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整座侍郎府邸环境拾掇极好,说不尽的柳遮回廊、绿映芳径,花颜于假山点染、飞檐并石桥掩映,比起精致的宫廷来,更显得自由活泼,如一座江南园林也似,处处都很悦目,我边走边玩赏,步子放得很慢,没走出多远,听到后头奔跑的脚步响,丝铃奔了回来,亏得她,跑这么快,倒没怎么喘气,只脸还是红的。
    “哎,回来啦?”我招呼她。
    “嗯!都交代好了!”她道,勾着头跟在我后面一点的地方,不拖下一步、也不靠近一步,就那么跟着,也不说话。我便继续前行,经过个池子时,一低眉,在水中倒影里见她神色恍惚,不由得回头问:“你在想什么?”
    丝铃目光盯在我身上,脱口而出:“这么细的腰……”随即立刻双手捣着嘴,“啊呜”一声跳起来:“不、没有没有、不是这个意思——”
    我又好气又好笑的瞪着她,总算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程昭然这身皮囊害人!将心比心,设若我是一个小丫头,主子年纪轻轻、文武双全、色可倾国,而且心意坚贞,专宠一个贴身丫头——在她们眼里应该是这样——那我也实在忍不住想尖叫,封他为绝版好男人,花痴不已。
    丝铃的心情,一点问题都没有。问题就在于我不是男人。
    挠挠头,老这么让她花痴下去,不太厚道吧?简直是蒙骗纯真少女的心灵。再说,程昭然当初要冒充男人作官救他未婚夫,而我现在一来不用救人、二来反正皇帝也知道我的女儿身了、三来不用多久就要辞官求去的,老把身份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早点让这个少女解脱。
    主意打定,我向丝铃笑笑:“先不去库房了,你随我到房间去。”
    “呃?啊?呀?”丝铃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单音节,脸红得可以直接烧起来。
    “对。”我没办法的苦笑。这个小家伙,脑袋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去。不过算了,到时候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进了房间,掩上门,我低头看看看自己的胸,伸手按了按:糟糕,本来胸就小,白布又裹得太严实了,直接这么按下去没办法验明正身,还是脱衣服比较实在。
    于是我就动手解衣带。
    “啊,大、大人,您在干嘛!”丝铃惊呼一声,用手捂住脸,乌溜溜的黑眼睛在指缝里对着我看。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好气道,“你看仔细了。”说着把衣襟也拉开,褪下袖子,开始解白布条。
    丝铃手放了下来,瞪着我胸前的白布条,脸青了:“住手。”
    “你看清楚,以后就不会乱想。”我把白布条解掉,难免有点害臊,就把衣襟拉了拉,掩掉大半,但总算能让她看清我有女性的胸了:“你看,我是女的。”
    她仍然瞪着我,嘴里叽哩咕噜重复:“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奇怪?我后悔什么?这小姑娘一定是受打击太大,应付不来。我心生怜悯,过去拍拍她的头:“好了,对不住。我女扮男装是有理由的。你以后就不用瞎想了,嗯?”
    她“噌噌噌”后退,避开我,狼狈的别过头:“你这样……别靠我这么近。”
    我这样?我怎样?我低头看看自己:衣襟当中敞开,所以呢?也并不比某些男人更豪放嘛。再说,又不是公共场合,女人对女人坦胸露臂,是有一毛钱的问题哦?
    她狠劲的吸了吸鼻子。天啊,不是哭了吧?“丝铃?”我很紧张的叫她。
    她回过头,抹了一把鼻子,一脸的泫然欲泣、再加上怒发冲冠,质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为了你才进府为婢,你就这样打碎了我的梦,叫我怎么办?”
    “呃……那总有一天要说明的嘛。”我呆呆道。天啊她的气势好吓人……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男的,你就这样给我看了,你要怎么办!”她继续质问。
    “这是没可能的吧?”我继续呆呆道,“而且……而且你说你为了我才进府?你是男的、以为我是男的,你为我而进府?”笑喷了。这个小妹妹一点逻辑都没有,肯定是吓傻了啦,可怜可怜。我很有爱心的把她揽进怀里:“乖,没事啦。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以后就没事了……”
    “放手!”她在我怀里紧急闷哼。
    “什么?”我诧异道。奇怪,“噗”一声,是有什么液体喷出来?
    她一把推开我,捂着鼻子,满脸是鼻血。“你一定会后悔的……”摞下这句话,掩面而奔。留下我半敞着怀愣在当地——喂,这算什么状况?这种年龄的小女孩子都这么泼辣的吗?
    这之后,丝铃就失踪了。我并没有及时发现这件事——正对着半房间的礼物伤脑筋呢!虽然说有书生下属帮忙,但是,水玉的批注是:有的礼物要亲身去退的,因为收的话太贵重、还礼的话还不起、直接用贴子退又太得罪人。
    亲身去拜访……听起来好累。而且、而且我感冒还没好啊。我的头真的很晕!
    “全部退掉吧!”我发狠道。
    “嘎?”书生帮办傻看我。
    这位“书生”阁下已经四十余岁,一把黑溜溜的好胡须,我对他一点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粗暴的把手一挥:“全部退掉。”懒得多加解释。
    “这样,礼数……”他声音发抖。
    什么礼数,不就是怕得罪人吗?有的礼物收、有的不收,我又懒得上门去应酬,那不是更加得罪人?索性一视同仁,统统发还,大家没得话讲。就算官场的那些人觉得我不上道,我反正也不想当官,再过几天就说拜拜了,还有什么麻烦?
    “统统退回去。你帮我写贴子。”我重复一遍,施施然背着手要离开,眼角瞄到一只匣子,上面标的名签是:工部给事黄东海?
    嘎,“东海”就是黄光的字,黄东海就是黄光。连黄光都搞这种送礼的名堂?我抽出那只拜匣,摇了摇,里面东西倒不是很重,好像软软的,发出闷响,实在听不出是什么。我不想打开它来看:如果打开,再退回去,人家说不定以为我是觉得礼物不合心意,才生气的退回呢。不如原封不动退的好,以表明我不是对礼物质量有所不满。
    ——不过,说到底,黄光为什么要送礼来啊?想到那对小白兔般的眼睛,我觉得我还是当面跟他说说比较好。主意打定,手一挥:“走。”
    说走,其实还是备个轿子,请我坐上去的,甚好甚好。我身体还不是太舒服,总要交通便利点,才下得了决心出行——唉,抬轿子的是轿夫,如果坐车,出力的是马,我如果当初投为轿夫或者拉车的马,那还不是得咬牙抬着拉着,舒不舒服都撑下去,而如今仗着命好,就能四平八稳在上面坐着,公平吗?我不太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对我来说,总是太艰深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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