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八

    启圣一边吩咐人将杜二绑了,一边又和老八、老九商议,加派人手,守住险要之处,不让佘家营的人来攻。
    分拨停当,启圣亲自回到老宅,向启辉请罪。
    启辉心想,此时正值大丧期,内忧外患,一起攻来,倒不如兄弟和睦,好好应付这些迫在眉睫的事,拍平拍启圣的肩膀道:“三弟,适才都是哥做得不对,还望你原谅大哥,大哥也是有苦衷的。”
    启圣点头道:“大哥,我知道,你是怕大丧期间,佘家营来攻,扰得爹九泉之下,不得安宁。你做的是对的,要是你怕人一起围攻佘家营的人,那我就对不住弟兄们了。”
    启辉听启圣一说,知道他为人憨厚老实,不像老九,便不放在心上。他顺便将下葬的日子和办丧事的一切都告诉了启圣,也希望他在此之际,不在乎兄弟间的纷争。
    启圣也尽心尽力,三七二十一天的大丧,对一线天的人来说,都是件大事。
    启圣早风闻老九干的事,悄悄的到小娃儿家看了一回,只见高脚鸡抱着属牛的媳妇,在灵堂里哭泣。
    启圣心里叹息了一回,暗骂老九做得不对,一边又安慰高脚鸡道:“娘,爹他刚过世,您节哀顺变。丧葬事宜,一起都由我来办。”
    启圣才一说完,高脚鸡就嚷道:“老三,你是知道的,这事就是你家老九做下的。你也知道,我们娘儿几个,什么都不会做,以后就得靠你接济了。”
    启圣忙道:“娘,您说哪里话?以后你们全搬过去住,和幺妹住在一起,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
    高脚鸡听他一说,忙道:“老三,你能不能让幺妹来见她爹最后一面啊?你看她爹也挺可怜的,死了都没人为他哭丧。”
    启圣为难地道:“娘,你是知道的,就幺妹那性子,要是知道这事,还不闹得翻了天?到时不但这里的事平息不了,就连我爹在酒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啊!等我爹下葬了,我一定带她回来好好守孝。”
    高脚鸡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话,却不愿再说。
    她本想抱着属牛媳妇,追随小娃儿而去,可想着还有闷窦以及几个孙子,便又没了轻生的念头。
    启圣才一说完,只见灵堂里摆着的木板上的白布晃了几晃,突然白布直直的翘了起来。启圣背对着躺着的小娃儿,没有看见任何动静,倒是吓得高脚鸡将属牛媳妇一扔,脸色惨白地道:“孩子他爹,你要走就去找老九,你怎么来吓唬我们?”
    启圣听她话说得奇怪,还以为高脚鸡是被吓得失了魂,又劝她道:“娘,你可不能想不开,都怪老九,他做的是什么事?等家里的事完了以后,我让他来亲自为您老请罪。到时你要打要罚,你要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老三越说,高脚鸡的脸越变得苍白,伸直手指,指着他的背后。老三愣了愣,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正要走出灵堂,转身一望,吓得怪叫道:“爹,你可别乱来。”
    闷窦本跪在高脚鸡的身边,见灵堂的木板动了动,又见白布翘了起来,拍手笑道:“不好了,不好了,爹变成僵尸了。”
    他这么一说,吓得老三和高脚鸡都慌了神。
    老三见小娃儿翘了起来,将白布抓开,喝道:“谁把我蒙起来了?想捂死我啊?”
    老三沉吟道:“娘,不好了,你快叫人去杀只鸡来,用鸡血浇他,他就不会起来了。我先按住他,你快去,迟了就不得了了。”
    高脚鸡嗯了一声,三脚并着两步,朝灵堂外奔去,才走出几步,脚下被石子一拌,噗通一声,跌了出去。
    老三急得命闷窦道:“你挡住你爹,不让他出灵堂,我去找鸡去。”
    闷窦应了一声,张开双臂,将他爹阻住。
    老三奔出灵堂,也顾不得去扶高脚鸡,便去四处抓鸡。可小娃儿家实在穷得响叮当,连一只鸡也没有。老三想不到好的办法,心想他家倒是有条大黄狗,走到厨房里,提起斧头,便去追他家的大黄狗。
    好不容易将大黄狗逮住劈死,又没有盆接血。老三只得吸了一口,朝灵堂奔来。
    闷窦见老三奔来,大叫道:“启圣,你再不来我就挡不住了。”
    老三被他一说,张口道:“你挡不住也得挡。”那一口血,随着那一句话喷了出去,却没喷在小娃儿的身上。
    老三气得暴跳道:“你个龟儿子,咋让我说话?这狗血臭得很,你去吸黄狗的血来,给你爹喂一口。”
    闷窦听了,兴高采烈地奔去,满满的吸了一口。老三将小娃儿按到在木板上,见闷窦来了,朝他喝道:“快给你爹灌下。”
    闷窦对着小娃儿的嘴,猛地一吐,全是热热的狗血,喷得小娃儿满脸都是。老三见小娃儿不动了,便朝闷窦道:“这招管用。”
    老三喘了一口气,望着从门槛下爬起来的高脚鸡,叹道:“闷窦,还不去扶你娘?”
    闷窦听着话不顺耳,愣道:“她不是你娘?”
    老三觉得别扭,转过话题道:“我怕你爹再爬起来,你快去。”
    闷窦盯着老三,喝道:“我爹还不是你爹。”
    老三将脸转到一边,瞥了小娃儿一眼,见他眼珠直转,吓得他瞪大眼睛,不敢说话。
    闷窦顶了一句嘴,无奈地走到门槛外,将高脚鸡扶起。两人走进灵堂,高脚鸡问道:“老三,怎么样了?”
    启圣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他两眼直转,看来狗血也不管用。”
    高脚鸡捶胸道:“孩子他爹,你个死不断气的东西,你死就死了,怎么还来吓人?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高脚鸡边骂,边摊坐在地上。
    启圣劝了一回,又不敢叫闷窦去抓鸡取鸡血,朝他道:“你看着你娘,我去找鸡血。”
    闷窦喝道:“我娘就是你娘,别你娘你娘的。”
    启圣摇了摇头,正要走出去,却听小娃儿喘息着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想害死我呀?我还没那么快就断气呢?”
    说完,翘了起来。
    三人被吓得失了魂似的,都怔怔的在那里一动不动。幸好小娃儿家的孙子们都去老三家看热闹去了,要不然早吓坏了一群孩子。
    启圣脑子停滞了半晌,暗骂老九缺德,干什么事不好,竟然干出这么一出,现在报应了,却要我来还。
    高脚鸡边哭边诉苦,缓缓爬到小娃儿身边道:“你个狗东西,死了就别来吓我们了,你赶快去吧。老爷子他等着你,你就去陪他吧。”
    小娃儿将狗血吐了吐,喝道:“我还没死呢,你就咒我死,难道你真希望我死吗?”
    高脚鸡伸手掐了小娃儿的大腿一把,只见小娃儿跳了起来,大喝道:“你给我住手,快去给我做饭,我要吃饭。”
    闷窦见小娃儿跳了起来,拍掌又道:“爹啥时候变蹦蹦僵尸了,好玩,好玩。”
    却听高脚鸡喝道:“你个王八羔子,你爹还活着,赶快去煮饭给他吃。”
    闷窦愣了愣,望着小娃儿,又望了望老三。老三铁青着脸,心想你死了倒好办了,这没死,以后又得麻烦了。一边忙着帮闷窦去厨房里准备吃的东西,一边将黄狗的皮剥了,算是给小娃儿补上一补。
    高脚鸡欣喜之余,抱紧小娃儿,泣道:“孩子他爹,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
    小娃儿啐了她一口,道:“孩儿他娘,我还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我梦见我跟着一大群白衣人,不知不觉的和他们走到一个山洞,洞口有个白胡子老头,其他人他都让进了,就不让我一个人进。他恨恨的对我说,‘你怎么跟他们来了,还不快回去?’说完,就扇了我一耳光,我就醒来了。”
    高脚鸡摸摸他的头,伸手搓了他一下道:“看来阎王还不想要你的狗命,可惜我家那条大黄狗了。”
    小娃儿不解地问道:“黄狗怎么了?”
    高脚鸡伸手摸了摸小娃儿嘴角边的狗血,哭道:“为了救你,把它给杀了。”
    小娃儿听完,老泪纵横。
    良久,才问道:“孩子他娘,属牛媳妇呢?是不是跟着老九去了?要是她跟老九了,我死也不会放过她的?”
    高脚鸡望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属牛媳妇,太息一声道:“这闺女也犟,看着你去了,她也不要命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她也就那么点心,想找个有靠头的人,却没想到遇到那样的无奈。鸡是鸡,凤凰是凤凰,想爬到梧桐树上,就变成了凤凰,那是不可能的事。”
    小娃儿心想高脚鸡跟着他一辈子,受了不少的委屈也受了不少的苦,到头来,还处处为他担忧,摇了摇头道:“做穷人的老婆,太不容易了。”
    高脚鸡依偎在小娃儿的怀里,尽管觉得他的肩膀不够宽阔,但感觉到幸福。她真希望,一辈子,就这样靠在他的怀里,再不分开。
    过不多时,闷窦端来了喷香的狗肉,朝他爹道:“爹,启圣说你刚醒来,应该补补,你多吃点肉。”
    小娃儿看着热气腾腾的狗肉,又泪流满面。
    高脚鸡伸手给他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孩子他爹,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不忍心狗被杀死,咱们家也从来没吃过这么多肉,咱们一定要好好的吃。”
    高脚鸡接过闷窦双手捧着的碗,试了试温度,一口一口的喂着小娃儿。小娃儿吃了几口,摇摇头道:“孩子他娘,我想静静的躺一下,你们把媳妇扶到床上去休息,不要让她在地上着了凉。”
    高脚鸡望着小娃儿,望着木板,望着弄得皱褶的白布,眼泪噗嗖嗖的流了出来。
    闷窦见高脚鸡也哭了,也情不自禁的跟着落泪。小娃儿从没见闷窦哭过,不禁问道:“闷窦,你爹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快把你嫂子扶到床上去休息,你也顺便去把你哥叫回来。”
    高脚鸡捏了小娃儿一把,低喝道:“你说的什么话,怎能让他去扶?我这就去扶她,你也得回屋里去休息。”
    小娃儿望着灵堂,望着简陋得与烟斗钱的灵堂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微微一笑道:“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就让我再在这里静静的躺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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