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往事如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锦瑟》
有一种很玄的东西叫做思念。思念是一种幸福的忧伤,是一种甜蜜的惆怅。思念是对昨日悠长的沉湎和未来美好的向往。淡淡思念如一杯水,清澈透明柔和纯洁。生命有了水,思念便有了源泉,不再枯竭。无论何时何地,看见它听见它触摸它,相思之念,自然而然生成,水便有了灵性。思念是有距离的。没有距离,便没有思念。如果是空间的距离,那思念便是甜蜜的,甜蜜的笑着流泪。如果是心灵的距离,那思念便是苦涩的,苦涩的笑着流泪。如果是彼此的思念,那思念便是一种幸福。如果是单向的相思,那思念便是一种哀愁。如果只被别人思念,那思念则是一种负担。踏着冰冷而遥远的记忆,思念,是一枚没有地址的邮票,旋转在我生命的年轮,在这如水的日子里,和我一起悄悄地飘泊,悄悄地泛黄,悄悄地老去。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秋天代表成熟,比之春天之明媚娇艳,夏日之茂密浓深,其色淡,叶多黄,有古色苍茏之意味,而不单以葱翠争荣。
然而最值得赏乐的,不是晚秋,却是初秋。那时暄气初消,月正圆,蟹正肥,桂花皎洁,也未陷入凛冽萧瑟的气态。
正是这样一个初秋,又是清风蓝月夜,静坐,难入眠。
秋天的风轻轻的拂过,树上的叶子轻轻的撒落,仿佛在唱着一首深情的歌谣。风很干净地蜷在月华的温柔里,飘在这一季最纯美的温存里。
多么明丽的初秋的月亮,多么温柔的夜色,多么纯净的空气,多么温暖的思念!
清风徐徐吹彻了澄清的寒月,月光如银似水地淌进窗来。
月影中晶莹剔透的露,便是我思念的泪水,它在我微笑的时刻里静静的流淌。
为什么我的双眼总含着泪水,因为我对你爱得如此深沉。
我只有执着的爱你,生命才可能延续。
构想许多美妙的理由证明爱是无辜的,但你如玉的风神总是摇曳于记忆;虚设无数凄惶的相聚苦痛的别离,但重叠的心儿总是不由自己。
今生今世我别无选择,惟有火山似的爱你。
然而你连雨天都拿去了,你让我绝对空虚。
灰色的窗口,宛若一本发黄的日记,任风儿盈盈的翻开,一个成熟而又青涩的话题。
庭院深深、孤独深深、深几许?
月离我很近,你离我很远。
圆起来的是月亮,想起来的是故乡,端起来的是酒杯,掉下来的是眼泪,望不见的是身影。
相思袭来的时候,我真心祈求那粉红色的故事能错得美丽。
“怎么有如此相象的两个人?!他是谁?师哥与他有什么关系?”北冥萧正自惊疑,手臂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南宫夫人正紧紧抓着她的胳臂,状如疯癫地对她喝道:“你到底是谁?!”
北冥萧看着她脸上那因为激动而不断跳跃着的肌肉,莫名其妙:“我是谁?”
南宫陵也乘机走到她面前,关切道:“萧儿,你这是怎么啦?没事么?”
北冥萧愈发糊涂:“我这是怎么啦?”无数个问题蛇蝎般缠绞吞噬着她瘦弱而善良的心灵,她只感觉头痛欲裂,喉头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哀号,仿佛一头濒死的兽。
南宫陵被她那可怖的痛苦神情吓了一跳,想要出声安慰,她却已如受伤的兔子一样奋力挣脱了南宫夫人的魔爪,箭一般冲入了茫茫夜色!
他大惊,急急唤了声“萧儿!”,就要去追!
身后忽然传来南宫夫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我的儿,你为什么要离我而去?不要娘了么?!”
南宫陵闻言连忙刹住已经飞起来的脚步,转过身子,无可奈何地回到南宫夫人身边,极不情愿地问道:“娘,陵儿什么时候说不要您啦?”
可是南宫夫人只是望着北冥萧渐去渐远的身影怔怔出神,好像压根没听见儿子的话语。
南宫陵见状,很是郁闷地望了眼北冥萧消失的方向,在心里嘟囔道:“娘明明叫我回来,怎么总是看着师妹呢?”
南宫夫人犹自痴痴出神,南宫陵仔细回想了遍今晚的事,先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尔后师妹死里逃生,却又不肯接近我,娘又对师妹右臂上的红色胎记质疑,那有什么,我左臂上也有个和她一样的红色胎记呢!”
想至此,南宫陵的心里不禁跳了一下:“怎么我手上也有和她一样的胎记?!”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击穿了他的心:“莫非,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正自神思,一个急切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帮主,萧儿呢?”
他抬头看了看冠时义,猛然惊醒:“冠前辈,我们快去追萧儿,她跑了!”
冠时义来不及问原委,只是不住地称是。
南宫陵招手叫过身边一个侍卫装束的青年,递给他一块黄色雕龙令牌,沉声吩咐道:“白虎,这是我爹的盟主令,你尽量多调动些人手,除了留守盟主府的,都帮我去找北冥姑娘。”
那叫白虎的正是盟主府的侍卫统领,他接过令牌,答应一声,就急匆匆地去调人了。
冠时义见白虎身形轻捷,脚步沉稳,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内功修为似已达登峰造极之境,不由得暗暗感叹盟主府里藏龙卧虎。
而南宫陵则再不迟疑,当即凌空一跃,在空中虚点几下,转瞬便不见了!
冠时义何曾见过此等轻功?自是瞠目结舌,心折不已。
他却不知南宫陵因祸得福,不仅得到了无花大师二十年内力,还习练了《易筋经》,《龙神功》和《天龙八式》。此时的他,不论是内力修为,还是轻功剑法,都早非昔日吴下阿蒙,当刮目相看了!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也起身寻找北冥萧去了。
清冷的院子里,只剩下神情恍惚的南宫夫人在喃喃细语:“我的儿,我的儿,你在哪里?”
且说南宫陵运用《龙神功》在杭州城里东奔西顾,好一阵寻找,顷刻便找遍了杭州的大街小巷,可见到的只是红墙绿瓦,树影婆娑,听到的惟有冷风飒飒,湖水呜咽,却哪里有北冥萧的影子?
不知何去何从的他,踽踽独行在清冷的街道上,茫然地走着。
“也许萧儿自己回去了呢?”心念刚起,不远处忽然飘来一片歌声:“一剑飘飘一生笑傲,浮世滔滔人情渺渺,一剑飘飘一生笑傲。传一曲天荒地老,共一生水远山高,正义不倒。会盟天下英豪,无招胜有招。英雄肝胆两相照,江湖儿女日见少。心还在,人去了,回首一片风雨飘摇。”
南宫陵听这歌声雄浑激荡,豪气直冲云霄,不禁由衷赞道:“好一曲《笑傲江湖》!”心里对歌者油然而生一种钦佩敬仰之情,身子不由自主地朝歌声传来方向奔去。
循着乐音,他来到了一座布局典雅的花园外,一个黑影在花园拐角处一闪而逝。
南宫陵未曾留意,只见园内花木扶疏,石山耸翠,水榭临风,曲径通幽,倒是个游玩赏花的好去处。
可是南宫陵并没有因园内美景而动容,令他驻足的是花园门扉上一首班驳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沉吟良久,忽然喟然一叹,望着上面那块门匾喃喃道:“清君小筑,清儿她还住在里面么?她还是当年那个温柔娴静的少女么?”
他痴痴地发了会呆,空中忽然飞过一排大雁,惊醒了他的回忆:“雁过长空,影落流水。雁不留迹,影不留水。”
一阵和风袭来,南宫陵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勇气步入花园,只自言自语地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我进去还有什么意义?清儿啊清儿,看来我们命中注定是有缘无份了!”说时掉头就走。
一分钟就能让一个人心碎,一小时就能喜欢上一个人,一天就能爱上一个人,要用一生的时间才能去忘掉一个人。
他竟已把她忘了么?
也许是命运之神的垂青,也许他们缘分未尽,碧波荡漾的西湖上忽然响起一阵悠远凄婉的琴声:“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南宫陵听着这如泣如诉的琴音,一时竟忘了身在何方:“是她!”
此时此刻,再刚强的汉子只怕也要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啦!
当年分别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他因为要远赴南海剑派拜师学艺,而来向她告别。她知道他此去没有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而且山高水远,以后恐怕很难再见,商清君本来可以说些挽留的话的,但她什么也没说,只给他留下了深深的一瞥。
他们是在泛舟西湖时认识的,青春年华的南宫陵与商清君都擅长诗词,他们常借诗词倾诉衷肠。花前月下,二人吟诗作对,互相唱和,丽影成双,宛如一双翩跹于花丛中的彩蝶,眉目中洋溢着幸福和谐,令人艳羡。
可惜天造地设的一对就此分离。
南宫陵去南海剑派学艺,本来早就可以回来,岂料途中遭遇海难,被北冥萧救起,又拜北冥琛为师,以至现在接掌天龙帮,中间实在耽误了不少时间。
商清君是个极重情谊的女子,自从别后,她常常一人独自泛舟西湖,追忆似水的往昔、叹惜无奈的世事,感情的烈火煎熬着她,使她日臻憔悴。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家又遭巨变,“清君小筑”也数度易主,她神秘地消失了一段时间后,竟然又成为了怡红院的头牌,今夜正是杭州一年一度竞选花魁的日子,她此时此刻怎么会出现在西湖之上?
那时的南宫陵不过是个不识愁滋味的懵懂少年,对儿女之事却没有明确的概念,与商清君在一起的感觉也是十分朦胧而纯洁的。但此时此刻,往昔的种种重又涌上心头,伊人与他分别时那哀怨的眼神、差怯的情态、无可奈何的步履和欲言又止的模样,无一不深深震撼着他的心:“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不知不觉中,南宫陵拖着沉重的步履来到了西湖边,琴声又悲悲惨惨戚戚地荡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哀怨的调子久久回荡在他的心头,他怔怔地出了会神,良久,才慨然叹道:“浮萍才经露后娇,再别清晨曦。夜至池塘一波碧,只剩掠影,百点斑霜坻。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多情自古伤别离,纵有春光,总是凄凉意。”
他远远地望了望湖中心的那艘装饰得极为华丽的画舫,画舫周围零零落落地飘着些残花败蕾,想是才经历过繁华与喧嚣。隐隐可见船首有一个小几,一名青丝垂肩的红衣女子正在独自抚琴,只是距离太远,兀自看不清玉人面貌。
他剑眉微微一皱:不知是不是她,也拿不准见是不见。
他心思转了几转,终于一拂衣袖,轻声长叹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相见争如不见!”转身便要离去!
正要离去,画舫上却遥遥传来一个细若游丝的柔媚声音:“既然来了,公子何不上船共饮一杯?”此声远远传来,却凝而不散,闻之清晰犹如耳边低语,好深厚的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