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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节小事并不比大事好决断

    荣飞遇到第一件棘手的事情就是对原民品办的人员的选择。他先确定原则,向严森处长汇报后获得了支持,然后调阅了十四名干部(含四名以工代干人员)的档案,对手下成员的年龄,学历,履历有了初步了解后准备逐一与之交谈,最终确定留计划处的人选。决定权还给处长,他深谙北重官场的运行规则,不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看完档案荣飞已经否决了其中的七人,包括昨晚来访的吕丽芬的弟弟吕伟。他的条件一是专业,第二是履历。专业最好是机械类的,履历则越丰富越好。就在他档案的时候,电话不断,胡敢、徐东升都给他来了电话,都是为某些人说情的,胡敢除了吕伟外还介绍了一个叫郝金玉的人,徐东升副厂长则直言原民品办的陈立民是他亲戚。荣飞暗自佩服卢续和严森,这二位也真可以,竟然能推掉胡、徐的请求,将其赶到自己这个小玩意这儿,不是玩弄权术便是真让自己钦服的气度。对于领导们的要求,荣飞都是活话,正在看档案,还要面谈,现在不好定。
    临下班的时候,胡敢端着很少见的不锈钢水杯踱到荣飞的办公室,“别干了,歇歇吧。档案里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胡总请坐。档案是很有意思的东西,也算我们的一大特色,我还真在里面读出许多东西来。私企肯定没有我们这样一套东西。”
    胡敢坐在荣飞对面,“哦,说说看,读出什么东西了?”
    “干部的素质是由多方面因素构成的,不单是学历。出身,履历,甚至字体都可以看出些想要的东西。”
    “呵呵,有道理。看来应当建议你去组织部。”组织部是管中层以上干部的,胡敢巧妙地透露给荣飞人情,“小荣,你准备怎么定?难不成要靠档案和谈话来确定?”
    “胡总的意思呢?”荣飞极度厌恶胡敢的道貌岸然。在北重,现在看清胡敢本来面目的恐怕不超过十人。按照荣飞的记忆,正是眼前这个看上去热情提携后进的谦谦君子毁掉了北重这样优秀的企业。荣飞甚至怀疑那个吕丽芬和胡敢也有一腿。
    “中国的事情比较复杂。有些事是可以说不能做的,有些是不能说但可以做的,有些要先说后做,有些要先做后说。还有些要边说边做。”
    “我没听懂。胡总不妨明示。”
    胡敢感到了荣飞的敌意。他有些诧异,在北重,敢驳掉他面子的人不多,甚至张昌君也不能。张昌君的女儿在师范学院念委培,指标是他搞到的,学费也是他解决的。胡敢坚信不存在没有缺点的人,而贪婪是最普遍的,胡敢使用干部喜欢用有毛病的,没有毛病的要不看不上,要不不敢用。他早就注意到了荣飞,认为是大器早成的可造之材,几次伸出手,可是荣飞并没有投桃报李的举动。荣飞调办公室当秘书确实是他的举荐,希望早些将其收归门下。但这回撤销民品开发办和提升荣飞却和他毫无关系,党政联席会议是不研究科级干部的,这使得胡敢搞不清荣飞是攀上朱磊还是卢续。不过他认为使用荣飞是卢续的主意,包括严森的意外提升。卢续因为工作的关系,卢续和朱磊走的更近一些。这使卢续有更多的机会对朱磊进言。一般一个运转正常的企业计划部门的重要性超过财务部门,而困难企业则相反。而卢续恰恰是厂里不买胡敢帐的极少数人之一。胡敢一直将卢续视为最大的竞争对手。胡敢不敢肯定卢续已经将荣飞收入囊中。他现在没有荣飞的把柄,也不需要掌握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字辈的把柄或隐私。吕丽芬的要求不能直接跟卢续提,搞不好会弄反了。跟新处长严森倒是可以说,但严森直接将球踢给了荣飞,说卢总的意见是开发室的人选完全由室主任定,他无权干涉。简直是混蛋逻辑!连处里的人事都不管还管什么!但胡敢目前撼不动新贵严森,只好走荣飞这个毛头小子的门子,这让胡敢郁闷非常。
    “明示什么?吕伟我了解,绝对称职。”胡敢不相信荣飞不给他这个总会计师面子。
    “等我走完程序。”荣飞已经决定了自己的选择。
    从下午开始,荣飞逐一跟原民品办的十四人交谈。中午的时候他拟了个提纲,围绕着民品开发转机建制拟出三十几个问题。对于曾在企业改制这个领域浸淫了近十年的荣飞,拟几十个问题不需要查阅任何资料,为了公平,荣飞不重复提问。第一天下午只谈了四个人,晚上吕丽芬再次找来问荣飞会提问什么问题,被荣飞客气地拒绝了,“我是临时想起什么问什么,现在还没想好呢。”吕丽芬没达到目的,显得很不高兴。
    第二天继续,下午快结束的时候,厂长朱磊和卢续忽然来到荣飞的提问现场——荣飞仍然显得凌乱的办公室,朱磊身材消瘦,戴一副近视眼镜,头发已经灰白了。厂长只是摆摆手,示意荣飞不要停下来,坐在一张漆成橘黄色的木制长椅听荣飞的提问和应试者的回答。最后的三名应试者因为有大老板和主管副厂长的莅临显得紧张,回答时结结巴巴的。荣飞结束提问后问朱厂长有什么指示,朱磊轻声问,“小荣你自学过企业管理吗?”
    荣飞说是,“我在大学时看过一些诸如《丰田的秘密》之类的书。”
    朱磊问,“你觉得维持现有机制搞民品注定失败?”
    荣飞点头,“是的。我始终认为民品比军品更难搞。”
    “为什么?你是指家具?还是所有的民品?”
    “所有的民品。一般以为技术决定市场,我认为是制度决定市场。制度是机制和体制的外在体现。国企的机制比不过民营,很大程度因为存在着能上不能下,能进不能出,能升不能降的人事、劳动和薪酬机制。这是计划经济的产物,很长时间内被认为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其实是不公平的。”
    “不公平?什么才是公平?”朱磊来了兴趣,从兜里摸出烟盒,给了卢续一支,扔给荣飞一支,荣飞说不会,朱磊又抽出一支点上,“我听听什么是公平?”
    “绝对的公平不存在。相对的公平就是机会均等。比如今天,十四人都获得均等的机会,朱厂长您和卢总都没有具体的指示,对于他们就是一种公平。”
    “你觉得两伊战争即将结束?”朱磊想起资料里荣飞那个耸人听闻的判断。
    “是的,或许还会打上两年。但双方已经精疲力竭了。战火将殃及无辜,包括中国。因为中国的商船很大部分是穿越苏伊士运河走红海、印度洋、马六甲这条线的。如果战争的一方发动袭船战,我们也是受害者。”
    “跑题了。说说为什么现有机制下搞民品必然亏损?”
    “我也讲不好。实际上市场经济下,做什么产品都有成功的可能。市场认什么?不外质量、价格、供货期三要素。军品是垄断性产品,其他人不能参与竞争,所以对于质量、采购和销售诸多环节尚未形成竞争机制。而且,企业的隐形负担很重,如果放弃保护,产品的价格绝对不是民营企业的对手,如果保护,必然形成军品源源不断的向民品输血,一旦停止输血,民品就难以维持。”
    卢续见荣飞在朱磊面前侃侃而谈,毫无拘束,不禁大为欣赏,“小荣你说错了一个词,我们搞的是社会主义的计划经济,资本主义才搞市场经济。虽然你不是党员,但已经是计划处的室主任,政治立场一定要站稳。”
    一直到九四年才确立市场经济,为此还有教授跳楼,现在才八六年!荣飞惊醒,“对不起,我失言了。”
    “没有关系。”朱磊笑笑,“看了卢总给我的材料,还不太信。这样,卢总你不要干涉他的选择,民品室的组建完全由他说了算。”朱磊掐灭烟头,“你搞一份民品体制和机制的详细材料来看。不要有顾虑。”
    荣飞为难地说,“我是纸上谈兵。对厂里的情况不了解,只是跟着余副厂长跑过基层,怕是写不好。”
    “我说了没有关系。你以为我们会按照你写的搞民品?不过是集思广益罢了。能想到联系实际已经很不错了。”朱磊对荣飞笑笑,起身走了,卢续想说什么,还是跟着朱磊出去了。
    荣飞收拾好记录,一直到下班号吹响仍未离开办公室。凝神思考后写下拟留用的四人的名字和简要的理由,将结果送处长严森。严森看看,“卢总交代了,不干涉你的选择。”他将名单放进抽屉,“明天我签字后交人劳处吧。这算是咱厂十年来最大的一次人事改革,没想到从计划处开始,从我们俩开始。”严森微微一笑,随即收起笑意,“这其实是件小事。但小事并不比大事容易决断。你做的比我想象的好。不过,这事会有后遗症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荣飞知道后遗症是什么。朱磊,卢续以及严森,给了他留在北重继续奋斗的理由,“说句大话吧,‘苟利国家生死以’只要对企业好,任何的结果我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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