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花之尸骸(1)
当众人返回石林、找到大功德天摩诃什密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他的一身红色僧袍依旧炽烈如火,寂寂在冰冷的石头上燃烧,从他的身上淌出的血已经汇聚成一汪小小的河流,看起来分外扎眼骇心。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带来了一种闷热窒息的感觉。
摩诃什密的脑袋,已经和他的身体分家了。他的脖颈不知被什么东西齐根切断,鲜血淋漓,触目惊心。老脸之上双眼兀自睁着,定定地望向穹顶的虚空之中,仿佛那里徘徊着可怕的鬼魂,以至于他那双本已死去的眼睛里依旧贮藏着恐惧的神色。他的嘴唇已经完全裂开,白森森的牙齿吐出,看上去已不再像一个人,而像一个死去的妖魔。
最为诡异的,却是他的眼睛,那原本灰恶的色泽,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变成了浓深的紫色,期间似乎还隐约流转着妖异的光芒,却如风中的烛火,转瞬熄灭。
看到此种惨象,众人心中俱都突兀惊恐,胆子最小的袁紫彤,已经伏在了吕廷鹤的怀里轻轻哭泣。而谢姿仙也情不自禁地把住了柳俊棠的手臂,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结古寺的其他四位大德,见摩诃什密惨死,一时间如遭电击,全都跪倒在地上,掩面痛哭。增长天王毗琉璃倏然目光凌厉,环顾四周,然后长啸一声,怒吼道:“究竟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师弟!”他这一吼声灌注了内力,音波的漩涡激荡不休,宁静的空气顿时被搅乱。
其他三位大德也都抬起了头,目光之中或凄惶,或伤痛,或惊疑,或愤怒……持国天王提头赖叱目注叶飞景,语气中若带三分愤怒。“叶少庄主,你说,我的师兄怎么会死了呢?这里可是拜剑山庄的剑塚啊,我的师兄怎么会死在这里呢?”
叶飞景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在提头赖叱的步步紧逼之下,他冷汗涔涔,只是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怎么会这样呢?”
提头赖叱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吼道:“是谁,究竟是你们之中的谁杀了我师兄!”他此刻只觉得人人可疑,是故风度尽失,痛怒交加。
欧阳渊开口道:“大德,您刚才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又怎么会有机会杀人呢?刚才大功德天和我们走散,自己迷失在剑塚之中,大德您也是亲眼所见,断无怀疑我们之理。”
监牢地神比里底毗目光忽然变得雪亮,冷冷地道:“早闻剑塚埋葬了无数英雄的白骨,却不料我师兄今日也埋骨于此了。”
叶飞景摇头道:“大德误会了,若是剑塚里的攻势真的运转,方才是不会如此平静、一点声息也没有,所以大功德天的死和剑塚绝无关系。”
日官天子苏利耶是唯一一个没有失去理智的人,他双手合十,眉目间痛苦之色无以复加,但依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声道:“师弟虽死得蹊跷,但相信拜剑山庄定会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暂且随少庄主入庄,面见叶老庄主,相信老庄住自有定论。”
此事来的突兀,众人只觉得难以置信,西藏大德离奇地死在了剑塚中,在场的高手们竟然一丝察觉也无,端的是诡异异常。
事情已经发生了,叶飞景只能尽力劝说四位大德,并安抚各位不要惊恐,承诺一定会将此事查清楚。
于是众人各怀心思,随着叶飞景走出了剑塚,入了山庄。一路之上,拜剑山庄景色虽然优美,大家却是无心欣赏,摩诃什密的凄惨死相依然那么清晰地在大家的脑海中回荡,是那样恐怖而狰狞。他的尸体暂时留在了剑塚,叶飞景答应过后会让庄丁将大功德天好生安葬。
谢姿仙目光忧虑,挽着司徒睿晗并肩而行,悄声道:“睿晗妹妹,不知你可发现了那具尸体的奇特之状。”
司徒睿晗道:“谢姐姐说得莫不是……”
谢姿仙的声音更加低沉,道:“看来妹妹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大功德天的头颅是倒在尸身后面的,而且方向和尸身相同,也就是说,他死之后,头颅离开了身体,身体却还径自向前奔跑,我想一想,都觉得可怕,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诡异恐怖的事情呢。”
司徒睿晗听谢姿仙这么说,也觉得心中惊悸,道:“是啊,这事却是怪异,也不知那躲在暗处的凶手究竟是谁,又为何要如此残忍地痛下杀手。”
谢姿仙道:“好在叶少庄主已经派人封锁了剑塚的所有出路,若是那凶手还在剑塚之中,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来的。”
司徒睿晗道:“那凶手能在大家不知情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杀了摩诃什密,可见他的武功之高,恐怕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否则,是万万不能无声无息地将摩诃什密杀死,亦或凶手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诡异手法。总而言之,凶手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我们也须小心谨慎,提防这躲在暗处的魔。”
谢姿仙点头道:“睿晗妹妹说得极是,或许接下来会发生很多事情,总之,这里恐怕已不再太平了。”
由于叶庄主一直在剑庐中闭关,对龙骨问心剑做最后的锤炼,暂时还无法出关,所以叶飞景先将众人安顿了下来,并承诺待父亲一出关,便会给大伙一个交代。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众人心中都已布上了一层阴霾,再也不复先前欢快轻松的心情了。
拜剑山庄处于宿剑峰山巅,大有抱天揽月、破羽摘星之势,夏夜风寂,江南烟雨,在此时不期而至,入晚时分,雨说来就来,细如丝,轻如烟,弥漫天地,山庄中的亭台轩榭、山石花树,俱都蒙上了一层氤氲水汽。就连天上的月亮,也逐渐变淡,仿佛水里的一方幻影,被漫天云雨搅得有些模糊。
客人们都被安置在了山庄南苑的春晖园。
司徒睿晗和欧阳缜用过晚膳,均是沉默不语。一向胃口很好的心童,面对着美味的菜肴,却是一口也没有动。心童双手拄着下巴,耷拉着脑袋,仿佛有什么心思一般。
司徒睿晗关切地问道:“师叔弟弟,你为何不吃饭呢?”
心童抬起头,道:“师侄姐姐,我真是佩服你和欧阳哥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还能如此镇定地吃饭。我现在只要一想到大功德天临死之前的惨状,就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司徒睿晗安慰道:“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想呢,你总不能一直不吃饭吧。”
欧阳缜将碗推到了心童的面前,面无表情地命令道:“快吃。盘中之餐,粒粒辛苦,如今湖广两地大旱,颗粒不获,奸商又大囤米粮,大抬价钱,百姓日益忍受饥饿之苦,你这小鬼明明有粮食,却要浪费,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心童一听,便乖乖拿起了筷子吃饭。司徒睿晗看他二人,不觉莞尔,她这师叔弟弟是个孩子,平日里玩闹自行,就连普善禅院诸位大师也管束不住他,他更不肯听别人的话,然而如今却乖乖听了欧阳缜的话。再说欧阳缜,平日不喜言语,不愿与人交往,却又对这小和尚甚为关心,仿佛对待自己的弟弟一般,关爱照顾,教导督促。这两人一冷一热,一严一欢,倒真像是一对兄弟。
司徒睿晗一时心情轻松,然而又马上想到摩诃什密之死,又忧上心头,皱眉道:“摩诃什密死得蹊跷,此事必不简单,我们刚来拜剑山庄,便发生了血案,我总是有一种感觉,仿佛是那凶手在跟我们示威一般,让人心中好生不自在。”
欧阳缜亦是肃目沉思,然后才开口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否则那凶手又如何要在拜剑山庄的圣地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将摩诃什密杀死。龙骨问心剑出炉在即,再加上众位观剑之人齐聚,或许摩诃什密的死只是一个开始也说不定。”他的眼睛看着司徒睿晗,仿佛看到了她的灵魂深处,“你剑心通明,慧心敏锐,应该已经体会到了一种不平常的气氛了吧。”
司徒睿晗点点头道:“不错,我的剑心的确受到了某种奇异气息的干扰,一踏入拜剑山庄之内,我便有些心绪不宁,仿佛感受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杀戮之气,但这气息隐藏得急深极沉,我根本无法感知我心中的感觉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司徒睿晗自幼修炼蕊珠贝苑的剑典,已然臻至剑心通明的境界,心与天合,通透无尘,能参透森罗万象,体察事物本真,心灵的触觉十分敏锐,见微知著,有读心预感之能。事故她由此体察,才会特别在意心中之感。
欧阳缜道:“你也不必太在意,顺其自然便是,要来的始终挡不住,此次拜剑山庄一行本就不易,我们只能步步为营,见招拆招。”
司徒睿晗道:“当此之际,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