哥一家,忙又给小孩儿拿出一组变形大金刚。
鲁母去厨房做饭。
鲁乐的嫂子拉长声道:“我以为你们在外面开心地玩儿,忘了家,不回来呢!前几天孩子有病,我把她抱到医院,连挂号费五元,算在一起正好花三十元钱。”
鲁乐不高兴地说:“等一会儿我给你钱。”
“那倒不必了,听说上海的羊绒衫既好看又便宜,当时我真想让你们给我捎一件……”丁勇没等她说完,忙从兜里掏出一件红色的羊绒衫,说:“嫂子,给你买了一件,不知道大小合适不?”
“呀,是大红的呀,我是喜欢浅黄的,行,对付着穿吧!”说着,她毫不客气地拿着羊绒衫到里间去试穿。
鲁母从厨房中端来两碗蛋炒饭,先放在鲁乐面前,然后又放到丁勇面前,疼爱地说:“早饿了吧!先吃饭。”
鲁父这时从**坐起来,自己点着一只大生产烟,看着鲁乐与丁勇,叹口气说:“结婚竟然没房子,姑爷是一个穷小子,我女儿真没有福气啊!”
鲁乐不高兴地打断父亲的话:“我们谁也不靠,就要白手起家。”
“那一个月几百元的房租谁掏!”
鲁乐反驳道:“不用你掏,也不用你管。”
鲁父见丁勇不出声,大口吃饭,又问道:“丁勇,你们单位什么时候能够给你分到房子呀?”
“不知道,估计过几年差不多,现在学校可以给我郊区的学校附近的平房,鲁乐说上班不方便,还得来回通勤。”
鲁母接话道:“那可不行,我女儿从没生过炉子,在平房睡火炕可不方便,又脏又累,宁可在市内租房住,也不去郊区,困难慢慢解决嘛。”
鲁父不高兴地说:“慢慢解决?我看十年二十年也解决不了,现在住房多么困难,你又没有那些有权有势的亲戚,怎么解决?”
鲁母道:“你和我结婚时不是也没有房了吗?是我爸给我们要的房子。”
鲁父也毫不示弱:“那时是你追求我,我不干,你要上吊。”
鲁母大声吵道:“你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丁勇见两人又吵起来,大舅哥一家三口已关上门,躲进里间,只好放下碗筷,抬起头看着鲁乐,示意她解劝或快走。
鲁乐会意,只好大声说:“好了,你们吵了这些年,还没吵够吗?我们走!”
鲁母从**抱起孩子,对鲁乐说:“孩子放这儿吧,你们刚回来,好好休息几天。星期天再来。”
鲁乐本欲抱走孩子,看丁勇不快的表情,又听母亲如此说话,点头答应,在孩子脸上亲了又亲,才依依不舍地穿上外衣。
鲁父看着女儿,阴沉着脸,说:“明天把孩子给人算了,我兼闹得慌。”
丁勇愣愣地看着鲁父,不知道如何回答。
鲁乐眼中出泪,态度坚决地说:“不,我谁也不给。”
“不给别人就拿走,别放在我这儿。”鲁父站在地上,用手指着襁褓中的婴儿,怒气冲冲地说道。
鲁母替女儿辩解:“她们刚回来,你过几天再说不行吗?”
丁勇见状,对鲁乐说:“把她抱走吧,孩子是无辜的。”
鲁乐犹豫不定。
丁勇上前抱起孩子,鲁父又道:“你给我托着孩子的后背,一看你就不会抱孩子。”
鲁乐忙上前接过孩子,重把孩子包好,与两人走出门来。
鲁乐歉意地说道:“没料到,刚结婚就给你添这么多麻烦,你不后悔么?”
“不后悔。”
“我爸当一辈子工人,没有文化,他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丁勇长叹一口气,道:“人有脸,树有皮。说不往心里去是假话,他有些言辞实在令人难忍受,我是一个男人,有自尊心,我以前从没受过别人这样的数落。”
“他这么大岁了,又是我爸,我早就不喜欢这个家,可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有这样一个父亲,你怎么办?人什么权利都有,可惜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
丁勇理解地对鲁乐说道:“你不用解释了,看孩子是不是睡着了。我们打车走吧!”
“能省钱就省点儿钱,我们还是坐公共汽车吧!”
丁勇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向车站走去。
夜深了。
孩子也许是换个地方,也许对鲁乐有陌生感,一直不睡觉,就是哭。
孩子的哭声引来情思,也引来诗兴。丁勇刚刚想出两句话,鲁乐突然叫一直沉默的他,脱了衣服睡觉。
丁勇没看着疲惫的鲁乐,极为痛惜地问:“你已经很久没有做诗了,我们不该要孩子了,我们不要孩子,我们应该做诗。”
鲁乐深有感悟地说:“生活本身就是诗。”
丁勇突然激动地伸出双手,抓住鲁乐的双肩,亢奋地说道:“不,我们不能过这样的生活,我们要写诗,是诗把我们联系到一起的,我们不应该放弃诗。”
鲁乐敏感地眼中出泪,双手紧紧地抱着孩子,问道:“你后悔了?”
“不,我没有。”
“我知道,我很令你失望,拖累你了,现在,你仍然有选择的余地,来去自由。”
“不,我决不放弃你,我是说,我们要干一番事业,不要孩子了,我们同学中,就有不育族,真的不要孩子,避孕,节育!国外叫丁克家族,你姨没孩子,她喜欢孩子,把孩子给她们吧。”
鲁乐低头看看自己的骨肉,动情地点点头,坚定地说:“我可以考虑。”
“鲁乐,我们走在一起很不容易,你知道我付出的代价吗?我要用事实给讽刺挖苦不理解我们的人们证明,我们走在一起是正确的。”
“这我知道。”
“你不知道!”丁勇的突然大吼,倒使一直哭泣的孩子停止了哭声,她睁开眼睛惊异地看着二人。
丁勇用颤抖的声音激动地说:“我爱你。”
鲁乐感动得泪水过腮,颤抖着说道:“这我的身心都能感受得到。可这孩子也是我的骨肉啊!”
“他不是我的骨肉!”
鲁乐吃惊地望着丁勇,犹如看着陌生人一样。
“你跟我结婚前,你对我说的话都忘了吗?”
“忘了,忘了!”
鲁乐紧紧地抱着孩子,如同害怕孩子被别人抢走一般。
“原来,你对我不是真的,磐石方且固,心却随风去。”
“你说什么?”
……
婚假结束,丁勇又一次成为学校的新闻人物。
毛宏利公开对人讲,他因多次失恋变得精神不正常了,写诗的人都不正常,诗人都是疯子。
丁勇对人们善意或恶意的发问一概不解释,他认为,不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
一天晚上,他值夜班,他教过的几个学生跑到值班室看电视、打电话。
周定嘻笑着问丁勇:“丁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结婚幸福吗?听说你爱人是个诗人,她能够帮助你调工作、分房子吗?”
丁勇轻松地笑道:“大丈夫何患无房?”
“那你患什么呢?”
“患不能一展平生之志。”
宁华笑问:“你的平生之志是什么?”
丁勇真诚而耐心地一一做答。
屈志推门进来,看见几个学生在值班室说笑,立即板着脸大声说:“你们!都统统地给我回去上自习,否则,明天我告诉学生科和你们班主任。”
学生们立即鸦鹊无声,软的欺硬的怕,一个个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在屈志的严肃注目下溜走。
一个漂亮的女学生对屈志做个鬼脸,屈志伸手捏一下她的鼻子,又松开让她走。
听说屈志最近在追一个学生,具体是哪一个,谁也不知道。
丁勇看见学生一个个走出去,对屈志说道:“我不喜欢这样阶级斗争的面孔,她们也是人。”
“可你知道,你软她就强,她们会踩鼻子上脸。”
两个人坐在**,丁勇转头看着电视。
屈志认真地说:“弟弟,我们是好兄弟,别人不会跟你说这些话,你可能不愿意听,那是当局者迷,我早就想和你好好唠唠你的婚姻观、择偶观和事业观,一直没有机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娶鲁乐?你要把她当阶梯吗?我可看不上把女人当梯子的男人。”
丁勇不容置疑地说:“我要找梯子,何必娶她。”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报社去不成,也不该娶她呀,你结婚就当爸爸,你能受得了?女子重前夫,男人重后妇,你放着眼皮底下这么多崇拜你的处女不找,却出人意料地看上她,你简直是中邪了,不可思议,你这次可干了一件蠢事,真的,诗人做事总是头脑发热,跟这个社会的思维习惯和生活理念背道而驰,你很不理智,慢慢你就会意识到你这事做得很蠢。”
“你是局外人,你不理解,我很喜欢她,真的,我的眼里已经没有别的女人,孩子已给她姨家。”
“傻弟弟,结过婚的女人懂得如何套牢处男,她是美女蛇,你跟她不会幸福的,母子连心,即使给她姨,也是藕断丝连,母子感情能断吗?”
丁勇果断地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看中了她,我就要娶她。”
“你这种责任心我很欣赏,可这事太草率了。”
这时,门外传来女学生尖厉的喊叫声:“抓贼呀,快抓坏蛋。”
有几个女学生慌慌张张从室外厕所室的那条小路跑出来。
屈志大声喊道:“别让他们跑了,他们又来了!”说着,拿起桌上插大门的铁棍,打开门冲出去。
丁勇也拿着手电筒往外跑。
从厕所里跑出来的女学生面色苍白,仍然颤抖着说道:“刚才……有人……蹲在女厕所墙角看……”
护校队的男女壮士手里拿学校统一发的木棍,寻视一遍校园,却不见歹徒的踪影。
丁勇回到值班室,翻开昨天的值班记录,只见一位老教师在上面写着:昨日24时发生5级地震,震中在值班室,没造成损坏。
丁勇读罢,哑然失笑。
为了减少麻烦,他也像别人那样恭恭敬敬地写上四个字:平安无事。
今天是鲁乐的生日。下午,丁勇没有课,坐在办公室里空落落的,觉得心里发闷,于是,他一个人走出校门,来到学校南面的一个小树林中,采了许多七颜六色,不知名字的鲜花带回家,准备给鲁乐一个惊喜。
下班后,丁勇将用报纸袋包好的鲜花放在背后,轻轻地敲门,鲁乐把门打开,丁勇笑着说:“Happy Birth Day!”然后,把一束芳香扑鼻的鲜花送到鲁乐面前,鲁乐激动地接过他的一纷盛情。
鲁乐把丁勇引到餐桌前,桌上铺了一块红布,蛋糕上插着已经点燃的几根蜡烛,鲁乐让丁勇先坐在桌前,然后,她才坐下。
“让我们一起吹!”
“Happy Birth Day!吹。”
几根蜡烛在两人齐心合力的吹拂下熄灭。
两人双双举起自配的鸡尾酒,极其诗意地相互对望着,各自说出一句祝愿的话和自己以前诗作中最满意的一段或一个句子。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鲁乐不解地问:“会是谁呢?”
“开开门就知道啦。”
丁勇站起身来去开门,进来的是房主。两人邀他一起喝酒,他客气地拒绝了。
房东接过丁勇递过来的香烟点燃。
鲁乐问:“有事吗?”
“我租这房子被人告了,单位领导已经找我谈话,公房私租,钱往自己腰包里放,很多人,包括没有房子的人都眼红了,单位领导跟我严肃地说,如果我不住,马上就把房子收回去。”
丁勇天真地问:“不是说我们是亲戚,借住吗?”
“咳,说别的都没有用了,反正你们的东西也不多,楼下我哥家有三轮车,你们今晚就搬走吧,明天我们要搬回来,房子的钥匙给我哥就行。”
“这么晚了,上哪儿去找房子,一天也不能等吗?”
“不能”。
丁勇送走房主,紧紧地抱着鲁乐,悲哀地说道:“我们没有家了?这么晚了,我们去哪里?”
鲁乐跟哄小孩子似的安慰他道:“去我家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先住在我妈家几天,你睡上铺,我跟我妈睡下铺,晚上我爸去给一家游戏厅打更,你别上火,日子会好起来的,列宁不是说过吗?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你先收拾一下东西,我骑车先去告诉我妈一声。”
鲁乐走了,生日晚宴还没有结束,丁勇就开始收拾东西。
收音机中正播放潘美辰凄凉悲壮的《我想有个家》歌曲,男子汉大丈夫,无家可归,有家难归,丁勇此时的心境,别人很难体会到。
夜阑人静,正是万家灯火,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天又蒙蒙地下起小雨,不急不缓,犹如忧郁人的泪。
雨夜被逐出家门,这就是他今天得到的生日礼物。
丁勇蹬着三轮车,鲁乐在旁随行,慢慢地向鲁乐家驶去。鲁乐举着伞,犹如举着没有阳光而又沉重的生活,雨丝在丁勇的身上交织成网,一步步,他们载着艰辛,把他们的家推挪着,车上就是他们的家。
他们已经没有家。
遥远的弯道终极是鲁乐小时候的家,她无处可去,小鸟长大了没有筑巢,或者没有筑成功,她又回到她小时候的家。
东西能堆的堆起来,能塞的塞进去,洗衣机放在楼下邻居的仓库,彩电替代岳母家的黑白电视。
鲁父怒气冲冲地看着丁勇,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分房子?我女儿不能没有房子,没有房子就不应该结婚。”
鲁乐侄子以主人的姿态问:“你们要在我家住多久,你们吃饭给钱吗?”
丁勇惊讶于孩子成熟的问话,只好回答:“我们不白吃,吃饭给钱。”
鲁父又对丁勇说:“你也是一个男子汉了,应该想想办法,住在这地方,住我们家也不是长久之策。”
丁勇心中不快,口中却很快回答:“这我知道。”说完,转头看看正在忙着收拾东西的鲁乐,鲁乐转过头来对父亲道:“爸,你少说一句不行吗?你快走吧,打更别去晚了。”
“这是我的家,你敢撵我走?好啊!把你们拉扯大,翅膀硬了,现在没房子住,要撵我走,占我房子!”
丁勇忍气吞声,忙解释道:“爸,你误会了,鲁乐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父女说话,你一个外人不要插嘴,你们都商量好啦?在外面没有本事,回家来算计我这没用的老头子。”说着,愤愤地穿上外衣走出门去。
丁勇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
鲁乐的嫂子从关着门的里面开门出来,笑着问:“用我帮忙吗?”
“不用,你在旁边看笑话就行啦!”鲁乐突然说出这样一句伤人的话。
鲁嫂脸色一沉,不满地问:“这是什么话?”
“中国话,你听不懂吗?”
“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你有气也不能往我身上撒呀,我招你啦?惹你啦?”
“你别自以为了不起,你以为你是好人吗?”鲁乐又反唇相讥。
鲁嫂突然暴跳如雷,声音提高八度,尖声道:“我不是好人,可我没让人整出孩子又被抛弃,跟个穷小子连房子都没有,又回娘家挤。”
鲁乐大叫:“你再胡说八道,我扇你大耳刮子。”说着,直冲到嫂子面前。
鲁母闻声从厨房奔过来,大叫:“别吵了,你们还嫌这个家不乱吗?你们真要把我气死才心净啊!”
丁勇羞辱难当,打开门出去。
鲁乐哥哥打开门从里屋出来,把妻子拉进门去。
鲁乐气得在椅子上大哭。
鲁母见女儿如此,只叹无回天之力,无可奈何,站在女儿面前,劝说安慰几句没有实质内容的话,也陪着掉眼泪。
鲁乐泣道:“妈,怎么我的命这么不好,又贪上这样一个霸气十足的嫂子?一点儿教养也没有?”
不料,这话又被她嫂子听见,她重从屋内奔出来,大声叫道:“你有教养?你一个大编辑多么有教养啊,一天就会写几句破诗,诗能安邦,诗能富国吗?一副穷酸气,要钱没有钱,要地位没有地位,连房子都没有,还装!你有什么值得神气的?街上卖雪糕的老太太都活得比你有价值,她至少给人们送去凉爽和舒服,你写那玩意儿谁看呀?自己写自己看吧!哼,百无一用是书生。”
鲁乐顿时被顶得哑口无言,脸色苍白。
鲁母尽量用平静的口气大声道:“行了,都少说几句行啦!”
鲁乐的哥哥这时也从屋里出来,站在鲁乐嫂子旁边,用平衡关系的口气说:“其实,鲁乐也太过份,说话太伤人。”
鲁乐大怒,站起来质问哥哥:“你也替她说话?你们一起欺负我?”
“我站在真理一边。”
鲁乐失望地哭泣道:“什么真理?一结婚你就让她给俘虏了。”
鲁嫂挖苦道:“能管住自己的丈夫也是本事!”
鲁乐绝望地双手如小孩子般抱住母亲的腰,哭道:“妈妈,我不想活了,你知道吗?今天是我的生日,是我的生日啊。”说完,又出人意料地哈哈大笑。
鲁母惊恐地摇晃着女儿,问道:“小乐,你怎么啦?”
“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要吃粮,我要吃鸡蛋,每年你都给人家钱,给我煮鸡蛋,妈妈,你也不认你的女儿吗?”说完又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重又大笑。
鲁乐的哥嫂见状,不知她疯疯癫癫的真假,赶忙回到里间,又关上门。
鲁母紧紧地抱着女儿,流着泪说:“小乐,你别吓唬妈,你怎么啦?有话慢慢说,别又哭又笑的。”
“妈,你要失去你的女儿啦,我什么都不怕,你别给我忠告,愚人不能接收,忠告的受众只是智者,可是,聪明人又不需要,忠告,忠告啊……”
鲁乐精神失常了。
丁勇从鲁乐家中出来,大步走在街上,又毫无目标地疾走。
此时,细雨已歇,云缝间露出一个小小的弯月,如用一叶扁舟,在云海中漂浮。
丁勇远望凄迷而无尽的路,脑中乱轰轰如同放入几辆战车一般,不意走到路心,被一辆飞驶而过的高级摩托车撞倒。
丁勇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在地上翻滚几下才停止,他抬头没见那尾灯昏暗的摩托车驶出足有百米远方才停住。
真是祸不单行,在这车少人稀的夜晚,丁勇本以为他会逃脱,可他却出人意外地文明。那人摘下头盔,扶起丁勇,丁勇额角和左肩都被划出血,头脑还算清醒。
那人问:“伤得重吗?你坚持一下,我送你去医院。”那人说着,扶着丁勇让他坐在摩托车后面,然后,发动摩托车,去就近的一家医院。
相勇额头缝了两针,须住院观察。
那人客气地自我介绍:“我叫冬白,我刚离了婚,心绪不宁,不小心撞了你,以后你有事找我,我爸是××厅的人事处处长。”
丁勇一喜,忙问:“那太好了,咱俩不撞不相识,我是厅里XX学校的老师,正要去厅报社工作,说是人事冻结,只出不进。”
冬白说道:“那是对老百姓的宣传,你真要去报社?”
“对!”
“那我回家问问我爸,如果报社要,学校放,就卡在人事处,我可以和我爸说说,咱俩一见面很投缘,你也没有讹诈我,我这几天心情不好,你没离过婚,你不能理解。”
丁勇辩解道:“是我不小心走在快行线上。”
“你这人真好,肯定是一个好的老师,你还这么谦虚,我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说着,掏出名片交给丁勇,告诉他随时打电话,传呼他都可以。
冬白说明天再来看他,然后,才告辞。
第二天下午,鲁乐的哥哥才找到丁勇,他在医院里见丁勇绷带缠身,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也没料到这么严重,但他还是很冷静地告诉他:“鲁乐精神失常了,需要去精神病院治疗。”
丁勇如五雷轰顶,大吃一惊,呆呆地望着大舅哥,好久说不出话来。
两人正谈着话,冬白又拎着水果进来,他客气地与鲁哥握握手,又坐在丁勇的跟前,对他说:“你的事我已问过我爸爸,他说他知道此事?刘厅长也找过他,刘厅长跟你的关系好像不到位,他也快退休了,人事处归正厅长直接管,我爸说一定尽力给办,快办,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
“你是不是常在晚报、日报上写诗?”
“对!”
“我回去一定催促我爸快点儿办!”
“那我要先表示感谢了。”
“我爸说,明后天他有时间亲自来看看你,这钱你先拿着花。”说着,从衣兜里掏出几百元钱。
丁勇推辞不过,只好勉强收下,他感叹地说道:“现在像你这样的好人太少了。”
“实话对你说吧,我开摩托车没有证,怕你当时去告我。那就麻烦了,车是大厦马经理的。”
“我也不认识你,上哪儿找你?”
“你记住车号就查出我了。”
“当时我根本没有注意车号。”
“是吗?原来如此。”
两个人相对望着、沉默着,各自活动着自己的心思。
片刻,两人又心领神会地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