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七

    老四拿定主意,望望窗外,月色如洗,有如白日。他站起身,轻轻推开窗户,望着刚建好的屋宇,有几分不舍。但回想起老三、老九凶神恶煞的眼神,他狠了狠心,握紧拳头,扭扭脖子,朝他媳妇喝道:“老婆子,收拾东西。”
    他媳妇听罢,热泪盈眶,望着他走出门去的身影,将他喝住道:“你干什么去?”
    老四诡秘一笑,指着前面道:“一会你就知道了,在家收拾东西,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了。”
    他媳妇点点头,却没有说话,憧憬着未来,不禁望着窗外的月色。一辈子,有多少个夜晚,能像今晚这样兴奋?
    他媳妇收拾着屋里的东西,突然不舍地望着枕头上的鸳鸯,将它抱起,亲了又亲。她突然将它扔下,怒喝一声,后退几步。
    她转过身,伸长脖子,哽咽它数语,伏倒床上,失声痛哭。
    老四媳妇哭了良久,擦干眼泪,抓紧床单,恨得咬牙切齿。不禁站直身子,呆呆的望着床上的东西发神。
    那是十多年前的冬天,雪花飘飘,有如鹅毛一般,将整个大地掩埋。房前屋后的树木,都裹上毛茸茸的银装。就连在树间跳动觅食的松鼠,都禁不住风雪的吹打,滑落地上,看见人影,便一溜烟不见了。
    院子里的一大块空地上,堆出两个雪人,两个令人兴高采烈而又激情澎湃的雪人。这是她嫁到烟斗钱家的第二天,头一回给烟斗钱当儿媳妇的她,哪里知道烟斗钱家的规矩,还以为像在家里那样自由,任情玩耍。她叫了老四,堆了两个雪人,两人都异常的高兴,可就在两人高兴的刹那,被烟斗钱撞见。烟斗钱将两人喝住,叫到屋里。
    她情绪难以控制,大叫了声爹。烟斗钱磕了磕烟斗上的灰,怒喝一声道:“真没规矩,也不知是在家里养成的性子还是平时就这么水性杨花。”
    她听到这话,气得想哭。
    老四听了,更加愤慨。望着她,心想昨夜洞房花烛时,手帕上没有落红,难道她嫁到我家时就有了别人?
    老四不忿地瞪了她一眼,朝烟斗钱望了望。烟斗钱咳嗽一声,猛吸了口烟道:“老四,昨晚给你的白色手帕呢?你怎么没有给我?”
    她顿时一惊,双腿发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何没有落红?她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也没和任何男人发生过那样的事,可没有血,不但老四不信,就连自己也很难相信自己是那么的纯洁。
    老四见她失色,朝烟斗钱道:“爹,昨晚不小心,弄到火盆里烧了。都是孩儿不好,爹,要责备你就责备孩儿吧。”
    烟斗钱瞅了两人一眼,继续吸着烟,望着满是白雪的大地,哆嗦了一下,回到屋子里去了。她以为烟斗钱会狠狠的责备她二人一番,谁知烟斗钱却很平静,没有像平时那么严厉。老四回到屋里,却平静不下来,一把将她扯到地上,喝道:“臭,你都嫁过人了,为何还要嫁给我?”
    她满脸泪水,爬起来跪在地上,哀求老四道:“老四,我没有嫁过人,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何会成这样。老四,你相信我,我真的只和你才有这样的事。”
    老四心潮起伏不定,扑通扑通的乱跳,伸手指着她喝道:“贱人,贱人,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她听着声音一声比一声强,振聋发聩,令人肠断。她忍不住将泪水抹了抹,失声痛哭起来。
    老四却指着她骂道:“养的东西,你自己做的事,你还有脸哭。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家里人接你回家去。”
    她一听这话,急了抱住老四的脚,哀求道:“老四,去求求你,千万不要这样。这辈子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你相信我,我没有和别的任何男人发生过这样的事。老四,我没有,我没有……。”
    老四不理,奔出屋门,在雪中狂奔。她知道,老四的心里,有多么的难过,有多么的伤心。可自己,明明将自己的第一次给的是他,为何没有血?这是为什么?难道老天故意捉弄人?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倒在地上,也不去擦眼角的泪水,绝望地望着屋梁,望着鲜红的床单、被子,可那缕红,却始终不属于自己。
    她蜷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只要到了明天天明,她就会被送回家去。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一死。
    可等待第二天早上,老四却没有将她赶回家,也没有将这事告诉烟斗钱。他的脸色苍白,无力地推开屋门,瘫软在门槛上。她见到他伤心欲绝的样子,慌忙爬起来去扶他,可他不准她扶,谩骂道:“贱人,脏,不要碰我。”
    她不敢动,直直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多么的令人心疼。她想,从此刻开始,我要对你好,直到你接受我为此。上天故意让我难堪,可我不能就此罢休。老四,我没有对不住你,可能是命运捉弄了我。
    过不多时,只见老八从雪地里走来,见老四坐在门槛上,老八还有几分害羞,见她站在屋里,连连躲避。她忙叫住老八道:“八弟,你快来看看你四哥,是不是病了?”
    老八才瑟瑟的走了过来,一见老四脸色苍白,急得怪叫道:“四嫂,四哥病得不轻,怎么让他坐在门槛上,快扶他进去,我去叫爹来看看。”
    她点了点头,伸手扶起老四。老四没有说话,只倔强地将手一拐,自己爬了起来道:“老八,我没事,不要告诉爹,免得他又担心了。你谁也别告诉,我睡一觉就好了。”
    老八眉头一皱,关心地问道:“四哥,真的没事?”
    老四摆摆手道:“你放心,真的没事。你去雪地里玩,外面能安鹧鸪呢。”
    老八笑了笑,走出门去了。
    她急忙伏到床边,问道:“老四,你没事吧,让我看看。你千万不能有事,你要是有事了,我怎么办?”
    她边说边捂住嘴,不停的啼哭。
    老四强撑着身子,喝道:“我还没死呢,你哭哭啼啼的干什么?难道你真想看着我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你想故意气我,让我放你回去,与你那奸夫相会?你做梦,我要好好的折磨你,直到你死为止。”
    她满肚子的委屈,可一句也不能说。要是被老四赶回家去,不但自己受辱,就连家里人,也跟着受罪。家里的父母拿了他家的聘金,想必早已花得差不多了。父母都是爱钱如命的人,要是被赶回去,花的钱,他们自然不会退回,还会将她打死。自己被打死了就算了,可乡里乡亲的,怎么看待家里人?只要不被赶回去,再多的苦,再多的委屈,她都能忍受。
    她暗自里流了一回泪,想扶他躺下,可被他骂了一回,只得呆呆的立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老四见他不动,才胡乱将鞋一蹬,倒进被窝里,呼呼睡去。
    她也不知老四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但她躺在老四的身边,却没见他翻过一次身。老四的心跳,似乎终止。
    她望着窗外,望着雪花映出的光影,爱雪,可就在这个充满爱的世界里,充满了恐惧与担忧。
    那一夜,她睡不安枕,也根本说不上是在睡觉,整夜脑子里都在回响那个可怖的问题。只心里期盼,希望老四能仁慈一点,回去后还能跟着他回来。
    曙光随着鸡叫的声音,渐渐的明朗。天没亮一分,她心里的恐惧就增加一分。可这样的恐惧,只有等到事情得到解决后才能消失。她早已打定主意,只要老四在回门的时候不带她回来,她就会悄悄的跟在老四身后,找个无人的地方,悄悄死去。
    天亮了,屋外的松树上,不时的传出的声响。她的心弦,也像这松树被雪压断一样,乱响。她见老四动了动,吓得连忙爬起身来。老四瞅了她一眼,见她颤兢兢的样子,有几分不忍,心里却不服气地吼道:“贱人,谁叫你睡到床上来的?”
    她听了,眼珠里的泪花,禁不住往外冒了出来。哽咽着道:“你先睡着,我去给你打水来洗漱。”
    老四骂道:“贱人,谁要你去打水。我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我自己不会去打吗?你留着你那手,去服侍你那奸夫去吧。不知道你怎么有脸嫁到我家来的?当初我花了眼,瞎了眼,才看上了你。”
    老四骂完,咳嗽了两声,翻过身去,将脸转到一边,不去看她。她暗自抽了口凉气,急急的起身,一夜和衣而睡,此时倒方便地穿好鞋子,出门打水去了。
    一片洁白的雪,几乎能映出她的影子,她冷笑一声,踩在那一片白,打来了洗脸水。抬到老四身边,替他紧了紧帕子,送到他头上道:“老四,你在发烧,我给你擦擦。”
    老四一把推开,喝道:“贱人,滚开,你给我滚开。”
    她退开一步,低声道:“老四,你再有火,也要注意身体,要是你这样下去,以后怎么看我受罪?你要好好的活着,可不能想不开。老四,我真的没有对不起你,请你相信我。”
    老四嗤的一声,啐了她一口,冷哼道:“我相信你?鬼才相信你呢,我要是知道那奸夫是谁,我一定杀了他。你给我滚,给我滚。”
    她哽咽着,望着高烧不退的老四,心里难受又着急。但她不能将这事告诉烟斗钱家的任何人,也不能向任何人诉苦。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看着自己的男人忍受病痛的折磨。
    她见老四不理,歪着头熟睡了过去,只得将被子给他盖好,坐在床沿上抽泣。门外似乎响起了脚步声,她大吃一惊,那脚步声却在门口。只听门外一人喊道:“老四,怎么还不起来?听老八说,你媳妇在屋里哭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仔细一听,是烟斗钱的声音,吓得连连抹了抹泪痕,禁住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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