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三尺游鱼冰下见
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一顿,直吃到天黑,饮一杯烈酒,想那熊穿玉米地,管他占中还是走横,只求那小腹中混沌沌暖融融的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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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邀请几位镖师从北走,到家里小聚些日子,但几位镖师都有人镖在身,得保得几处商客安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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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各路人马陆续告辞启程,凤吟见不得离别,又舍不得众人,就一直留到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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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镇子黄沙扑面,天都变成了黄绿色,凤吟掩面骑马向东缓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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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还是到了河边,河面有些锅灶留下的痕迹,但早已冰冷,刨开的冰面又重新冻上了,料想那些人已经撤兵,也不知道刘梁受伤如何,在河边徘徊了良久,只冻到两腿发木,笑道自己真是天真,遂打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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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捎了些杏仁核桃等去看老奶奶,也许是冬天到了,总感觉那屋子低矮黑暗了许多,老奶奶似也更加瘦小。凤吟将那果仁用水泡了,老奶奶总喜欢吃那浸过的干果,这果仁外层敷着一层子皮,吃起来是香脆可口,但经水一浸便透出苦涩之感,老奶奶就喜欢这种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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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奶见凤吟端着碗钻进来,拉一拉被子让凤吟坐了,道:“你熊这一年拔起个儿来了,成人了。以后呀,奶奶都不方便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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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送过碗,又磕楞磕楞的为果子去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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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奶道:“你熊大了,可别越大越开始不着调呀,啊。”清一下嗓子又道:“临近过年了,奉举那熊也回来了,比过去稳沉了些,可也不着调,总往你二叔那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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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想笑,没想到在老奶奶眼里,往二叔那跑就是不着调,看来这二叔是不着调的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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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老奶奶料想凤吟必然明白了,就换了话题:“年底了,去抽屉把家谱拿来,再添两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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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看着老奶奶一头已泛黄的银丝,有些难过,动作就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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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奶叹了一声,道:“算了,过了年再说吧,你熊身上的味道不对呀。过了年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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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知道奶奶的意思,他并不为这份敏感而惊奇,只感到胸中无限的苦闷与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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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让奶奶失望了,奶奶老了,这之后的路又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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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又一次如孩子般蜷缩在老奶奶的炕头上,如那老猫一般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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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似乎能直接睡到了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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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刚做第一个梦就有家丁来报,说有客人找,这可是长这么大头一遭,凤吟就正了衣冠,拜别太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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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站着三个人,两个刀客一个乡下妹子。凤吟一见就高兴起来,赶忙过来拉住那为首一人,正是那先前借刀又保了马镖出关中的仗义刀客魏向东。不待介绍凤吟就拉着他们进了自己的二道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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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环上茶,那刀客一抱拳就坐,边上一个小伙子有点木然冷酷的立在一旁,那女子也有点拘束的立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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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道:“都坐,都坐。”就随便搬了椅子,也没按座次随便就让大家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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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难得有个朋友,又难得有朋友来看他,当下是心花怒放,整个脸都亮堂起来了,自己也忙里忙外,弄了几个瓜果,又用通条挑了火炉,这才回到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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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刀客就憨厚笑着,看着凤吟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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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坐定,汉子带着浓厚的秦腔道:“这是我兄弟小虎,这是我妹向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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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带着感情起看了看二人,那小伙也就二十出头,跟向东一样是一身的羊皮袄大棉裤,脸不似向东那样方正,而是瘦长的,鼻子瘦长,眼睛也狭长,下巴嘴唇刮得光亮,也不似向东那般胡子拉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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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揣着一把攮子,刀柄已被摸得油亮,中间一个空洞,一条牛皮绳从中穿过,显得粗旷又极富经验,背着一个粗布褡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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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跟向东是有些像,他们三个虽然脸型不同但都有一双狭长的眼睛,眼仁黑白分明,笑起来憨厚,静下来优美,狠起来又阴冷。那女子也是一身小棉袄,鼓鼓囊囊的,但可以肯定,也有利器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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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摸索着桌子又回头望小虎一眼,憨憨笑道:“哎呀,早知道袁哥是这大一户家主,我就不来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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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虎身上有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阴冷,或者猜疑。是一种内向,又似一种残酷,一时不容易辨认,总感觉哪里不舒服,对人充满防御之心又故作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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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向楠到是跟他哥很像虽然不似他哥版爽朗急躁,却有一种暖洋洋的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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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道:“兄弟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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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的眯缝眼一下就突出来了,张大了嘴,半天才道:“都不在了,死得死,散得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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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身子就一怔,问道:“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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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袁哥你不知道,那边回回闹得太狠了,扬言要屠尽秦地汉人,建个什么国。我们与他们杀起来,他们人马实在众多,你不知道袁哥,血流成河,死尸遍野呀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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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这粗旷的汉子竟哭出泪来,凤吟坐在那里,他实在想象不出满山满野的尸体是个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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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哥,我一路杀出来,地上的血都不往地里渗,浸得都站不住脚,走路都打滑,那血腥气气顶得人没法喘气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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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看到小虎此时也浑身战栗,表情痛苦,突然就心软下来,感觉这个小伙子不再那么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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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默哀了一阵,向东用袖子擦了泪道:“这次来一个是看望袁哥,兄弟一场,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再一个是有几个事情要办,办不成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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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到这里等等,没想到这关中汉子竟然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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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个是到这边找一个叫袁奉禹的收个帐,本来不算个球事,可是怕他不认帐,就是个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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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几人接了一趟活,就是保着主家来周口收账,账单都在,但主家人遭了难。这哥几个就想继续把事情做完,取了财务供养家中遗老遗少,但又怕断了买卖,对方不认真,所以报着动刀子的心态就打听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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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处在这个关系上,也不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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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个事情就是托凤吟能不能给他妹子找个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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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就说了,我妹子从小跟着我受苦,会种地又会做饭,我妹子人也好,一点坏心眼没有,长得也不坏。就是大了点,又是大脚。家里一片混乱也不能留了,又不能把妹子卖了,跟着自己乱闯也不是个出路,不定哪天就出事了,知道袁哥是生意人,家里定是用得着嫚子,不是没有办法,也不会厚着脸皮求兄弟,但是有一样,我也不多要照顾,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妹子小时读过书,识些字的,大了又会武,这年月还能帮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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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说兄弟你不用说了,放心吧,你能信得过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你妹子就是我妹子,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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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大量一下姑娘,姑娘并不扭捏,但还是做样子微微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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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就看到她的脚,说是大脚,实际不大,女孩子的脚,再大能大道哪去,不过是“裹里放”,就是没裹脚又给放开了的二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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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为了调节一下气氛,也按着陕西的说话特点开玩笑道:“没事没事,那平匪大臣毛昶熙的女子,就是个大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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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一听跟了一句:“我兄弟那也听到这传说,怕是捻子编的,故意笑话那对头吧。”果然是个实在人,瞅一眼他妹子道:“人家可是睡了三个状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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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突然感觉好笑,这兄弟怎么当着妹妹这么说话,突然又感觉新奇而愉快,想真是习俗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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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向楠不知道这些,撅着嘴狠瞪她哥,向东呵呵笑道:“人家是父状元,夫人状元,儿子又状元。莫想歪,哈哈。咱这命,怕见个状元都难哩,还想睡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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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一说,大家都笑起来,好像是他妹妹非要吵着睡状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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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融洽与欢乐很快又平静下来,再提到第三个事情的时候,向东突然小了声,向东急躁但不鲁莽,做事极有分寸。他小声道:“向袁哥打听一个人,知道沙矢儿这么个人物么?要么就是萨十二,或者沙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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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感觉这个名字太古怪,道确实没听说过。向东沉吟着自言自语道:“是在这里啊,怎么会没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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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道,怕这个是个回回,这名字是他的经名,不是汉名,这就很难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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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魏向东的老爹是个秀才,他有个叔叔也就是他师父,是个刀客,跟这边有些来往,是一个什么组织,他们非常讲义气,上辈的债这辈子照样还,直到没了这支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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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世交,向东他爹又会写字又有些脑子,他这个叔父就经常找他爹商议事情,传到他这辈的时间,就遇到那边来清帐目,帐务是了结了,但其中不知道因为什么就出了问题,途中三个仆人合伙把主家搞死了。猜测只是侵吞财务之类,这个叔父就暗自查寻,就发现那个兄弟死得实在是冤屈,就义气本身,这个叔父就打算替兄弟出头,查明真相。但不想中道无常了。所以这二人就打算捎带着把这事情也弄清楚,在生前给了结了,这种事情越埋在心里越纠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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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吟就问道:“那主家姓名知道叫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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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道:“这正是要找袁哥打听的,他叫做铁扇仙袁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