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月穹沉浮(3)
白音道:“姑娘放生是不关我们的事,但若是姑娘借着这鸽子像向外传递什么讯息,那可就关我们的事了。”说罢他对高冲使了一个眼色,高冲就把那鸽子脚上的一个纸条解了下来,嘿然笑道:“天问姑娘,这是什么?莫不是你暗中向外传递的消息。我们兄弟二人早看你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了,也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就混进了山庄。”
天问却神色平静,反而柔柔一笑,道:“是什么你们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这时,柳俊棠和谢姿仙都闻声赶了过来,经过连日的调养,柳俊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二人本来是来看日出,却不料走到不远处时,听见这里传来了声音,便过来看,正巧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天问笑道:“柳公子和谢姑娘来得好巧,正好给天问做个证明。”
柳俊棠和谢姿仙都是微微一怔,然而高冲却已经展开了鸽子腿上绑着的那卷纸,然后斜睨了一眼天问,哈哈大笑地看,只是一眼,他的笑容就消失了。白音见他神情古怪,抢过纸条,一看之下,先前得意之色当然无存。
天问笑盈盈地道:“那上面只是一段佛经而已,我让鸽子携着我的佛经飞上天,是希望佛祖可以听到我的祈祷,却不料你们不仅杀了佛祖的信使,更加斗胆亵渎圣洁的佛经,哼,来日若有报应,你们可不要后悔。”
高冲和白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像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柳俊棠出来打圆场,道:“既然只是误会一场,那就算了,不要为此事伤了和气。”
谢姿仙也笑着说:“是啊,天问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两位护法计较了。姑娘是学佛之人,应该心怀宽放才是。”
天问笑着说:“我听谢姑娘的,我原本也没有打算与他们计较,只是这两位护法自从我进山庄以来就一直在怀疑我,好像我是贼一样。”
虽然高冲和白音此刻阴沉着脸,却毕竟失礼在先,于是只能没好气地给天问赔罪,然后愤然离开。
之后柳俊棠和谢姿仙便随着天问一起下了山,巧合的是,在半山腰的河畔旁,他们碰巧遇到了叶夫人,只见她的挎着一个竹篮,里面是七八条鲜活的鲤鱼,她从篮子里把鲤鱼拿出来,一条一条地放入水中,见鱼儿如水之后快乐地摇头摆尾,叶夫人的脸上也露出了温和欣慰的笑容。
然后她抬起头,便看到了天问,笑着道:“天问姑娘,大清早放生真的能让我心绪安宁愉悦,姑娘的方法真是妙,以后老身我每天都要起早随姑娘一起放生了。”
天问笑容甜美地道:“方法虽好,可是被人怀疑,就不好了。”叶夫人一听,急忙询问,天问便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叶夫人听后一脸不悦,道:“这琴剑二人怎么这样,真是太不像话了。天问,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一会我便向老爷说明,让老爷好好责罚他二人。”
天问笑道:“这样可不好,夫人您千万不要为了我的事而去找老爷,我毕竟是个外人,不是山庄里的人,所以被人怀疑也没什么的。”
叶夫人将她搂入怀里,温言道:“天问,你别这样说,我早已把你当成我的亲女儿了。”
天问闻言好生感动,看着叶夫人善良的眼睛久久不语。
谢姿仙看着她二人情如母女,也觉感动,便想到了司徒睿晗曾经告诉她的事情,看来叶夫人真的是痛失爱女,以致神志不清,如今又将天问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找到了心灵的寄托。
谢姿仙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这段如镜花水月般的感情,最终给叶夫人带来的,究竟是欢乐,还是痛苦。
柳俊棠似乎看出了谢姿仙的心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晚风徐徐,拂面如织,宽广的原野平阔无际,一轮冰月自东天升起,将大地照得一片通亮,月下的平原是那么神圣、空寂,风吹过时,青草发出梦呓般的声响,仿佛与天上的神灵私语一般。
不知为何,司徒睿晗再一次来到了这个平原,十几天前,就是在这里,她遇到了那个用骷髅头插花的小女孩。
月下的小溪如同一条银灿灿的项链,清泉为珠,浪花做玉,缓缓绕过山间,流送着简单的梦影,不时激起环佩般的清鸣。
忽然,司徒睿晗眼前一亮,小溪的对面,再次凭空绽放了无数斑斓的华彩,宛如萦绕在指间的绚烂的烟花,独自绽放着微小的美丽。
她有些焦急地从月下涉水而过,就看见了那个娇小的女童神色专注地侍弄着艳丽的繁花,宛如沉浸在艺术渊薮之中的创造者,完全痴迷于内心深处的幻想与传奇。
司徒睿晗淡淡地道:“你又出现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的心微微紧张起来,因为她记得,这个女孩,和当年叶飞景死去的妹妹长的一样,或许,她的名字便叫做叶飞烟吧。
女童低垂的睫毛宛如沾着露水的小扇子,纤细的手指巧妙地编织着那些花朵翠绿的茎秆,将它们打成一个又一个漂亮的结,然后固定在白骨之上。
月光中,女童仰起了虚幻如梦的脸庞,梦呓般地喃喃:“我没有名字,名字是一个人存在于世间的代号,我从来不曾存在过,因此也就没有这个代号。”
司徒睿晗心生警惕,因为她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气息从女童那幽深如海的眼瞳中扩散开来,为这静谧的夜色增添了一份冰寒。
女童眉目轻颤,忽然有大颗的泪水顺着她圆润的脸颊簌簌滴落,“姐姐,我好痛苦,我原以为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我,抛弃了我,可是我忽然发现,我爱的人双手沾满了罪恶,罪恶的源头是我。我觉得痛苦,可是又莫名地快乐,因为报应终于来了,那些曾经满身罪恶的人,终于受到了神明的惩罚。罪恶的人类因为曾经扼杀了美好的生命,而引起了诸神的震怒,所有的罪人,都将成为祭品,以自己的血,赎清前世的罪过。所以,我不应该痛苦啊,应该快乐,应该开心才对。姐姐,你说是吗?”
司徒睿晗默运剑心,可是脸上却沉静如水,淡淡地道:“因果轮回,其中自有定数。或许你觉得自己是委屈的,可是倘若你真的觉得开心,那么如今的你也是在亲手缔造仇恨的源头,亲手在白骨之中种下恶之花的种子。我说得对吗,飞烟?”
听到最后那轻如梦呓的两个字,女童的瞳孔骤然紧缩,光晕流转的眼睛如同毫无温度的玻璃,折射着冰冷的月光,而她眼睛里的月光则在那一刻尽皆化作浓烈的杀气,散了开来。白骨之上盛开的花朵,忽然尽数连根拔起,化作了漫天飞花,全数向着司徒睿晗逼了过来。
司徒睿晗眉目如雪,手中剑诀拈出,环环结印,流光婉转,如同彗星厉芒,围绕着她翻飞翔舞。
娇小的女童忽然从草地上一跃而起,夭红的衣裙宛如暗夜开放的曼珠沙华,红烈如火,轮转出层层光影。与此同时,她双手交合,连结数道法印,那些飞花就这样被她简单地操控着,冲着司徒睿晗发出了猛烈的进攻。
那一刻,白骨赋予了花朵最强悍的生命,更加赋予了花朵最邪恶的灵魂。
司徒睿晗目光冰寒,剑气炸开,内力冲天而起,隐约之间,形成了万千柄透明的银色小剑,轰然将那些旋舞的花朵钉在了虚空之中,然后那些花朵便如同失去了灵性一般,纷纷陨落,如同尚未落地就已融化的残雪。
司徒睿晗正色道:“你真的是叶飞烟吗,为何这样急着杀我,是因为我识破了你的身份吗?”
女童停止了进攻,就那样单薄地俏立在夜色之中,脸上毫无表情,如同一只精致的木偶,眼神空洞而茫然。
司徒睿晗接着道:“拜剑山庄究竟是不是你的家,发生的四起血案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一直以来,你在怨恨的是什么,眷恋的又是什么?”
忽然,女童歇斯底里地喊道:“不要这样和我说话,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我只是我自己。你若要问,就去问阎王吧,人死了,就会以更清明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自然会明白一切。”
说罢,她双袖飞舞,内力掀起了一股庞大的气流,卷着那些坠落的花瓣,将它们化成了一条恶毒的巨龙,厉啸声疯狂地震荡着寂静的平原,拖着女童飘飘升起,整个天地仿佛都已被黑暗所吞噬,只有那轮凄迷的月影,寂寂地照在司徒睿晗的眼上。
狂烈的风吹起了司徒睿晗丝绦般的长发,月白的衣衫猎猎鼓荡,她忽然拔出了飞雪宝剑,霎时间清光漫溢,仿佛夜色中清澈的溪流不知何时流入了她的袖中,经过了灵性的净化,便幻化成了璀璨洁然的剑光,撕裂了幽冥般的黑夜。
飞花澎湃鼓荡,在女童的操控下向着司徒睿晗袭来,然而就在那一刻,司徒睿晗宝剑纵横划出,凌空劈斩,伴随着那一剑之威,黑夜仿佛被撼动、被炸裂,然后从裂缝中流淌出了另一个世界的光明与洁净。
飞花缭绕而成的狂龙终究抵不过司徒睿晗的这一剑,纷纷炸开,零落凋萎,然而剑势不歇,穿透浓深的夜色,在女童的左臂之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司徒睿晗收剑入鞘,看着女童,神色平稳地道:“我并不想伤害你,只想知道你的事情,因为好久好久,我都没有感受到这样浓重的忧伤了。告诉我,让我帮你分担。”
女孩神色凄厉地笑道:“不要假慈悲了,我不会上当,所有的人都该死,统统该死。我不是什么叶飞烟,我只是拥有她灵魂的魔鬼,带着她的悔恨,来向所有人复仇。”
忽然,她的眼睛光芒一亮,盈盈一笑:“五行天祭重现人间,罪人的血将染红仲夏的月亮,而你们,将作为替身,按照神的愿望,一个个悲惨地死去。”
突然,她咯咯惨笑起来,那声音像一根绷得不能再紧的弦,猛地断裂,化为片片尘埃,飞散在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