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遇难
我都没有准备好!在跳入水中的一刹那,我心中哀叹,殷楚雷可真是个行动派啊。
冰凉的水让我机泠泠大了个冷颤,落了水,便可以感到水流比想象的还要湍急,身体仿佛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猛地往前推,身不由己地冲向前方。后面岸上的几个杀手的身影转瞬间便看不到了。
我摸向腰侧,看来肯定会用上的救命包袱好好地在腰上,这可不能丢,随即我感到身边拽着我胳膊的手好象一松,我赶紧反过手牢牢抓住那只手,仰面吸气,双足拼命蹬动勉力保持在水中稳定身体。
殷楚雷白如雪片的脸就在咫尺,身侧的水染得淡红,薄唇青紫,眼神迷离,我感到他几乎是随着水流任凭漂移,看来他的体力已经透支。
不能在这冰冷的河水里多待,过多的失血和降低的体温加起来,他必死无疑!
前面水流突然更快,我几乎拉不住殷楚雷,水的咆哮声更是加大,我拼命蹬水,伸长脖子看去,我的天哪,前面是瀑布。
这可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我都来不及想,身体已被冲到瀑布边缘,我只有伸手紧紧抱住殷楚雷,如果冲下去,冲散了,那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而他,恐怕真是死定了。
身体突然凌空起来,然后飞速下降,仿佛以前蹦极的感觉,心,倒提到了嗓门,脸上飞瀑暴溅,睁不开眼,我只能凭本能死死抱住殷楚雷,提醒自己绝不能松手。
凌宵飞车的感觉只维持了几秒钟,扑通一声我俩砸到了水面,还好,这瀑布不高,一落水中,我即刻返身向上猛蹬,串出水面,大口吸气。
身边的殷楚雷像条死鱼,没什么动静,我反手从后面用胳膊箍着他的脖子,一手两腿奋力朝岸边游去。
这瀑布下的河水水流缓和了不少,省了我不少力气,我连拉带拽将自己和殷楚雷拽上河岸,扑倒在水边。
等我喘了口气,我赶紧爬起来去看殷楚雷,殷楚雷闭着眼,浑身湿透,毫无血色的脸配着青紫的唇触目惊心,我顾不得许多搭上他的颈脖,触及的动脉搏动虽弱却还是节奏平和,眼见得他呼吸也是起伏有律,我舒了口气。
跪到他身边,用手拍打他的脸,“殿下,殿下,醒醒,你醒醒!”我必须弄醒他,这天寒地冻的,睡过去可不好。
在被我抡了几个巴掌之后,殷楚雷眼皮微动,睫毛扑闪了下,慢慢睁开眼,迷离而没有焦距的眼好半天才有了一点神采,看清我的脸,他长吸口气,正要说话,突然,像是噎住了般,浑身抖动起来,上身弓起,狂咳起来。
我一愣,就见他面色突然青紫起来,双手紧拽住自己的喉咙,连连巨咳不可曳止。
不好!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一定是在水里吸进了什么东西,刚刚呼吸微弱没有事,这一醒来,看他大吸了口气,肯定是吸进气管里去了。
窒息!这个念头刚起,我连忙反身从后面抱住殷楚雷,两手交握成拳,弓起拇指,抵住他的腹腔,迅速有力地往前上方顶,一遍一遍,间隔着后背猛拍,殷楚雷却越咳越轻,人也渐渐歪倒下来。
糟糕,Heimlich法没用,我将他翻过来,他的脸已呈现紫黑,人已没了反应,我当即立断,将紧栓在身上的包裹解下来,解开结,哗啦啦将包袱里的东西抖了出来。
该死该死,在哪里,我在一堆东西里急找,终于摸到那把尖细的小刀,拿起装了烈酒的壶,咬开塞子,将刀尖伸进去,算是消了毒。
我将殷楚雷放平,脖子下垫上大石块,让他头后仰,将他的颈脖拉伸暴露出来,沿喉结下摸到另一个软骨,对着两者之间的空隙将刀尖快速刺了下去,直入两厘米,然后左右动了动,将切口撑大,很快听到嗤嗤的声音,气通了。
殷楚雷的脸色青紫退去,变得苍白,我又将早准备的空心管子取来,那是我在画具店里买到的毛笔去掉笔头做的,将它插在切口上,没有胶带,我没将切口开过大,它正好堵在切口上。
忙完这一切,我才瘫坐在地上,刚刚的一切消耗掉我大半体力,紧张时不觉得,现在松了口气才感到疲累和全身火烧般的疼痛。
我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才起身又跪回到殷楚雷身边,开始检查起他的身体来。
赫,这位可真是强悍人类了,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皮,因为被水浸泡过,有些浅伤口都泛着白森森的皮肉,有些还在渗血,最大的外伤还是那处肚腹上的窟窿,原来包扎的棉布已经湿透了,贴着肚子上,被血染成紫红色。
外伤倒还好,我一寸寸摸他的骨头,肩部脱臼了,小腿骨折了,更严重的是,他虽解决了通气问题,可是,听他的呼吸似乎不正常,根据我的经验,他的呼吸有些困难,右侧胸廓饱涨起来,呼吸越来越轻,我试了试叩诊,鼓音,好嘛,气胸了。
大概是他胸上的伤口造成的,看来又得划上一刀,我看看躺在地上的殷楚雷,他现在倒真是一付任人宰割的样子,我又用刀子尖头在他锁骨中线下第二肋尖刺了洞,幸好他是昏着的,我没有麻药,若是他醒着,大概要疼死。
插上空心管,看他呼吸平稳了,我才仔细清点起我的包袱,这世界没有帆布包,防不了水,不过有油纸,很厚的那种,我用它将很多怕湿的东西包得严严实实,盐块,打火石,都好好地包裹着,没进水,这是生存的根本东西,还好没事。
棉布衣,绉丝料子,我是打算用来做绷带包扎用的,只是湿了,需要晒干,骨针,绣花针,线,蜡烛,麻绳,水囊,小铜镉。可惜没有西药,没有可以消毒的药水,我还需要木板做夹板,需要些药材。
抬眼望去,四周都是荒芜的石头,不远处,是刚刚落下的瀑布,下面是我们刚刚跌落的潭水,此地是处山谷,远处崇山隐隐,连绵起伏,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看来一会得去附近找些草药和木头来。虽然我不懂这个时代的医药,但是在同样的大气条件下,应该会长出一样的物种,野外求生用的草药食物我还是认得的。
殷楚雷需要尽快的处理身上多处的伤口和脱臼骨折,不过他现在昏迷着我不好离开,再说他和我都湿淋淋的,暮色将至,山林里的初冬是很冷的,不快点烤干会伤上加病。
我去谷边检了些干木枯枝,这秋末冬初枯枝倒真不少,先抱了来拢成堆,下面架空些,用枯叶干草做引,打着火石生了火,此地开阔,不适合长待,可惜殷楚雷还在昏迷中,身上的伤还没处理过,不能移动,只能先将就了。
生了火,我又将林边检的几段粗木埋入土里,用石头敲结实了,横架一根木头在上面,将各色需要烘干的衣物布匹全挂上去。
又在对面,隔着殷楚雷也同样架起个木架,搭上布匹,充做火堆的反射器,这样可以使热源更多的维持在殷楚雷身侧。
如果要待很久,我可能会做个更大更好的避难棚,只是缺乏材料,需要进林子找,以后再说。
弄好临时场所,我又重新去看殷楚雷的伤,我将他身上的衣服艰难的除下,挂上木架,割开绷带,腹上的伤口口沿有些发黑,本来就已经化脓过了,他没有好好养,都出死肉了,若是因此得了败血症,那可麻烦了。
我最头疼的是没有可以消毒的东西,我不知道要在这困多久,盐是生命之源,若用它来泡浓盐水虽可以杀菌却浪费资源,实在不敢浪费,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尿液,人体的尿液是无菌的,尿酸也可以清洗消毒,那可是野外最易得的清洗消毒液。
不过,我看看殷楚雷,这人若是知道我用这玩意给他淋身子会不会杀了我呢?
唉,一时半会也没有尿啊,先解决了他的脱臼吧,一会去林子里找找看,有没有可以杀菌止血用的草药。
拉起他的胳膊,将他的肘弯九十度,当成杠杆,顶住关节窝喀哒一声将他的手臂复位。
这下子,大概是疼得狠了,殷楚雷闷哼了一声,微微睁开了眼睛。
黄昏的斜阳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为他镀上一层金光,在他琥珀色的瞳仁里反射出点点璀璨,这个人,还真是倔强坚强的人,在一瞬间的恍惚下,迷离之色随即便恢复清明,如刀削斧劈般的目光定在我脸上,停滞不动了。
怪不得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刚刚昏倒在那里的殷楚雷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性,可是,当他睁开他那双猫科动物的眼睛的时候,整个人便带上了凛冽张扬的磅礴大气,即便他全身都是伤痕,然而他浑然天成的气质,绝不是落拓时能掩盖的。
他动了动身体,状似要起,我赶紧压住他的肩道:“殿下,别动,您刚刚气道内堵了东西,不得已我,那个妾身给你喉咙里开了个口子,而且你身上的伤太多,都还没处理,不宜动,您要什么,妾身给你拿!”
殷楚雷眼珠转了转,看向四周,然后又撇了眼自己,在身上的两根管子上滞留了一会,又慢慢回到我身上,没说话,但眼神渐渐聚集起浓墨重彩,似迷惑,似犹疑,西斜暮阳,光辉靡彩,却又带点暗沉。
他能这么快醒说明此人有着坚强的意志和强劲体魄,对我来说倒是件好事,趁天还亮着,我得赶紧去林子里找些趁手的东西,这晚上没有任何阻隔的地方,生存会是个严峻的考验,对孱弱的我,和伤重的他,都是。
“殿下,你若是没什么吩咐,妾想去林子里找些东西,您的身体伤很多也重,如果不及时处理,会后患无穷,您先躺会,我去去就回,你可千万不要动啊!”叮嘱一下,以防此人不放心上。
“公主为何不自己先走?”殷楚雷好象没在意我的话,却冷然开口问道,声音因伤口而沙哑,但威严依旧,“我的伤,恐怕会拖累公主才是。”
我愣了一下,他充满不确定的问题透露着他对我的防备,看来他依然对我心存戒心。
我理解这种人决不会轻易信人,而且我也并不在意他是否信任,只是,这问题,好象不好回答,说什么?
告诉他,这世上有种职业叫无国界医生?这世上,有种主义叫人道主义?不要说是他,任何人,即便是动物,在他身受重伤需要医疗救护的情况下,我都不会抛下他自己走。
这是我的人生准则和信仰。
不过,如果这么说的话,估计此人听不懂,也绝对不信。
那如何说?
“殿下,此地荒山野岭,我一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走出此地?何况还人生地不熟的。殿下现在可是唯一能做主的,妾决不会抛下殿下自己走的,况且也走不出去。”
我朝他笑笑:“殿下可以放心,妾要帮侯爷,而侯爷要帮您,所以,妾身也会尽力帮殿下的,您先歇歇,不要费心好好休养,妾身要在天黑前去林子里找些可以吃的和能给殿下疗伤的,一会就回来。”
起身,不再去看殷楚雷,径直往山谷里走,没时间磨蹭了,得在天黑前快去快回。
这个国家和中国的地理环境其实近似,生长的植物外形性质也差不多,我买了两把刀,细刀用来疗伤,还一把大点的,可惜不是砍刀,砍些小木头还行,幸运的是,我还找到了野雏菊,大蒜,夏枯草,等等。
抱着在可能的时间里能找到的尽可能多的东西,我艰难地走回火堆旁,将东西放下,瞄了眼殷楚雷,他倒还老实地躺着,闭着眼也不知道醒着还是睡着了。
我用一块平坦的大石当操作台,将夏枯草和大蒜都榨出汁,将这些汁和着渣子铺到殷楚雷的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上,可能刺激大了,殷楚雷闷哼了声,睁开眼。
我赶紧冲他一笑:“殿下,你忍忍,这些伤口不及时处理若感染了怕不好恢复,妾一时找不到麻药,你若是疼得厉害,就喊出来会舒服些!”
殷楚雷水晶葡萄般的瞳眸倒映着天上渐明的星辰,明暗闪烁,沉默无言,不过倒没有以前那般凛冽的张扬,只是静静看着我,我继续我的动作,偶尔瞟一眼过去,他神色隐逸,看不出在想什么。
这个人的忍耐力不得不说是超人的,这样满身的伤口,他也最多是皱皱眉,就是没再吭气,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仿佛我有了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一般。
我尽力忽略他如此的沉默对我造成的压力,全心投入到对他伤口的处理上去,看来他有一个强壮的体魄,这点,从他裸露的金麦色身体上肌肉纠结,虽伤痕累累,却体形完美,结实匀称就看得出,这绝对是副长时间锻炼的体魄。
这对我来说是件好消息,意味着殷楚雷能够度过可能的伤口感染危险,这样多的伤口,如果是个体弱的,恐怕生存可能性就低了。
处理好大小几个伤口,又捣了草药根做泥敷剂,让他吸口气憋着气拔了两个管子,用泥敷剂敷上,同时敷上那腹上的大窟窿,扯散烘干的棉布,当成绷带缠扎好。
又将早扔在锅里煮的雏菊根捞出来,冷却,磨粉,糊在他骨折的小腿周边,当成石膏用,再夹上两块木板,绑好。
一番处置下来,等我累得坐下喘气,才发现月上正宵,大概已是半夜。
“咕噜”我的肚子发出声音来,我这才意识到很久没有进食了,殷楚雷想来也饿了。
取下滚煮着沸水的小铜锅,扔了点盐进去,化开了,冷却,端到殷楚雷面前道:“殿下,饿了么?先喝点水吧,这是淡盐水,好补充些体力。”
伏近他,小心地托起他的头,将盐水一点点倒进他口里,这回他倒是很配合,一声不出地喝了几口水。
看他喝够了,我放下他,自己也喝了几口,然后又挂回火堆上,扔了野果进去烫洗了下,捞出来,用刀切了,一块块递给他。
殷楚雷吃了几口后,摇摇头:“公主也吃点吧,你也一天没进食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一种近乎温和的口吻说话,有些诧异地看向他的脸,夜色深沉,火堆在他的脸上倒映着点点金红,如入梦幻,看不真切。
远处山岙里,有不明的野兽嘶嚎之声,深夜里,青山隐隐,如墨如黛,身畔流水潺潺,如泣如述。
如此荒山野岭,孤火残灯,在这样一个寂寞荒岭里,一个公主和一个太子,多奇怪的组合?
“公主?公主?”殷楚雷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让我走神的脑子转回了注意力;“什么事?”我下意识地问。
殷楚雷咧了下嘴角:“本殿吃不下,公主自己也吃点吧。”
我笑笑:“殿下还是叫我浣静吧,在这地方叫公主还真不合适,这样狼狈的公主大概这世上唯我一个了。”
殷楚雷低低一笑,此时的他,少了份威吓,多了份祥和,“我这太子不也没什么形象?浣静叫我吾卿吧,你我在这里,就不要讲究了。这野果你也吃些,我看你忙了一天还没进食呢!”
我摇摇头:“你先吃吧,殿下,你的伤很重,流了不少血,若不补充足够的食物恢复不了体力,锅里还有野果,够我吃的。”我继续喂他吃东西,“今日太过匆忙,明日我想办法弄些野味来给你补充些营养。你体质甚好,应该能恢复快些。”
殷楚雷没有再推辞,老实吃下那份野果。喂完他,我又自己啃了剩下的野果。
吃好东西,我有将弄来的枯草铺开在火堆边,上面覆盖上蕨类,弄得舒服些,拖到他身边,道:“这荒山野地没条件,你将就些,我弄了些野草铺在你身下,可以睡得舒服些,您忍忍。”
说着,将他轻轻侧了身,将“草垫”铺入他身下,又将他翻回,然后又去火堆下掏出几块石头,用布包了,揣进他怀里和脚底,“这样会暖和些,你睡吧,我会守着你的。”
殷楚雷一直任我摆弄没有出声,此时道:“想不到浣静久居深闺,这样野地的生活却如此熟悉?”这回,他倒没有气势凛人的问,只是淡淡的口吻仿佛叙问家常。
我咧嘴一笑:“其实殿下应该知道,浣静不是什么真正的公主,”我始终不太喜欢直呼他的字,也许是叫习惯了:“隆清地处西陲,穷山恶水的,小时浣静顽劣,满山遍野跑,迷在山里几天乃是常事,久了,便能多少自己照顾自己,不然大概早死在荒山里了,你放心,这里物产比浣静家乡丰富,我一定能让殿下你早日康复出去的。”
殷楚雷悠悠闭上眼,以一种飘渺的声音道:“浣静还真是幸运,如果没有这份幸运,也许,我今日便要死在这野地里了,当真要感激你高超的医术啊!”
“其实,这点医术不算什么,若想在荒野里生存,没这点恐怕活不下去,人的生命其实很脆弱,如果不能学会点保护自己的手段,可能,活不长久。”
我有些怅然,虽然我说的话有些是假的,可是后面的感触却很真实,小的时候爸爸还在的时候常常会告诫顽劣的我生命如花,脆弱易逝,要懂得珍惜。而且他也用实际行动证实了这句话。为此,不管多难,我也选择活下去。这也是我多年来在恶劣环境里学会的一个人生准则。
死,很容易,活,却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