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单珍与张昕
大二时开始谈论爱情。高中的寒窗苦读终于结束了,正处于青春妙龄的青年们需要放松,现实的时光是那样美好,文革十年的禁欲生活已经被彻底唾弃,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开放,校园里开始流传港台的,街上新开的录像厅也播放港台的录像片,只是门票贵的惊人。
女生和男生一样,在心里骚动着青春的不安分。
单珍是个长相普通的姑娘。除了学习好,她自己认为优点实在不多。所以对于爱情,单珍从来没有接触过,因此也就对现实出现的,越来越多的恋爱苗头有些排斥的感觉。大好的时光不用来学习,不用知识武装头脑,真是愚蠢啊。
计算机测验课后,02班学习委员单珍以为巩汉祥一定不会放过荣飞。心里琢磨着如何为荣飞说项。荣飞的座位就在她身后,那是个不令人讨厌的男孩子,尽管有些腼腆怕羞。比起那些情窦初开想尽办法讨好女生的男生,荣飞不令人讨厌。自在张昕那儿碰了壁后,荣飞一般不主动跟女生说话,性情也变得沉默寡言。单珍和张昕的宿舍只隔着一堵墙,荣飞和张昕的故事她算是见证者,单珍知道各方面不出色的荣飞不会进入张昕的法眼,自负美丽的张昕或许有更高的目标。
谁料二天后她取成绩单时巩汉祥在荣飞的白卷上批了个75分。这令她极为惊奇,认定巩老师搞错了。
“没有搞错。荣飞撞了鼻梁,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他的实际水平不是这个。”巩汉祥笃定地说。
要知道巩老师要求是最严的!单珍感到不解,也有一丝委屈。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刻苦用功学习,这门课测验不过85分而已。
她注意观察荣飞这几天的动静。和李建光等人的感觉一样,单珍觉得身后的男孩子有很大的变化,气质上的变化。她理解为荣飞受伤引起的,比如班里最喜给人起外号,说话尖酸刻薄的团支部书记王建雄就拿荣飞的鼻子说事,因为荣飞受伤后鼻子有点囊音。
“听过刘兰芳的《岳飞传》吧?以后我们叫你哈迷蚩如何?”
“无所谓。哈迷蚩的鼻子被割掉了,我不过是受伤而已。建雄,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荣飞微笑着说。
单珍以为荣飞一定会暴跳——以往绝对会的,可是这回荣飞始终微笑着,眼睛一直没离开书本。
“王建雄,你小子别欺负人。还有没有点同情心?”荣飞的同桌李建光站起来,一般的时候,李建光充当荣飞的老大。
“开个玩笑嘛。”王建雄有些怕人高马大的李建光。
这件事令单珍对荣飞刮目相看。她想找个机会跟荣飞聊聊,但荣飞一下课就走了,不知道钻到哪里。以前总跟李建光一帮人打排球,在日本举行的第三届世界杯女排赛已经开幕了,学校的排球热立即升温。
“李建光,最近不见荣飞打球了,为什么?”单珍问。
“嘻嘻,关心我们老五了。”
“关心同学不是错。”
“老五总钻图书馆。他改锻炼模式了,早上的长跑练上了劲,每天至少三千米。”李建光说。
“那好啊,下次运动会不愁拿长跑奖牌了。”
早上是必须出早操的,一般都是绕着教学楼跑一圈,大约1500米。班主任郑小英每日点名,不出操的学生会被扣钱,每次五角。
“荣飞似乎不喜欢跑步啊,以前被郑老师扣过好多呢。”单珍说。
“很关心他嘛。”李建光一直找机会跟单珍接近,语调里带着明显的醋意。
“不跟你说了。下次一定换班长,包括书记。”单珍站起来,夹着一本书离开教室。
她郁郁回到寝室楼,走过张昕所住的313宿舍时,从半开的房门里传出陆英寿爽朗的笑声。陆是女生楼的常客,最近贴得张昕很紧。
她站住,思考了一下,然后轻轻推开门,“张昕,你出来一下。”单珍看清屋里还有张昕的密友赵爱华,这样做也不算失礼。
“有事?”
“嗯,你跟我来。”
张昕身材修长,肌肤白嫩细腻,长相甜美,被誉为80级的皇后。当然,这个称号只是在男生中私下流传。
“荣飞前段时间受了伤------”
“我听说了,听曹俊斌说了。怎么了?”
“你是不是该看看他?你们可是老同学。”
“咯咯,为什么?他不是没事吗?早上跑操就和喝了鸡血似的。”
“我觉得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不知道你是不是有这个感觉。”
“没有。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了。你想找他?他挺实在的。”张昕想走。
“我不想找他。”单珍有些愠怒。张昕比她放得开,谈论还比较隐晦的爱情时常常直来直去。
“那你要问什么?关于他的事直接问他好了,他对自己的了解绝对比我对他的了解深,是不是?”
“不一定。有时候自己反而看不清自己。”
“啊,陆英寿等着我呢。我们说到一个有意思的话题。”张昕甩了把尚未干透的头发,回自己宿舍了。
陆英寿是个很迷人的男孩子,张昕就这样认为。她和他相识有一段时间了,缘起还是那个录音机。张昕喜爱流行歌曲,特别是台湾校园歌曲。听说机械系01班有同学有最新的磁带,她便托人打听,想借来记录一下歌词和旋律。这样就结识了陆英寿。之后陆成为张昕宿舍的常客,陆是北阳人,和荣飞还是同乡,但不是一个中学的。陆英寿见识很广,能用许多趣事将313的女生逗得乐不可支。陆英寿最在意的是张昕,他迷上了她的美丽,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在80级,甚至在整个学院都是上上之选。陆英寿所处的时代还不晓得评选班花系花校花,如果他懂这个,他会发起选举,将张昕推上校花的宝座,至少可以得到一个系花。他很久就注意到张昕,见她总跟一个男生相跟着,男生是他的同届同系,上大课(英语、哲学等)总能见到他。陆英寿便感到不舒服。总算他们的关系终结了,张昕以听歌为名找上了他,他相信他可以接替那个叫荣飞的男生的角色。
这天陆英寿给张昕送来一本琼瑶的《我是一片云》,书绝对是盗版印刷的,没有封面,错字连篇,还不完整,只是上部。陆英寿觉着的风格实在适应有些小资情调的女生。小资情调这个词是借用,因为陆英寿并不是三十年代上海滩的小资。他们就琼瑶开始了热烈的讨论,313宿舍女生赵爱华看过琼瑶的一部中篇,对其推崇不已,话题就此打开,令在场的三人很是愉快。陆英寿希望赵爱华离开,但赵同学一直谈得很激动,非常向往琼瑶笔下的男女主人公神仙般的日子,腰缠万贯,为爱情而活着,其余一切都可以不管不顾。
总算等到了被单珍叫走了的张昕回来,不知单珍那个八婆给张昕说了什么,张昕竟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恋恋不舍的陆英寿只能告辞。
“这小子喜欢上你了。”赵爱华笑嘻嘻地对张昕说。她睡上铺,下铺是赵爱华的铺位,现在张昕就躺在赵爱华的铺上。
“别乱说。我的名声差不多让你给毁了,当初和荣飞不过是老同学重聚,经你一宣传,整个女楼都知道了。”张昕不满地说。
“荣飞怎么能跟陆英寿比?无论外表还是谈吐都差远了。”赵爱华站起来,“你甩掉他是无比英明的决定。比英明领袖还英明。准备吃饭吧。”
“越说越难听了。我们是老同学,高中的同班,你懂不懂?什么时候我跟他谈那个了?怎么能用‘甩’?”
那次去荣飞家,赵爱华也被拖去了。所以也算见证人,见张昕有些恼怒,赵爱华也就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荣飞却回到张昕脑子里,晚饭的时候不由得琢磨起和荣飞的故事。张昕承认,荣飞不令人生厌,相反,他极为随和,善解人意。腼腆中不时流露出对自己的倾慕。主要的问题出在他的家庭,那次算是对他的重要考察,因为她家里获悉了荣飞的存在。她在市教育局任职的母亲对她说,你上大学了,和高中时不一样,和男孩子来往我并不反对,一是要自重,二是要了解对方。他既然是你的大学同学,学历上没有什么问题,家庭呢?你还是个孩子,对家庭的重要性不晓得,如果没有个好家庭,哪里还能谈什么幸福。接着母亲举了舅舅的例,因为舅妈家是农村的,经济上的负担极重。舅妈的工资一大半需要接济她的父母弟妹。
舅舅的困苦她是知道的,所以母亲的慎重打动了她。她动了个心眼,“勾引”上同寝好友赵爱华去了趟荣飞的家。和自己家相比,荣飞家的经济条件实在是太差了,全家挤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平房里,厨房与卧室隔了好远,家里没有一件值得一提的贵重物品,说个家徒四壁也差不多。虽然像他家这样的人家在北阳比比皆是,舅舅也未必比他家好,但实际情况还是让她彻底打消了与他继续交往的念头。她不知道,她所处的时代正是精神向物质转变的时代,很快,物质将彻底击败精神。张昕拒绝荣飞内心少许的内疚放在三十年后绝对是心灵美的代表。
可是现实中的张昕总在心里横着一根刺,那根刺就是荣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