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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血婴之泣

    三天之后,浩烈的天风从吴山的东面吹来,将尸毒的解药吹进了杭州城。一夜之间,仿佛发生了奇迹一般,所有的僵尸都恢复成了普通人。劫后重生的笑容荡漾在他们瘦削的脸上,他们终于可以重新站在阳光地下,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祸乱一时、把杭州城弄得乌烟瘴气的尸毒之灾终于过去了,杭州又变成了昔日那个美丽的江南古城,灵秀洁净的水润之气再次充盈在这里,给人们带来一种重生的喜悦。
    天玄道宗门人和朝廷驻扎的兵马已经撤走了,为此百姓们都欢呼不已。这次拯救他们的并不是那些道士和官兵,而是玉茗山庄的人。段公子求药、蓝公子制药、凌小姐和璟睆姑娘为百姓解难,凌夫人联络武林各派共抵尸毒。
    山庄之中,璟睆坐在花园的凉亭之中调理气息,那次被媛女伤得着实不轻,多亏了蓝夜医术高超,她才可以恢复得这么快。
    凌夫人端着一个精致的炖盅走进了凉亭,笑着说:“师妹,来,今天的补品又送来了。”然后她将盅里的南北杏川北炖鹧鸪盛到了碗里。
    璟睆瞅着碗里诱人的炖品,唇间不自觉地绽放了一缕细微的笑意。
    凌夫人轻笑道:“蓝公子可真是有心,不仅全心全意去医治师妹你受的伤,就连师妹的饮食起居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没想到蓝公子虽是个大夫,做出的补品却这么香,馋得师姐我直流口水呢。”
    璟睆笑道:“师姐,你也吃一点吧。”
    凌夫人笑容更盛,“师妹,这是蓝公子专门做给你的,我怎么好意思吃呢。”然后她扶璟睆坐了下来,柔声道:“师妹,其实蓝公子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心地善良,为人宽厚谦和,对师妹的好又是发自真心。师妹你武功虽高,但终究是个女孩子,始终还是要找一个心爱的人依靠。”
    璟睆脸上的笑容如潮汐般渐渐退去,眼中神光沉静如水,“师姐,不要说了,你知道,我自从修炼道心诀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此生无法得到真爱。道心诀的修炼者必须忘情绝爱,将爱情献祭给上天,方能练到最高的境界。师姐,我的宿命就是除魔卫道,因此我没有爱与被爱的权利。蓝夜人虽好,却与我无干。况且我这冷冰冰的样子,他又怎会对我……”她的语声渐渐淡了下去,一如风中翻飞的春絮,落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凌夫人叹了口气,但马上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振作地笑道:“师妹,记住,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天命,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一直以来,璟睆的眼中都只有坚定的光芒,然而,这一刻,她居然犹豫了。她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一来所坚持的是否值得,当初的选择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如今的她终于可以自己选择了,然而可笑的是多年的沉默隐忍的压抑,居然已经让她逐渐接受了这强加于她肩上的责任,并且由于这份责任,她有可能再次做出令自己后悔终生的选择。有时候她真觉得上天对自己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那种残忍的黑色幽默一次次让她错过生命中美丽的风景,是否她这一生只能选择放弃于错过,任由时光苍老了岁月,光阴荏苒了韶华。
    花园里的花绚烂地绽放,然而绯衣少女心中的花园却是覆盖着皑皑的雪。
    宋寡妇一直在天水街买豆腐,虽然已经三十出头,可她还是妩媚动人,风骚入骨,人送外号“豆腐西施”。只要她冲过往的客人抛一抛媚眼,露一露肩膀,她做的豆腐很快就会被抢购一空。
    然而前一段时间,宋寡妇忽然不出摊了。更令人吃惊的是,接替宋寡妇买豆腐的居然是一个自称她女儿的小女孩。这女孩长得漂亮可爱,而且聪明机灵,很讨街坊们的喜爱,就连一些平时讨厌宋寡妇卖弄风骚的三姑六婆也很喜欢这个女孩。况且街坊们经常看见她拿食物去救济一个在破庙里栖身的小男孩,更是觉得她善良纯真。
    只是街坊们在天水街住了这么多年,从来也没听说宋寡妇有一个女儿,但谁又会去深究这女娃的来历呢?然而直到尸毒解除之后,这个女娃也突然不见了。
    段晨浩和凌芷涵按照街坊们的指引,找到了宋寡妇的住所。山脚下,是一座普通的阁楼,大块青砖被劣质石灰涂得粉白,就像下等妓女脸上的铅粉,一排黑瓦沿着房檐密密麻麻地压了下来,一直延伸到屋前的碎石路上。
    昨夜刚刚下过暴雨,此刻天气有些阴冷,空气中弥漫着动植物腐败的气息。
    这间阁楼周围的房子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这里随处可见蛛网尘絮,断木残垣,看来宋寡妇的生活过得并不怎么好。
    既然媛女曾经冒充过宋寡妇的女儿,想必她和宋寡妇之间一定有所牵连。也许来这里可以找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媛女临走时说的那番话让凌芷涵感到不安,她记得自己好像曾经在地下洞穴的那朵毒菱花之中看到了一双刚刚睁开的眼睛,就算现在回想起来,她仍然不寒而栗。
    段晨浩推开了阁楼的门,一股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暗淡,到处都落满灰尘,靠窗户的木床上,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凌芷涵显然没料到,不禁“哦”了一声,旋即又回复了镇定。他们二人小心地走了过去,然而当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他二人还是神色大变。
    尸体已经出现了尸斑,很多地方都已经腐烂,然而令他们二人毛骨悚然的,却是尸体的腹部出现了一个血红的空洞,血液已经凝固,然而那个洞看上去却是那么突兀。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给生生地剜了出去。
    段晨浩皱着眉毛,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烦厌,“好残忍啊,竟然在她的腹部剜了一个大洞,这凶手是变态吗?”
    凌芷涵沉思道:“这具女尸应该就是宋寡妇了,杀害她的凶手一定是媛女。只是媛女为什么杀了她,又为什么要在她腹部挖一个洞。虽然媛女残忍刻度,可也不至于用此种手法杀人取乐啊?”
    正在这时,段晨浩忽听外面有动静,喝道:“谁在外面。”当下身形一闪,就奔出了屋外。然而门外的人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见屋里腾出一个少年,愕然一惊,手里的篮子落在了地上。
    凌芷涵也从屋里出来,向老妇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老妇战战兢兢地说:“我是宋寡妇的邻居,替她来送一些补品。她最近身子有恙,所以我就来照顾她一下。只是来了好几次她家的门总是锁着。”
    凌芷涵见老妇目光闪烁,知道她一定隐瞒了什么,厉声道:“身体有恙?她得了什么病?”
    老妇支支吾吾,“嗯……这个……”
    凌芷涵追问得极,眼中光芒闪烁,老妇迫于无奈,只好轻声说:“我对你们说,你们莫要说出去。其实……宋寡妇是怀孕了……”
    听到这话,段晨浩和凌芷涵均是一惊。然而仔细想想,宋寡妇平日里为人轻浮,又怎会甘于寂寞。她与人有染并且珠胎暗结,一定是这个原因,她才不出摊与人相见。而媛女也定时在这个时候找上了她。
    忽然,恍若有一道惊雷在凌芷涵脑后炸开,她将段晨浩拉到一旁,神色严峻地低声道:“宋寡妇既然怀孕了,那怎么不见婴儿的尸身!”
    段晨浩听后心里一阵发紧,悄声道:“莫非,从她腹中被剜走的,就是尚未成形的婴儿。”
    回到山庄后,段晨浩和凌芷涵将他们的发现告诉了璟睆和蓝夜。璟睆一听,拳头便砸在了桌子上,她美丽的眼睛此刻怒光闪烁,似乎能喷出火来。“妖孽,居然又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真恨没能够除掉他们。唉,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到他们的迫害。”
    凌芷涵疑惑地道:“璟睆姐姐,你说媛女为什么会取走宋寡妇腹中的婴儿呢?”
    璟睆素眉轻蹙,若有所思,良久,她才不安地喃喃:“难道……他们莫非想……”
    她忽然顿住,不再说话,沉默地凝视着虚空。
    见她神色如此肃穆,蓝夜忍不住轻声问:“璟睆姑娘,有什么不妥吗?”
    段晨浩和凌芷涵也好奇地看着她,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璟睆沉声道:“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事情就太可怕了。”她身上散发出凛冽气息,一身绯衣仿佛蕴染了火焰的光芒,异常的鲜红。
    她接着道:“你们可曾听说过血婴?”
    他们三人茫然地摇了摇头,虽然未曾听说,但光听名字,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璟睆道:“苗疆种种阴毒的术法之中,鬼降是用特殊的方法,例如对尸体、也有活体进行画符等方法进行束缚,让尸体听从自己的命令。但这还紧紧是初等术师的境界。若是功力高深的术师,是可以驭驶死灵的。不论是被施法的是尸体还是灵魂,都是极其痛苦的,并且充满了对术师憎恨之情,如果施法者的道行不够的话,不但无法成功控制鬼降,而且还有可能因为憎恨,被反过来消灭,鬼降就成为了真正的祸害。传说中最强的鬼降是用婴儿活体制成,用血来做符咒,还得让婴儿在很长时间内存活,成功的话,培养出来的鬼降叫血鬼降,又叫做血婴。”
    听着璟睆的解释,他们三人均是倒抽一口冷气,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有如此恶毒的术法。
    璟睆接着说:“血婴的威力,远远在普通的鬼降之上。这是因为婴儿在刚刚要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会被术师杀死,并且放干全身所有的血,这样婴儿尚未看到这个世界就已死去,便不会被尘世玷污双目,并且婴儿心里怀着极强的恨意和怨念,远比普通的鬼降强烈得多,由此诞生的血婴,力量才纯粹而强大。”
    段晨浩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道:“你的意思是说,妖童媛女准备用那个婴儿炼制血鬼降。”
    璟睆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声音凝重如寒冰,“或许,他们的血婴已经出世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均是微微一窒。
    忽然,凌芷涵想到了在地下洞穴的时候,她曾经在毒菱花里看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好像是第一次睁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然而那目光,却是森寒而怨毒的。
    段晨浩也想到,自己第一次夜探冯府,遇上僵尸准备撤走的时候,脚踩在了毒菱花的花瓣上,然后便好像有一双小手从花瓣里伸了出来,在他的腿上划了一下。
    他二人终于明白了璟睆为什么这么说,原来,妖童媛女培养毒菱花制造尸毒还是其次,他们最主要的目的,竟是借毒菱花孕育血婴。
    这结合了尸毒的血婴,力量恐怕会更急加强大吧。
    璟睆道:“你们可曾记得妖童媛女临走前说过的话,他们说会让所有杭州的百姓陪葬,可见,他们对自己培育出的血婴有着十足的把握。所以,我们要在他们用血婴害人之前,彻底将血婴铲除。”
    这时,凌夫人走了进来,听到他们刚才的谈话,不禁神色微变,“师妹,你说妖童媛女培育出了血婴,可是真的?”
    璟睆道:“八九不离十。所以我们还要请师姐帮我们找出血婴的所在。”
    凌夫人道:“找到血婴的唯一办法,就是借助天玄道宗三界圣女的占卜。血婴兹事体大,天玄道宗也知道后果的严重性,不出三天,一定可以找到血婴所在。”
    月光皎洁,桃花树上开满了粉白的花朵,在月色下,仿佛披上了一层晶莹的华彩。一阵轻风卷过,桃花花瓣飘落下来,落在了院子里荡着秋千的云纤儿的睫毛上。
    四月的春夜,无数晶莹璀璨的萤火虫在云纤儿身侧飞舞着,旋转着,柔柔依恋,闪亮、跳跃在她的眉梢、唇角,宛如盈雪般缭绕。
    柔弱的她宛如一朵午夜的幽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绽放惊人的美丽。
    冷寒碧依旧倚着阁楼的窗子,安静地凝望着对面院子里那朵美丽的昙花。
    屋檐下,一串碧玉风铃在温柔的夜风中晶莹飞响。花瓣飘落在风铃上,像缀在碧玉上的露珠。
    冷寒碧就这样静默地看着,眉毛淡若远山,双目恬淡而安适,像是灵山秀水间沉静的寒玉。
    他身上寒冷的气息全部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春风般的和煦。
    忽然,庭院的门被轻轻扣响,云纤儿停了下来。这么晚了,是谁会来敲门。
    “难道……会是晨浩哥哥来了吗?”她心里这样想着,脸上立刻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赶快跑到了门口,将们打开。
    然而,她并没有看见段晨浩,而是看见了两个小孩子。那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长得都非常可爱。可是那个女孩看起来好像很虚弱的样子,需要小男孩的搀扶才能站稳。
    小男孩的眼睛泪汪汪的,可怜地央求道:“姐姐,我的姐姐生病了,你可不可以给她一口水喝。”
    看到这两个脆弱无助的小孩子,云纤儿心中一柔,微笑道:“好的,我这就去取水。小弟弟,你先扶你的姐姐在这里坐一下。”
    当云纤儿转过身的一刹那,两个孩子的脸上立刻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乌云忽然遮住了月亮,他们的脸完全隐匿在了黑暗之中。
    这两个外表可爱无辜的孩子,正是妖童媛女。璟睆并非无功而返,她已然重创了媛女。童真心经终究还是敌不过道心诀里的一百零八咒法,媛女一直忍着,直到彻底摆脱了他们才开始发作。
    治疗这种伤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强行吸走另一个人的功力,于是他们便开始寻找。沿着那种极其浓重的仙灵之气,他们便摸索到了这个华丽的庄园。
    那种洁净柔和的气息是他们渴望已久的,他们原本以为,这个肮脏的世界已经无法再孕育出如此纯净的灵性,然而当他们看到那个白衣如雪的女孩时,才相信这个世界尚未完全变黑,至少眼前这个仙子一般的女孩是纯粹的白。
    如果吸收了她身上的灵气,不仅伤势可以痊愈,功力也会大大提升吧。再也忍不住了,媛女摊开手心,黑气荧荧缠绕,如同死人的头发,向着背对着他们的云纤儿悄悄地攀爬了过去。
    远处高楼之上的冷寒碧眉心一紧,原本温和如玉的气息如同被冻结的琉璃,顷刻破碎。他眼中寒光一凛,霍然点出一指,苍茫茫的夜色仿佛全都汇聚到了他的指尖,宛如破雷千钧,凌厉怒发而下。
    同一时刻,听到了动静,云纤儿猛然转身,就只见墨光垂流斩下,轰得青石地面碎土飞溅。然而那个女童却轻巧地腾身飞起,躲了开去。
    云纤儿和女童一齐望向了墨光的来源,那里,一个泼墨一般的影子一闪而逝,如同残夜里最后一缕薄雾,氤氲飘渺,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四个白衣女子从院子里提剑飞出来,只是惊鸿一瞥之际,便已将云纤儿保护起来。
    素香歉声道:“女婢该死,竟然没有注意到有魔人来犯,小宫主您受惊了。”说罢她宝剑一甩,直指妖童媛女,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小宫主起歹心。”
    云纤儿疑惑地道:“素香,你在说什么啊,他们明明只是两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是坏人呢?而且那个小女孩不舒服,你们不要吓到两个孩子。”
    忽然,又一个白影闪过,只见是冰婆婆拄杖而立。她怒声道:“你们两个赶快滚,否则,后果怎么样,你们不会不知道。”说罢她衣袖一扬,一枚小小的白色石花就被嵌在了妖童媛女的脚边。
    妖童媛女望见那朵花,顿时惊愕,他们一贯阴沉狠辣的气息全部消失,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他二人不再多说一句话,踉跄着向远方逃了开去。
    他们走后,冰婆婆叹气道:“纤儿,你怎么能私下和外人接触。你可知刚才那两个,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子,而是害人无数的妖童媛女。虽然他们那点微末的道行根本伤不了你,可你居然碰上了这等危险的人,叫婆婆如何能放心。”
    云纤儿还是无法相信,那两个明明是小孩子啊,怎么可能是冰婆婆所说的恶魔呢。可她还是相信冰婆婆,毕竟自己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婆婆的话一定是正确的。
    素香低首道:“是素香保护不力,还请冰婆婆责罚。”
    云纤儿道:“素香姐姐,你放心,婆婆是不会罚你的。”然后笑着说:“是不是啊,婆婆,您这么好,一定不会罚素香姐姐的。”
    冰婆婆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容慈爱地说:“败给你了。好了,夜寒露重,我们回屋里去吧。”说罢便领着云纤儿走回了庄园里。
    在朱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云纤儿仰头朝阁楼的方向微微一笑,轻声道:“谢谢你。”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她真的很感激他救了自己。
    她轻柔的声音像雨后的彩虹,一层一层在夜色中回响,虽然很轻,却已然飘进了冷寒碧的耳中。
    夜光中的雪衣女孩是那样轻盈美丽,宛如一只温柔的雪白的小鹿,柔静温婉不忍惊散一滴露珠。
    那样温暖的声音,仿佛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轻轻地擦过冷寒碧的耳朵,痒痒的,柔柔的,渗进了他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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