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埋火葬心(4)
叶夫人没有丝毫犹豫,刚要从怀里拿出钥匙,叶庄主却突然阻止道:“不可,只有心童的血,才能开启龙骨问心剑的锋利。”
欧阳缜的眉峰一敛,眉目只见陡然现出一股冰冷的肃杀,“叶庄主,你是要牺牲心童来铸剑吗,如果那样,我会让整个拜剑山庄为他陪葬。”
叶庄主冷笑一声:“好哇,就算陪上整个拜剑山庄,只要龙骨问心剑能够开锋,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飞景忽然道:“爹,你够了,为了铸剑,十年前你亲手杀了妹妹,难道十年后你还要再做错事吗,为了铸剑,你牺牲了我们一家人的亲情和快乐,难道这一切的惩罚还不够吗,爹,求求你收手吧。”
叶赤霄忽然身躯一震,犹如一把锋芒逼人的宝剑,眼中透出了冷酷的光,“我不只是为了铸剑,欧阳公子,倘若无法铸成龙骨问心剑,便无法开启天心之城,到时候魔劫撞天道之日,便是我正道陨殁之期。为了正道,我只有牺牲心童小师傅了。”
“究竟要牺牲多少人你才会甘心呢?”天问悲伤脆弱的声音透过熊熊的火焰传来,却清晰得犹如耳边的倾诉。“铸剑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好,既然如此,我会让你如愿。”
天问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钥匙,走到了司徒睿晗和心童的身边,轻轻地把锁链打开,司徒睿晗先是一怔,转而露出欣慰欢喜的神色,“天问姑娘,谢谢你。”
天问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司徒姑娘,还记得第一次在那个原野上遇到你,我就知道,只有你才能带我走出心中的障,其实你的话,我都一直记在心里。我终于知道了,一直以来,我眷恋的,其实是残存在现世中的爱。而那些恨,只不过是我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司徒睿晗惊愕地看着她,天问却忽然用力一推,她便抱着心童,向着火海之外飞了过去。透过飘散的浓烟,她看到了天问那苍白的脸上,忽然现出一抹最为纯粹的微笑,那是放下了所有的爱和恨,由她内心深处繁衍滋生出来的一抹最真切的笑。
她落回实地的一刹那,抱着心童,跌入了欧阳缜的怀里,欧阳缜微微使力,便扶住了他们两人,淡然一笑,“你们没事吧。”
司徒睿晗点了点头,用温婉的目光安慰了他。
火海中的红莲火焰在一瞬间忽然盛大无比,而天问站在祭坛之上,就如同一只即将被火焰吞噬的孱弱的蝴蝶。
可是,她脸上那抹微笑,却始终不曾消失。对着虚空,天问缓缓张开了双臂,她的声音,在烈焰之中袅袅散开。“爹,既然你一心想要铸成龙骨问心剑,那么女儿便成全你。”
然后,她笑着对叶飞景道:“哥哥,再见了,要替我好好照顾爹和娘。”
一线泪珠怦然断开,从她苍白透明的脸颊上散落,熊熊火光之中,沉重的剑胎不安地躁动着,而剑庐里居然凭空展开了大朵绚烂的烟花,那是龙骨问心剑的剑魄,在此刻全然爆发。
沉沉的火光之中,漫天的烟花绚烂,那一袭素衣蓦然坠落,如同一只被撕裂翅膀的冷鹤,瞬间划过了猩红的火光,然后,被红莲之火彻底吞噬。
“飞烟,飞烟……”叶夫人刚刚呼喊了两声,便昏了过去,而叶庄主此刻也已经跪在了地上,扶住她,脸上却已是泪水纵横。
而叶飞景也呆立在原地,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了,他只是注视着那溅开的火花,低声喃喃:“妹妹……妹妹……再见了。”
忽然,一朵血花在无边烈火中绽开,向着祭坛之上那柄厚重的剑胎奔流而去。而漫空绚烂的烟花却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催动,向着四周迸射开去,宛如跳动的火焰。
一声极轻的脆响自祭坛之上传来。
就在此刻,那笨重的剑胎上竟然被鲜血染出了条条裂纹。下一刻,裂纹化为了无数的尘埃,在火光之中片片飞散。
一道流转的光华就从纷飞的碎屑中,破空而出。满室的火光渐渐散去,祭坛之上,却竖立着一柄锋芒葳蕤的剑。
那把剑看上去仿佛无形无质,如玄冰,如流沙,如月影,如光束。与其说是一柄宝剑,不如说是一丛化为剑形的光影,还在沿着剑的轨迹,不停地流动。
就在此刻,漫天的乌云尽皆散去,露出了沉沉的暮霭,夕阳之中,剑光流溢,这是一柄旷古烁今的剑,可是它的风华,却又是为谁绽放。
龙骨问心剑,映日生辉,却不知是在殷殷询问着何人的心。这是铸剑师一生中最为神奇的作品,可是,又将为谁而舞动。
望着自己倾尽一声心血的杰作,叶庄主只是狂笑了两声,随即便戛然而止。他深深地看着那把剑,可是眼睛里,却只剩下了无尽的空洞与悲切。
无边无际的尘埃在乌云消散的那一刻渐渐散去,看着尚未消退的夭红,司徒睿晗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深深地刺痛了。
烈火余下的灰烬,在风的牵引下,围绕着那把光华璀璨的宝剑飞舞萦绕,仿佛是悲伤魂魄的碎片执着地舞蹈着,来乞求留住最后的一丝眷恋。
宝剑之上流转的光晕,仿佛结成了一连串悲伤的印记,映照着曾经的痛苦、悲伤、亲情、背叛,一幕幕,真实得让人想要遗忘。
夜幕下,唯有皓月无声,冷彻千古。
漫天的烟花,竟似不知道人世的疾苦,仍然做尽了妍态浮光,散做漫天星辰而落。
叶飞景伸出手,拂去衣服上纸钱燃成的灰烬,看着它在手指间化为碎屑,那是死去的烟花。
司徒睿晗看着漫空绚烂的烟花,幽幽道:“绚烂之后却空无一物,留下的,终究只是幻影而已。”
四面都是苍茫的山色,唯有飞鸟无声,然而,叶飞景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眉头微微皱起,眉间的皱痕犹如刀刻。
自从龙骨问心剑开锋、拜剑山庄发生了极大的变故之后,叶飞景就变得沉默寡言了。
欧阳缜看着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忽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出了无声的安慰。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叶夫人真的疯了,终日在山庄之中喊着女儿的名字。而叶庄主,虽然他醉心铸剑,并且花了二十年的时间铸成了龙骨问心剑,可是,却没有再看那把剑一眼。他也不再理会山庄里所有的事物,每天都伴在叶夫人的身边,陪着她,和她说话。虽然她说的都是一些疯言疯语,可是叶庄主却仿佛在和她说着最温柔的情话,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到一抹温柔的笑。
山庄的事物,自然落到了叶飞景的肩上,而他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那些仍在拜剑山庄外面徘徊的教徒。可是,经历了那样的惨变,他已无心处理任何事情。
却还是欧阳缜制定了精密的部署,让四大神捕、柳俊棠和谢姿仙,还有吕廷鹤,带领拜剑山庄的人马与血阴教的兵马激烈交战,最后总算将敌人全数击退。
昏迷已久的袁紫彤,也终于醒了过来,最高兴的还是吕廷鹤,他答应袁紫彤,以后会好好待她,袁紫彤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
叶飞景缓缓抬起了头,忽然开口道:“司徒姑娘,本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啊,为什么,为什么飞烟她还要跳下去。如果她没有跳下去,一切是否会不一样呢?我们一家人,是否就可以忘记所有的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司徒睿晗望着她,眼睛里布满悲伤,可是,她却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欧阳缜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叶庄主曾经对天问的伤害,已经不可挽回,是叶庄主亲自造就了天问一生的痛苦。就算想要忘记,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那种刻骨铭心的背叛和冷酷,是永远也无法从她心头抹去的。”
叶飞景忽然低下头去,看着冰冷石碑上那深刻的字迹,忽然垂下了两行清泪,落进土里。
司徒睿晗道:“其实,天问姑娘曾经说过,她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眷恋着什么。直到她纵身跳入火海前的那一刻,她终于告诉我,其实她一直不能忘记的,是爱。在她的心里,其实一直都爱着她的父亲,就算叶庄主曾经对她做出了那样的事,可是恨,却只是蒙住了她的心,而住在她心里的,却依旧是她对父母、对哥哥的爱。所以,她的恨才这么浓烈,因为她恨的并不是叶庄主,而是她自己。她不明白,为什么经历了那样残酷的背叛,她却依然无法忘记父亲对她的爱。正是这份无法忘记的爱,让她最终选择了放弃。因为如果继续活着,她将无法保留这份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仇恨渐渐腐蚀,所以她选择了结束一切,来永远铭记这份爱。她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已。我们所有的人,都无法左右她。”
叶飞景看着飞舞的纸钱,一时间沉默不语,可是忽然间,他的眉目再次变得爽朗,长满胡查的嘴角,绽放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既然妹妹选择了用终结来铭记所有的爱,那么,他也会完成妹妹最后的心愿,替她来铭记曾经的爱。那是只属于他们一家人的爱,永远也不会改变。
烟花散尽的第二天,心童来到了许灵儿的坟前,安静地和她话别,欧阳缜和司徒睿晗并没有将许灵儿是为心童而死的真相告诉心童,那样的话,他只会更自责,更难受。
宿剑峰的山脚下,欧阳缜和司徒睿晗、柳俊棠和谢姿仙、吕廷鹤和袁紫彤,还有四大神捕,在洗剑池旁的亭子里相互告别。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盘旋在众人头顶的阴霾终于完全散去了,露出了冉冉的朝阳,照耀着仿佛新生一般的大地。
踏着温暖的晨光,欧阳缜和司徒睿晗,一左一右地牵着心童的小手,向着拜剑山庄外走去。
而那如噩梦一般的旅程,也已经被他们远远抛在了身后,巍峨的宿剑峰,依旧笔直地凌霄耸立,而绝顶之上的残雪,却已离他们三人越来越远。
欧阳缜的手中,握着一把剑,依稀有璀璨的剑光透过了剑鞘的缝隙,在他的手腕边缘流连成萦绕的流光。他将带着这把剑,去完成剑圣的遗愿,开启传说中的天心之城。
不管那条路将会如何艰辛凶险,可现在,他们三人却是快乐的,淡淡的笑意伴随着轻柔的阳光,仿佛永远也不会从他们的脸上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