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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_分节阅读_24

    长庚在地上撞破了皮,火辣辣的,伸手一摸,还有一点血迹,可他没顾上擦,因为顾昀走到了他身边,双手抱在胸前,看着面前高大的铁傀儡。
    长庚下意识地低下头,挫败得不去看他。
    “你心里慌,脚下就飘,”顾昀说道,“脚下若是站不稳,再厉害的剑法也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长庚心里一动,极认真地抬起头来。
    顾昀难得正色,淡淡地说道:“起来,我教你。”
    长庚先是一愣,随即睁大了眼睛,不待他反应,顾昀已经不由分说地把他拎了起来,从背后握住他拿剑的手,揽住他。
    长庚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后背紧绷了起来。
    顾昀低声道:“放松点,别看我,看着你的剑。”
    他话音未落,对面的铁傀儡眼中紫光已炽,再次呼啸而来,腹中隆隆作响,好像一袭飘来的战鼓,依然是当头一剑迎面劈下。
    纵然长庚的血脉中真的深藏着某种野性,那也只在满怀激愤的生死一线间才能被激发出来。而这毕竟只是练剑。
    一时间,他顾不上那一点让他不自在的亲密,第一反应依然是后退,任何人在这种庞然大物面前承受逼人的压力时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可顾昀却不容许他后退,长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顾昀推着飞了起来,像个无畏的提线木偶一样冲向了铁傀儡,他的手腕镶在顾昀那铁打一般的掌中,不由自主地将手中重剑递出,短兵相接的一瞬,长庚觉得自己握剑的手被顾昀翻转了一个极微妙的角度,铁傀儡下劈的剑居然被“撬”了起来。
    寒铁与他擦肩而过,几乎要划破他的鬓角,长庚本能地闭了一下眼,还以为自己会直接撞上去。
    顾昀心里暗叹一口气,心想:“这孩子缺了点血气,恐怕不是拿剑的人。”
    寒铁的味道从长庚的鼻尖划过,铁傀儡肘部微微卡了一下。顾昀抬脚一踹长庚的膝窝,喝道:“睁眼,臂!”
    长庚膝盖一软,腿被外力弹了出去,脚尖不偏不倚地点在铁傀儡手臂点上。
    机器上“喀拉”一声,上臂锁住了,长庚一口气刚吐出一半,下一刻,猛地被顾昀按着弯下了腰。
    一声厉风擦耳而过,“嗡”一声响——铁傀儡的腿当空横扫过来。
    顾昀:“看好了。”
    他握紧了长庚的手,拖着那少年在地上滑了一个凌厉的半圆,剑尖当当整整地擦过了铁傀儡的脚踝。
    又是“喀拉”一声,铁傀儡被彻底钉住了。
    它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动作静止在了原地,眼中紫光闪了闪,渐渐地偃旗息鼓,黯淡了下去。
    长庚手心里全是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连顾昀什么时候放开他的都没察觉到。
    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自己和小义父之间天堑般的差距。
    顾昀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身上的尘土:“退缩是人之常情,若是和人对上,进进退退倒是也无妨,但是记住,如果你在未着甲胄地时候对上铁傀儡或者重甲,千万不能退。因为这些铁家伙脚上是烧紫流金的,你一退就会被他们追上,那时你的心和身体都是向后的,很难在短时间里凝聚反击之力,反而会手忙脚乱地落到对方手里。”
    长庚沉吟良久,忽然问道:“义父是说,如果遇上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敌人,向前比退避的胜算大吗?”
    顾昀一挑眉,有点奇怪道:“哎?今天怎么‘义父’了?”
    长庚什么都好,唯独嘴上总是没大没小这一点很讨厌,张口闭口叫他“十六”。
    顾昀是正月十六生人,十六这小名还是公主起的,除了公主和先帝,连老侯爷都没这么叫过他,虽说他不大计较,可是一天到晚被这么个小东西“十六长十六短”的挂在嘴边,也怪别扭的。
    根据他的经验,顾昀感觉自己好像只有两种情况能捞到这小子一声“义父”,一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不小心把这崽子哄高兴了,一种是瞎猫踩了狗尾巴,他不小心把这崽子惹毛了。
    长庚深深地看了他一会,神色莫名复杂地说道:“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可憎可鄙、无德也无能之处,还怎么敢再任性下去呢?
    有时候,少年人从“自以为长大成人”,到真的长大成人之间,大概只有一宿的时间。
    粗枝大叶如顾昀,也突然隐约感觉到长庚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第21章 除夕
    安定侯不可能每天在家休息,大梁文武百官们奔波劳碌的一天通常从晨起点卯开始。少数闲职人员,申时可以回家各找各妈,不过顾昀显然不是干闲职的。
    就算下朝,他也一般不是皇上找,就是同僚找,好不容易有一天没事没应酬,他还要去北大营转一圈,很少能在日落前回府。
    总之,过着鸡狗不如的日子。
    因此想要得到顾大帅的贴身指导,就得赶他早晨上朝前活动筋骨的时间。
    长庚便从此开始起五更爬半夜,每天鸡都还在瞌睡,他就领着他的侍剑傀儡去顾昀院里等着。
    蹿个子蹿得又细又高的少年拎着他的剑在前面走,侍剑傀儡便在后面稀里哗啦地跟着,一双铁臂向前平伸,左臂挂着一盏汽灯,右臂挂着一个食盒,活像个送饭的夜游神。
    到了顾大帅那里,早起的老仆会把食盒接过去,用小火在一边煨着,顾昀开始给他的干儿子上早课。
    送饭的夜游神于是成了挨揍的夜游神,当牛做马,十分悲惨。
    一堂天马行空的课讲完,早饭也热好了,两人各自吃了,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顾昀要出门,长庚自行回去等先生来领着念书,过了午,还要跟着侯府的家将习武。
    顾昀着实不算什么好老师,和沈易一样,他也有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毛病,时常刚刚定住铁傀儡,嘴里已经讲到了重甲如何排兵布阵,怎么分配重甲轻甲的比例最省紫流金,乃至于西域的马和中原的马品种有什么不同,哪产的高粱最扛饿等等……
    等这话题天上人间地绕着大梁转一圈,顾昀大概才回过神来,问长庚道:“我又跑题了是吧?我最开始想说什么来着?”
    长庚:“……”
    俩人就只好坐在铁傀儡的大脚上,就着那铁怪物身体里齿轮转动的“嘎吱”声,一起冥思苦想跑了十万八千里的主题是什么。
    刚开始,听闻顾大帅亲自传艺,葛胖小和曹娘子都激动不已,也克服万难,哈欠连天地跑来跟着听了几次,不料从头到尾只听出了一个心得——什么玩意!
    葛胖小私下评价道:“我感觉还不如听沈先生念经。”
    “是沈将军,怎么老记不住呢?”曹娘子没好气地纠正完,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在美男子与良心之间居然选择了良心,补充道,“我感觉也是。”
    只有长庚对此毫无意见,每天能和顾昀待一会,让他通宵达旦地守在门口都行——反正睡着了也是反复的噩梦,没什么好留恋的。
    他像相信自己一定能镇住乌尔骨一样,相信自己能成为一把利刃,每天磨去一点多余的、不好的东西,包括对他小义父的想入非非。
    何况顾昀只是没条理,要真听进去,他讲的东西起码都是真实可靠的。
    顾昀很小的时候就被他没轻没重的爹娘带上过战场,没在宫里过几年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十五岁又开始跟着一位已故的老将军南下剿匪,那以后就一直在行伍中打滚。
    七大军种,除了铁蛟行于水中,他尚且不算太熟悉以外,其他全部交过手,打过胜仗,也吃过很多亏,因此说起各自的优点劣势如数家珍。
    长庚听得如饥似渴,顾昀对他而言就像一座高山,他每天抬头望上一望,便是给一整天找了个低头前行的方向,再一步一个脚印地压抑住自己心里不适宜的想法。
    不过顾昀本人却不认为这算什么教导。
    他另外专门请了先生和武艺师父教导长庚他们,每天清晨无论是指点长庚和铁傀儡过招,还是天南海北地说他的见闻,在顾昀看来,其实都只是他挤出点时间来跟长庚玩。
    长久的观察下来,顾昀并不认为长庚适合走他的老路,因为长庚在他面前永远是一副温和克制的样子,有几分小固执,但总体而言很讲道理。
    顾昀觉得,他长大以后应该会是个翩翩君子,而不是什么神鬼退避的杀将。
    这样一晃,转眼就到了年关。
    新皇第一年登基祭天,改年号为隆安,当日便宣布要大赦天下。
    既然是天下,当然也包括了囚禁于帝都的蛮族世子加莱荧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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