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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往事如尘

    湖面上白雾蒙蒙,树林中枝叶浓翠,沉睡的云纤儿宛如一朵盛开在枯藤之中的白色花朵,纤尘不染。曚昽的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恍如为她施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点缀出一抹嫣红。
    血婴幼小的身子竭尽全力地向着那个沉睡的女孩爬行,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浓的血痕。它刚才被人打伤,此刻本能地要攫取另一种强大的力量来补充消耗的元气。
    终于,它爬到了云纤儿的身边,小嘴一咧,眼中露出贪婪的笑意。它可以感受到那个女孩拥有世间最纯净的灵魂,这正是它进补的绝佳食材。
    它肮脏的小手缓缓伸向那一片洁白如雪的裙角,手中有暗淡的血光明明灭灭。
    忽然,它感觉到周围充斥着无边的寒冷,仿佛时空都已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冻结一般。只见墨影一闪,一只手掌打来,血婴已经像一个皮球一样被那只手打翻了出去,连滚了几下方才停下。
    它愤恨地抬起头,只见一个冷俊孤傲的墨衣少年躬身在女孩身前蹲下,执起她那只柔弱无骨的手。
    血婴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因为它已经感觉到了那个少年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霸烈的杀气。
    冷寒碧眉峰猛然一皱,整个树林似乎也随之铿然一响。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那个匍匐在地上苟延残喘的血淋淋的婴儿,脸色极为阴沉。像这样一个肮脏低贱的魔物,居然赶打那个小仙子的主意,简直是不自量力。
    云纤儿就是他的逆鳞,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冷寒碧霍然抬手,掌心墨光闪烁,乌芒流转,化作一条苍龙激绕在血婴周身,血婴从墓穴里逃出来后,又遇上了璟睆,中了她的般若心剑,此刻真元已损,根本无力抵抗。只见苍龙绕着它转了两圈,然后粗鲁地将它托起。
    冷寒碧眼中寒光一闪,手指骤然紧缩,黑气猛地一勒,血婴的身体中一抹红光便从它的头顶涌了出来,那是它的真元所在,此刻却被冷寒碧硬生生地从它的身体中拔了出来。
    血婴甚至连一声啼叫都没有发出,双目便闪出两点红光,小小的嘴巴被迫张开,从中吐出了一颗血红的小珠子。那珠子是它的内丹,凝具着它全部的真元。
    真元一失,血婴立刻委顿下去,身体皱缩成了一个空空的皮囊,无力地坠在地上。而那颗内丹却已然被冷寒碧握在了掌心。有了血婴的真元,将它投入阴世魔罗的鬼降身上,一定可以令其威力大增。
    冷寒碧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血婴的尸身,扬起一脚,便把那具干瘪的肉身踢入了湖中。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静静沉睡的云纤儿。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他忽然觉得有些微微的紧张。他一直是桀骜而霸道的,就算天空塌陷也不会令他屈服半分,然而强悍冷傲如他,却也会在心爱的女孩面前心情忐忑。
    睡梦中的云纤儿是那么甜美可爱,宛如一个安静雪白的瓷娃娃,显得晶莹而脆弱。
    冷寒碧的呼吸渐渐缓慢下来,幽深漆黑如古泉的眸子中有了淡淡的涟漪。绿叶围绕着她轻轻落下,为这个美丽的精灵默默叹息。在冷寒碧的眼中,芸芸众生,不过是世间污秽的浮尘,只有她眼中的小仙子,才是水晶碗之中的一抔新雪,永远都是纯洁美丽的。
    他悄悄地探出修长的手指,想要轻轻触摸一下她的脸颊。此时的冷寒碧收敛了所有冰冷的气息,他修长的身子微微弯着,如同一棵临风的玉树为她遮挡渐渐强盛的阳光。
    此刻他可以清楚地听到山鸟飞翔的振翅,风吹动细草的沙沙,清澈的小河缓缓流淌,粉红的野花在山壁清唱。原来和她在一起,世界会是这样美丽。
    他轻轻闭上眼睛,打开了心中紧闭已久的门,让春日的阳光温暖全身,如果可以,他多么想永远守候在她的身边。
    忽然,他听到了急促而来的脚步声,他知道她身边的那个少年回来了。一瞬间,他身上那层温暖的阳光全部变成了一层淡淡的冰晶,他睁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她,然后飘身而去。
    云纤儿用手揉着惺忪的眼睛,如同海棠含露,春睡未足。当她完全睁开眼睛的时候,段晨浩已经生好了一堆火,并且笑着招呼她过来烤火。
    刚刚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他们只感觉此刻的天空格外美丽晴朗。
    忽然,前方隐隐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段晨浩领着云纤儿循声走去,就看见前面一群女子在围攻两个人,那群女子大概是峨眉派的,只是被她们围攻的人段晨浩看上去有点眼熟。
    待他走近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被围攻的那两人,正是明风和霓裳。他竟然不知他们也来了杭州城,只是却为何和峨眉派的人动起了手。
    段晨浩拔剑飞身而起,转瞬之间就闪入了战圈之中,然后长剑挥出,一剑震退了一众峨眉弟子。
    明风和霓裳一齐收剑,均是笑逐颜开,齐声道:“大师兄。”然后他们一左一右地拉住了段晨浩的两只手,眼睛里满是欢喜的神色。
    这时,峨嵋派的一个女弟子挥剑直指他们三人,眼睛却是看着段晨浩,怒声道:“你是何人?”
    还不等段晨浩回答,霓裳却抢先道:“这是我们逍遥天阙的大师兄,识相的赶快让开,否则等一会我大师兄发威,有你们好看。”
    那女子段晨浩也认识,正是那晚闯入玉扇庄找玉扇公子寻仇的峨嵋派庄小蝶,夜雨师太的大弟子。
    段晨浩道:“这位姑娘,霓裳是我的小师妹,如果她有什么地方得罪各位了,在下替她向各位道歉。”
    庄小蝶冷冷地道:“哼,若要道歉,先留下一只手再说。”
    段晨浩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他知道霓裳心地纯真善良,根本不会做坏事,却不想峨嵋派的人这么霸道,于是他也没给她们好脸色,怒道:“岂有此理,居然敢对本大侠的师妹口出狂言,我们可不会怕了你们。”
    霓裳扬眉一笑,道:“大师兄真好。大师兄你有所不知,峨嵋派这些泼妇好不讲理,她们的剑谱被江湖第一神偷雪魂珠偷走了,恰好那时候我经过,她们就一口咬定我就是雪魂珠,口口声声让我交出她们的剑谱。”
    明风也一脸怒容地道:“就是,大师兄,我们本来想和师父下山来见识见识,却不想惹了这些晦气。我们逍遥天阙的人岂会怕了别人?”
    段晨浩挑眉道:“哼,你们听见了吗,我们是逍遥天阙的弟子,怎么会稀罕你们的剑谱?”
    庄小蝶一脸狐疑,她身后的一个叫花如意的女子却上前一步道:“师姐,我们追出去的时候不曾看见别人,所以偷走剑谱的只会是她。逍遥天阙的人就不会是雪魂珠了吗?”
    一听这话,段晨浩、明风和霓裳均是火冒三丈,明风本是个文秀的少年,此刻却瞪起了眼睛,怒道:“住口,逍遥天阙的名声岂容许你们玷污!”说罢宝剑挺出,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长剑幻成一道璀璨之光,向着花如意怒斩过去。 TranTextType(0,1,'TextType');
    第二十六章往事如尘(中)
    “泼妇,让本姑娘打烂你的嘴,看你还如何胡说八道。”霓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手里宝剑匹练般攒射而去,闪成万千剑影,身子如一多彩云轻飘飘地荡了开去,朝着庄小蝶怒冲而去。
    段晨浩本来也要拔剑冲过去,却不想被云纤儿拦下。云纤儿看着他,摇头道:“晨浩哥哥,不要。”他知道云纤儿谦和淡然,不喜欢别人争斗,就顺了她的心意没有上去,反正看这气势,明风和霓裳也是占了上风。
    只见人影恍惚闪动,剑光纷飞缭乱,峨嵋派的众弟子忽然步伐陡变,剑势震颤,剑光一重接着一重,已然布下了一座精妙的剑阵。段晨浩料想那应该就是峨嵋派威震江湖的天舞剑阵。剑阵一发,方才还处于上风的明风和霓裳剑势猛地一滞,立刻落了颓势。
    段晨浩刚要拔剑相助,却见一个人影如同一道光芒穿入了剑阵之中,然后一柄短刀铮然出鞘,一瞬间刺目的阳光仿佛被这刀斩成了千万片,然后被冰寒的刀气冻凝成碎雪残冰,纷扬陨落。
    银色短刀一起一落,已然将峨嵋派弟子砍上来的剑纷纷震了回去,然后那人把刀收入挂在腰间的刀鞘之中,各抓住了明风和霓裳的一只手臂,转了几步就把他们两人带出了剑阵之外。
    那腰系短刀的少年一身棕色华服,稳稳站定,面容俊朗刚毅,一如他腰间那柄精致的宝刀。
    这少年段晨浩也认得,正是金陵天刀门的少门主楼飞,金陵楼家也是江南武林执牛耳的武林世家,天刀门更是武林大派。楼飞刚一露面,天刀门的人也紧随其直至。
    此次围剿妖童媛女,江南武林各门派均倾力相助,此刻这平野岭上上下下,已经都是江南武林的人了。只是峨眉山远在四川也来到了杭州,却不知为何。
    楼飞对庄小蝶抱拳笑道:“庄姑娘,这位段少侠乃是逍遥天阙神拳醉剑钟前辈的大弟子,他又怎会欺骗各位呢,在下想偷剑谱之事一定另有别情。雪魂珠号称天下第一神偷,并非浪得虚名,轻功之高,普天之下恐怕无人能出其右,所以各位没有抓到她也在情理之中,却不可为此而误会这位姑娘。”
    庄小蝶一听,怒意更盛,“楼公子言下之意是说我峨嵋派技不如人了?”
    楼飞并不因为庄小蝶咄咄逼人而生气,却是淡淡一笑,俨然一派君子风度,“庄姑娘此言差矣,楼某人绝没有轻看贵派的意思,峨嵋派为天下大派,在下又岂敢心寸亵渎。在下只是就事论事,还请各位不要误会。”
    段晨浩道:“楼兄说的不错,我看你们还是快快收起兵器,免得自讨没趣。”然后他对楼飞拱手一礼,道;“多谢楼兄出手相助。”
    楼飞笑道:“段兄客气了。”
    庄小蝶见楼飞有意偏向逍遥天阙的人,知道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峨嵋派一定讨不到好处,无奈只好作罢。
    霓裳呲牙一笑,道:“谢谢楼公子替我们解围,楼公子不光救了我和明风,还救了峨嵋派的人呢。”
    楼飞剑眉一轩,奇道:“霓裳姑娘此言何解?”
    霓裳顽皮地笑道:“若不是楼公子制止了峨嵋派的人,她们肯定不会作罢,到时候真动起手来,她们也只会在我大师兄剑下自讨没趣。”
    忽然,众人头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你师父没管好你,今日本座就替他好好管教一下你。”
    说话的人正是峨嵋派的掌门夜雨师太,众人只见一道紫色的影子宛如一朵彩云侵压下来,来势凌厉迅捷,只是一眨眼,一只手掌便已毫不留情地扇向霓裳的脸颊。
    这一掌当真快捷非常,段晨浩和明风以及楼飞想要出手,却已是来不及了。只是眨眼之间,夜雨师太的手掌便要在霓裳的脸上留下一个重重的巴掌。
    然而众人只见白影一闪,惊鸿一瞥之际霓裳已被人带开,夜雨师太那一掌就堪堪落了空。
    拉开霓裳的人正是云纤儿,也不知她用了什么高妙的轻功,居然能在短短一瞬间救下霓裳。
    霓裳惊魂甫定,明眸一闪,却看见一个温婉美丽到极点的女孩子救了自己,一时恍惚,以为自己是不是见到了仙子。直到云纤儿对她微笑,她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扑闪着大眼睛笑着说:“多谢姐姐救了我,姐姐你好漂亮啊。”
    夜雨师太站定,一袭紫色缁衣澎湃鼓荡,右手握着峨嵋派的飞羽宝剑,气势凛然威严。
    段晨浩和明风赶快跑到云纤儿和霓裳身边。段晨浩已然怒极,冷冷地道:“师太你好歹也是前辈,怎么可以对一个后辈出手。”
    夜雨师太眯着眼睛道;“谁让这臭丫头口出狂言。本座只是稍加教训而已,让她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你……”段晨浩的手已然按在了剑柄之上,却又听到另一个声音悠然响起:“师太此言差矣,对后辈出手可有失师太一派掌门的风范哦。”
    声音的源头正是凌夫人,她施施然走来,身边的凌芷涵见段晨浩没事,释然一笑,一张芙蓉脸上仿佛瞬间洒满了春光,她跑到段晨浩身边,笑着说;“太好了,你活着出来了。”
    段晨浩得意地笑道:“那是当然,本大侠怎么可能死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凌芷涵见她身旁有许多陌生人,除了天刀门的楼飞,她一个都不认识。尤其见到柔婉纤弱的云纤儿,那个美丽到极点的女孩子仿佛一道灿烂的雪光,晃花了她的眼睛。
    经过段晨浩介绍过,凌芷涵也知道了明风和霓裳是他的师弟师妹。只是看到云纤儿小鸟依人一样站在段晨浩的身边,她总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凌夫人依然笑容高华,道:“师太,我们江南武林众门派在此地搜寻妖童媛女的踪影,却不知师太远在峨眉山,竟也来到了杭州。”
    夜雨师太道:“凌夫人,我们到杭州来乃是有事要办,既然在此地遇到夫人,我们就也出一份力,帮助江南武林除掉妖童媛女这两个祸害。今日那丫头出言不逊,看在凌夫人的面子上就此作罢了。”
    凌夫人微笑道:“如此甚好。”
    霓裳此刻只是主意着大师兄认识的两个女孩子,根本没听到夜雨师太的话。她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心里在猜想大师兄是如何认识两个这么漂亮姐姐的,不知道她们两个哪一个将来会成为自己的嫂子呢?
    段晨浩没有看到蓝夜和璟睆,心下疑惑,问道;“小辣椒,璟睆和蓝夜在那里?”
    凌芷涵道:“为了寻找妖童媛女,我们和璟睆姐姐分开了,可后来我试着用照心灵符去联络,却已经联系不上了。”
    段晨浩心中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在墓穴里袭击自己和云纤儿的那个黑衣人是谁,这平野岭上除了妖童媛女和血婴,看来还有敌人隐藏在暗处。
    明风见段晨浩神色紧张,安慰道:“大师兄,你不必担心,我们这次是和师父一起出来的,师父他老人家如今就在附近,大师兄放心,只要找到师父,我们所有的困难就都会解决的。”
    段晨浩心中一喜,展颜一笑,道:“明风,你是说老爷子也来了,太好了。”段晨浩已经有些时候没有见到钟山君了,甚是挂念,此刻一听说他也来到了杭州,恨不得可以马上见到他。 TranTextType(0,1,'TextType');
    第二十六章往事如尘(下)
    森林之中枯木耸立,古藤垂落,丛生的芦苇之间隐藏着一个沼泽,水面上浓云遍布,伸出无数云脚,将整个沼泽封锁起来。水里色泽青黑,腐草纵横,蚊蚁肆虐,不停有碗口大的气泡从中冒出,咕噜作响。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暗红的烟霞,宛如邪雾瘴气,腥臭扑鼻。
    璟睆依靠在一棵枯树的树干上,满树干枯的叶片如同一只只风干的黄色苍蝶,被风一吹,齐刷刷地抖动着翅膀。
    和凌夫人分开之后,她独自一人发现了血婴,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施展了般若心剑,想要将血婴当场击杀。岂料刚才在墓穴之中她先动用了离火真诀,后来凝化的般若心剑没有完成,因此般若心剑威力大减,只能将血婴的元神暂时重创,她却已经没有力气将血婴的灵魂彻底封印。
    般若心剑乃是道心诀中最高道法天心透分化而成,实则是先伤己再伤人的武功,再加上施展离火真诀给她造成的反噬,此刻的她受了极重的伤不说,体内的元气也耗损得极其厉害。若不是她功力深厚,早就撑不到现在了。
    璟睆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眉目紧闭,原本红润的嘴唇已经如同被抽干颜色的蔷薇花瓣,而她整个人,也如同一朵即将凋谢的蔷薇,马上会褪去一身如火的红妆,在冰冷的泥土之中渐渐腐烂。
    蓝夜用竹筒盛了清水,匆匆忙忙地来到璟睆的身边,轻轻道:“璟睆姑娘,快起来喝一口水。”
    似乎听到了声音,璟睆努力地睁开了眼睛,便看到蓝夜那焦急的脸。看到她醒来,蓝夜露出笑颜,他的笑容很清澈,他笑的时候,眼睛会变成两个弯弯的月牙。
    璟睆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冰冷肃穆之色,也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她看上去显得有些脆弱。然而她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那笑容如同骄傲的蔷薇花蕾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开放出了最美丽的花朵,同时也露出了花瓣之中掩藏的那缕脆弱的花蕊。
    璟睆虚弱地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蓝夜显出一丝不快,皱眉道:“谁说的,璟睆姑娘你是有福之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璟睆道:“你错了,我怎会是有福之人呢?我若有福,也就不是今日的我了。”
    蓝夜一直知道璟睆的心里其实藏着一些事情,那些事情便是她痛苦的源头,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变得不再快乐,他只希望可以尽自己的一点力量让她多快乐一点。
    然而听到她如此凄凉的感慨,他也感到心中一阵悲伤。若要彻底治好她的悲伤,一定要将她心中痛苦的源头连根拔起,这也许会流更多的血,然而待伤口结痂以后,她也就不会再痛了。
    于是蓝夜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道:“璟睆姑娘,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快乐,如果璟睆姑娘信得过蓝某,请告诉我你悲伤的源头,我自认为是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自信可以治疗天下任何的创伤。请允许我为你治疗,缝合你心中的伤口。”
    璟睆无力地笑了笑,“真是败给你了,好吧,你说你是最好的大夫,我就偏要砸了你的招牌,看你如何为我治疗。”她的笑容愈发的苍白脆弱,如同一面出现裂痕的镜子,即将要露出隐藏在冰冷背后的悲伤。她仿佛变成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执拗和别人赌气,一定要对方输才会高兴。
    “我曾经说过,我不害怕妖怪,因为它们只是纯粹的恶,却不会欺骗你。然而人却会用爱作为欺骗你的伪装。你可知道我为何会这样说,因为欺骗我的是一个一直都爱着我的人,也是我曾经一直爱着的人。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蓝夜心里一惊,觉得似乎有一块千斤磐石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令他无法呼吸。
    璟睆的目光苍茫而空远,似乎透过满枝枯黄的蝶,看到了同样变得枯黄脆弱的记忆。
    “你可知道,我本来姓钟,我的父亲,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逍遥天阙掌门人,人称神拳醉剑的钟山君,也就是段晨浩的师父。”
    蓝夜只觉得震惊如同山峦塌陷,几乎摧垮了他所有的意识。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仿佛变得迟钝,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字。
    璟睆的眼睛凝视着虚空之中的某一处,脸上有一种恍惚,仿佛那里有什么悲伤的画面在渐渐湮灭。
    “段晨浩从小就是由他的师父抚养长大的,然而在他的印象里却不记得他的师父还有一个女儿,你一定感到很奇怪吧,那是因为我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天玄道宗,跟随我的师父紫阳真人学习道法。”
    “逍遥天阙是名门大派之中执牛耳的门派,段晨浩的师父却把我送到了天玄道宗去学艺,你可知道为何?”
    蓝夜茫然地摇了摇头。
    璟睆凄然一笑:“只因为以我的命格是最适合修炼天玄道宗的无上道法道心诀的,段晨浩的师父和我的师父是至交好友,多年来一直维护着武林的正义。得知我是道心诀的修炼者,他便毫不犹豫地把我送进了天玄道宗。”
    “你也许很奇怪,像这种绝世武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为什么我却偏偏如此反感。但你可知道,修炼这种武功是有代价的,那便是要将自己的爱情献祭给上天,心中断情绝爱,方可修炼成功。”
    蓝夜的心中猛然一惊,一瞬间,他只感觉整个世界仿佛倾斜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倒转过来,扰乱了他的思绪。只有视线之中那个绯衣少女依旧脆弱地躺着,然而她的身影却变得像纸一样单薄。
    “道心诀一旦开始修炼,就不能停下来,而且修炼到最高的一层之后,就只能再出一招,那一招具有毁天灭地的威力,然而那一招过后,我也就会油尽灯枯而死。”
    “璟睆姑娘,你……”蓝夜声音哽咽,无法继续说下去了。他只能无声地注视着璟睆,感觉仿佛有阴冷的风钻进了自己的血管里,将流淌的血液冻结。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只是以为他将我送去天玄道宗是为了让我多学一些东西。于是我欣然接受,并且尽我所能去学习那些难学的道法。每逢过年过节,他和娘都会来看我。那时便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天玄道宗位于帝都外城最清净的翠云峰,然而离帝都最繁华的地方却也不是很远。过节的时候,我就会和他还有娘一起去最热闹的大街玩,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是幸福的。”
    忽然,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她的眼中滑落,然而转瞬就已经蒸发。她是如此要强,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直到我十岁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学习天玄道宗的最高道法道心诀,学了之后就可以向他一样除魔卫道、行侠仗义,就可以维护天下的太平。”
    “我当然笑着说我要学,他却对我说学习的过程非常辛苦,不可以半途而废。我就说我一定会坚持下来的,不会让他失望。他便抱起了我,亲吻着我的脸颊,说睆儿真乖,是爹的骄傲。”
    “于是,我就开始修炼。我觉得自己的武功进步的越来越快,原来道心诀真的如他所说,如此厉害。直到有一天,娘看到我在修炼道心诀,她当时的脸色就变了,然后她和爹大吵了一架,那时我才知道,修炼道心诀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也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恨他。”
    “后来我娘为了斩断我与道心诀之间的联系,不惜动用了降天神术这种禁忌之术,可是非但没能救得了我,自己却因此而去世。自从娘死之后,我的世界里便再也没有幸福,我恨他,如果不是他,娘就不会死,我也不会变成今天的我。是他亲手扼杀了我所有的快乐。”
    “为了成就他的侠义,他不惜亲手葬送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或许这样别人会觉得他很伟大,可我却从心里鄙视他。我本来可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可是他没有问过我,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便把那些苦难强加在我的身上。”
    “他说过爱我,但那只是他伪装自己的借口,我不需要这种廉价的、充满谎言的爱。是他亲手毁了我的爱,他居然还敢说爱我。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璟睆忽然自嘲地笑了,然后便开始剧烈地咳嗽。
    “段晨浩一定和你讲过他和他师父的故事吧,你一定认为他师父是一个多么慈爱的人。我不怀疑他对段晨浩和其他弟子的爱护,只是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他虚伪,对自己的弟子尚且如此好,为什么偏偏对他的女儿却是如此残忍?”
    她的目光忽然由凌厉转为默然,眼中是一片化不开的忧伤凄凉。她摇头苦苦地笑了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的叹息是如此轻,轻得如同深秋第一片飘落的蔷薇花瓣。
    “你看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嫉妒吗?其实我不应该怨恨,这一切都是我的宿命,谁让我是他的女儿,谁让我是天下唯一具有修炼道心诀命格的人,要怪,只能怪上天。或许上天赐给我这种宿命,就是要让我亲眼看看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残忍。”
    “你说我的语气怎么忽然变得像妖童媛女了呢,或许我早就已经在仇恨中沉沦,堕入魔道也说不定了呢?”
    一口气说完了积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璟睆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蓝夜忽然觉得风吹在自己的脸上,是如此凉,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脸上已经全都是泪水。
    他清楚地在璟睆的故事中感受到了她内心深切的痛苦,没想到她的外表冰冷凛然,却隐藏着这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此刻,他恨不得想挥霍自己所有的情感,将所有的爱一并交到她的手中,好弥补她多年以来的痛苦。
    他握紧了她的手,神色凝重,眼睛里是一种他这个文弱书生少有的刚毅之色,他一字一字地道;“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帮助你。”
    璟睆轻轻地道:“你帮不了我的。在我身边,只会害了你。所以,赶快离开我,才是正确的选择。”
    蓝夜决然地摇头,语气有些激动,“不,我一定要帮助璟睆姑娘,我会努力让你快乐。我不相信一个人的命运生来就是被注定的,只要你懂得反抗,总还是有机会的。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只要你不放弃,就算是宿命也对你无可奈何。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离开,我一定要看到你快乐。”
    璟睆霍然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凝重的男子,她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忽然松懈了,因为没有人可以在他坚定执着的目光中还无动于衷,即使她的心冰封了多年,却还是无法拒绝他阳光般的眼神,渐渐开始融化。
    冷风吹过,干枯的地面忽然发出一声脆响,一根树枝被人踩断。
    璟睆的目光霍然变得犀利,冷声道:“谁,快出来。”
    蓝夜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树丛之中闪出了一个身着玄色斗篷的蒙面人。
    璟睆道:“我感受得到你身上的道法,你是天玄道宗的人。”
    那人并不回答,看见璟睆受了重伤,他的眼睛里滑过一丝笑意,手掌翻出,一团金光如怒火燃烧。
    那人身法极快,挥掌便向着璟睆击去,掌带劲风,惊起一地的碎草残花,金芒搅乱,扬起千重风波。
    璟睆此刻已无半点力气,却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苍白的脸上绽放了一抹释然的笑。如果就这么死去,此生所有的负担也就可以放下了吧。
    然而,她却忽然发现蓝夜不顾一切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那一掌猝然袭来,眼看就要打在了蓝夜的身上,他不懂一点武功,这一掌拍上去他肯定是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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