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书呆子陈广胜

    那边没有了声音，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芳子！我是杨远！你说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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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似乎没有挂电话，我清晰地听见芳子那熟悉的呼吸声，轻柔而均匀，我仿佛闻到了她发迹沁出的淡淡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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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胖子吃惊地闪到一旁，嘴巴张得像一口深井，他好象猜到了我跟这个所谓娜娜的真实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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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子，你说话，”我换了一种柔和的声音，“你知道的，我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你能让我再听听你的声音吗？”那边还是没有声音，我能感觉到芳子在听我说话，我甚至能看见她咬着嘴唇在控制着自己的眼泪，我知道她很委屈，因为我的粗鲁，还因为我爹的问话侮辱了她……此刻我反倒平静下来，我想让她知道我的心情，我想让她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不管她以前和现在都做过什么，“芳子，你不想跟我说话是吗？那你就听我说……芳子，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跟你斗气，我永远记得在医院的时候你对我的照顾，我想你……可是我找不到你，我都快要急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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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我听到那边响了吧嗒一声，是用手按在电话接听键上的声音。耳朵里没有了一丝声响，连电流的声音都没有。我把话筒拿到眼前，怔怔地看着它，像看着我心爱的姑娘……我觉得自己要垮掉了，全身没有一点儿力气，腿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我捏着话筒蹲到了地上，样子狼狈极了。我茫然地看着阳光灿烂的门口，门口闪过吴胖子笨拙的身影，他跑得是那么的仓皇，简直可以用抱头鼠窜和屁滚尿流来形容。我无聊地笑了，你跑什么呢？我是不会打你的，我已经没有了打你的力气……风从玻璃门的缝隙里吹进来，我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我感到膝盖冰凉，仿佛有一根针被什么东西拖着，在没命地往我的骨髓里面钻。我丢掉话筒，用双手不停地摩挲着膝盖……我就那么样，采取一种狗一般的姿势，蹲在一个叫做一路欢笑的饭店里，蹲在那个初夏的午后，长时间地望着门口匆匆而过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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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操，你怎么趴下了？谁把你灌成这样了？”林武从楼梯口吧嗒吧嗒地向我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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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呦！远哥这是怎么了？”段丰也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别在这儿趴着呀，多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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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走开，”我拉着林武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反手冲段丰挥了挥，“别靠近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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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看这样子你没喝酒呀，”林武搀扶着我，转头对段丰说，“你先靠边，我跟他说。蝴蝶，是谁惹你生气了？吴胖子？他妈的，吴胖子呢？吴胖子，你给我滚出来！”我大口喘了一阵气，稳定了一下精神，冲林武尴尬地一笑：“可能是我太累了，这几天又没睡好觉，没事儿，走，陪我吃饭去。”林武疑惑地盯着我看了一阵：“不能吧？你这么不抗‘造’？操，什么体格嘛……地主，过来扶蝴蝶一把，我去撒泡尿，他妈的，一天也没撒尿了，憋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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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开段丰伸过来的手：“你走吧，我跟林武还有点儿事情要谈，改天咱们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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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转回了头：“别让地主走啊，地主有不少小广的消息呢……地主，别走，蝴蝶撵你我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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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他妈小广呢，那一阵我突然感到厌烦，觉得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让我感兴趣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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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丰很知趣，不再过来搀我，远远的跟在我的后面。我不理他，愿意来你就来吧，随便听你说两句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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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门，金高正歪躺在椅子上跟那个吧台小姐聊天：“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事成以后奖你个大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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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倚在门边哈哈一笑：“什么任务还奖励猪头的？介绍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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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高笑得沙沙响：“差不多，这位小姐的对门是我的一个女同学，我在让她帮我牵线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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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小姐似乎很害怕我，慌乱地瞟我一眼，低着头闪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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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子上摆满了酒菜，我坐过去抓起筷子在桌子上创了创，招呼段丰道：“哥们儿，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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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丰好象醒酒了，拘谨地往里挪了挪脚步：“我吃过了……远哥你跟金哥喝，我坐会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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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叫段丰？”金高乜了他一眼，“是不是外号叫小地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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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是啊，金哥听说过我？”段丰的眼里流露出自豪的神情，“兄弟略略有些薄名，让金哥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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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但认识你，我还认识你大哥呢，”金高啜了一口酒，轻蔑地一笑，“你以前跟着小广玩儿过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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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广胜？”段丰很油滑，他好象知道我跟小广有过节，含混道，“以前一起搀和过，现在各自放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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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上传来林武的大嗓门：“蝴蝶在哪个房间？操他娘的吴胖子，怎么把个野鸡店弄得跟个迷宫似的？”话音未落，人就进来了，“哈哈，这就喝上了？地主，傻乎乎地楞在那里干什么？快坐呀。蝴蝶，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呢，这位段丰大哥是我的牢友。我俩虽然劳改的时候不在一个中队，可是有过那么一段真挚的阶级感情呢。这一晃都过去六七年了……唉，人生如梦啊。81年我刚劳改的时候，‘顺’了就业的养的一只鸡，出工的时候架在火上想烤熟了吃，刚架上就被人家给‘戳’了，结果鸡没吃上，人先进了小号，就跟地主在一个号儿里呢。那时候惨啊，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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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高站起来，一把将他拉坐下：“你他妈就不能谈点好事儿？动不动就劳改、劳改，你不烦我也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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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丰话来得很快，边给大家添酒边说：“不谈不愉快的，跟能港上一流的大哥喝酒是我的荣幸，大家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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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被金高呛了一下，很不高兴，黑着脸嘟囔道：“就跟你没劳过改似的，装什么纯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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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高斜他一眼不理他了：“蝴蝶，你怎么来了呢？不是说好了你不露面的吗？差点儿让虾米这个烦人鬼看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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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虾米？”我的脑子很糊涂，举着半杯啤酒自言自语，“虾米是谁？我怎么还怕他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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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完了，这家伙真的受什么刺激了，”林武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我的额头，“没发烧呀，真受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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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哥，虾米是我们的‘二当家’呀，”段丰殷勤地提醒我，“我们这帮人，除了长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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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少他妈远哥远哥的你那张老脸！不用说蝴蝶了，就连林武都比你年轻多了。你妈了个逼的，你多大了？在这里装什么小孩？”金高用酒杯敲了敲桌子，“还他妈‘二当家’呢，到了土匪窝了？林武，让他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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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看了看段丰又看了看一脸怒气的金高，问我：“蝴蝶，地主刚出来，之前跟小广在一个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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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在想该不该把芳子的情况告诉金高，让金高帮我拿个主意，他一打断我，我猛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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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哦哦了两声，拍拍段丰的手，让他坐稳当了，尽量用柔和的语气问：“你劳改的时候在几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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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丰偷偷瞄了金高一眼。我说，别怕，我没说让你走，段丰舒了一口气：“在六车间，干翻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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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广也在六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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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开始在教育科，后来因为把一个管纪律的打了，被‘贬’到六车间当了值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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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跟他很熟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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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还算熟悉吧……”段丰好象有所顾忌，说话吞吞吐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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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主，实话告诉你吧，蝴蝶跟小广的事情早过去了，后来关系还不错，你就放心大胆的说。”林武插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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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丰摸起酒杯喝了半口，不敢看我的眼睛，他好象很后悔跟着林武来这个房间遭罪：“他一分到我们中队就跟一个叫‘操他娘’的大值星打了一架。他很有脑子，想先‘造’名声，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以前挺猛的，没有敢跟他叨叨的，‘操他娘’白吃了一顿亏。后来队长见他有文化，也能压住人，就让他代替了‘操他娘’的位置。他干了一阵又不想干了，要求回监舍值班。正好那阵子整顿狱内秩序，监舍里也缺这么个人，就把他调回了监舍。那时候我快要到期了，临时在监舍里值班，就那么跟他熟悉了……当然，我以前就跟着他玩儿过，冲这个，我俩关系处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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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跟你提没提到过我？”我装做漫不经心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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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到了，”段丰咽了一口唾沫，“他那个人很少说话，一说话就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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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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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你派人敲诈他，他把那个人开枪打了，出去以后……唉，我还是别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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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说？”我跟他碰了一下杯子，“我俩有误会，你说，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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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等他出来……等他出来要杀了你，除非你当面给他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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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操，标准的书呆子嘛！”金高大笑起来，“赔礼道歉算个蛋子？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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