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嘈嘈得差不多了,有人就想起北甸子地了。 却不问支书孙德胜,而是找了人群里的春英子问。说春英子,你让我们签名的事咋样了,人家老黄家可是把苞米都种到地里了,你这咋还没动静了呢?春英子正被埋在人群里无聊,见有人搭北甸子的话,顿时腰板一挺来了精神。说,那个联名信,我可是老早跟支书送到乡里去了。乡里为啥没了答应,那是乡里的事,我又咋晓得么!边上就有人搭腔,说,春英子你不是咱村民代表嘛,既然咱谁谁都不晓得,你就代咱去乡里问一下,不就晓得了?春英子脸一红,瞪了说那话的人一眼,说,我这个村民代表,可是当初我自己蹦出来自己要求的,你们谁又选着我了?找你们签字的时候,你们不也左挑右捡又瞪眼睛又撇嘴的么?咋,现在倒想起我这个代表来了!众人便附和,说,当初这代表的事,不是大伙也不知道么,就算那时你不自己蹦出来,我们也是要选你的。现在这事撂到半截,我们不找你这个代表,我们找谁去么!春英子的面上便美了起来,拿眼去瞄坐在孟桂仁身后的夏莲。夏莲手里正抓了一张报纸,一边跟董老闷的娘们嬉笑着说着啥,一边还拿了手在那报纸上指指点点,好像一点都没在意这边的话一般。春英子心里哼了一声,抬头去看孙德胜。孙德胜也正拿眼瞄春英子。看春英子那份得意,便扬了扬眉说,大家静一下啊,关于北甸子地的事,我说两句。这话我本想过两天跟大家说的,赶巧今天开这个会,那我就先跟大家说说。说着,捏过桌上的杯子,吱喽喝了一口,说,咱大家都知道,北甸子上的黑水泡子,承包给黄炳义已经十多年了。按理,这合同没到期,咱没权跟人家去争。可如今有了这突发情况,泡子干了,咱可就变被动为主动了。当初签署的合同上明明白白写着,承包的是水面,他有权在水面上行使一切权利。如今水面没了,地面可就不是他的了。这是老天给咱创造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把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争取回来。头段时间,春英子代表村民,搞了个联名信。信里请求乡里立即对此进行调节,终止黄炳义在北甸子的乱耕乱种行为,想必大家在信上签名的时候,也都看到了。这封信通过村委审查,一天也没耽搁地送到了乡里。只是这二十多天过去了,乡里还没下来答复。那黑水泡子的地面,黄炳义也都撒了种子。说到这,孙德胜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大家说,我看这么着,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别老想着让一个人两个人做这个事去。大家也都参与进来,也都说说这个事该咋办。这北甸子到底该不该要,想要,该咋个要法。乡里若不支持,又该咋着。这北甸子地都关系到大家的利益,大家都出出主意。啊?说完,捏着水碗,又吱喽吱喽地喝水。
三毛愣首当其冲地站了起来,说,乡里不支持咋,不支持咱就没说理地方了?咱往县里去,往省里去,还整不了他了?边上的吴大下巴一把把三毛愣拽坐那了,笑着骂道,瞧三毛愣你这毛愣的,啥就去县里去省里了!你以为那县里省里是你们家开的,你想去就去了。乡里跟你说不管了么?你快老实地消停一会吧。三毛愣坐在那还不服气,说,我毛愣咋,毛愣也说的是这个理。要不你大下巴说,看你有啥好招!吴大下巴倒不说了,只是笑,也不理了三毛愣。闷了一会,温和有些耐不住,说,咱写联名信的时候,本想着在种地之前,能把这事解决了。现在看,这事还真是让咱们看得简单了。乡里这么长时间也没个声音,事情肯定也不是太好办。到底该咋弄,还真得好好合计合计。旁边的大国说,好办不好办,他乡里也不能老是憋着。咱们这边盯得紧点,得给他压力。话音一落,边上有人搭了腔,说,压力也不见得有用,那乡里啥没经受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跟你来回揉面,你能把他咋着?一时间,众说纷纭,嘈嘈杂杂地乱成了一锅粥。
孙德胜跟田喜低着头嘀咕了一阵,见田喜点头,便抬起脸冲众人拍了拍手,说,大家这么乱嘈嘈,也弄不出个头尾来。要不这么着吧,大家选几个代表出来,你们有啥意见,可以跟代表们说。代表们碰头统一讨论,最后到底该咋做,也能形成一个方案,咋样?众人一听,都一致支持,说,那好呀,那咱选几个代表出来。咱把事让代表办不就成了!有人就说,那选谁呢?这代表可得是能在人前说得上话的,能办得成事的。说话着三不着两地捅了篓子,或一碌碡都压不出个屁来的,那可不行,要选,咱可得选几个硬棒人?说完,都拿眼在屋里一圈一圈地扫。你也扫,我也扫,一时间满屋子的脑袋都在转。之后你说一个,我说一个,不少的名字被喊了出来。人气大些的,大家都一致地说好,人气小一点的,就少了人应承。最后,温和,春英子,老嘎子,大国,吴大下巴,以及没来参加会议的田玉东,被众人陆续地选了出来。众人又嘈嘈了一阵,讨论代表们该咋样听取众人意见,听了意见又咋样统一的话。看时间不短了,孙德胜宣布散会。孙德胜说,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除了刚选出来的代表留下,其余的人,都可以回家了。人们一听,呼啦啦地站了起来,椅子凳子一起响,片刻之间,屋里只剩下孙德胜和代表们几个人了。
田喜代表他儿子田玉东留了下来,说,意见我不表达,我只把开会的意思学给玉东得了。温和说,田伯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你们这个岁数,可是经的多见的也多。大伙不选你们,是不敢劳神你们。可你们真要出个主意,可一定是比我们的有份量多了。田喜摇了摇头,说,不行了,也老了,啥事也是想起东想不起西了。可不像你爹我们在村上那会,那劲头,可真是谁都不服气谁!说完,叹了口气,众人也都没了声。田喜随即看着大伙笑了,说,你们谈你们谈,别听我在这提老账,咱还是说正事要紧。大家又都笑了,开始进入了正题。
大国说,这乡里到底是啥意思,联名信都递上去这么长时间了,不声不响的,咋还连个答复都没有么?吴大下巴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几天我可是打听了,黄炳义这回可是在县里有了硬棒人了。一个啥表弟,年前从外旗县调到咱这当副县长来了,是黄炳义绝对能靠得上的硬主儿。这信递上去这么消停,怕是跟这小子有着关系,乡里才不搭咱这个茬。老嘎子说,那咋办,不搭茬,咱就干在这等着?春英子说,当然不干等着了,咱们也得跟他玩玩心眼,讲究点策略。吴大下巴就笑了,说春英子,你这又玩心眼又玩策略的,咋跟行军打仗似的。春英子说,有时候办事,可不就跟行军打仗似的。在战场上,你不开枪,人家就开了,先死的可就是你了。事也这样,你不做,人家就做了,你可就得等着喝西北风去了。田喜点了点头,说,这话说得对,要出手,就别犹豫,要不等人家都铺好路了,咱们再走,可没地方下脚了。大国看了看田喜,又看了看春英子,说,那,那咋办?田喜没吭声,春英子瞄了一眼孙德胜。孙德胜咳嗽了一声,说,这两天春英子说了个主意,我觉得还行。正好今天人都在,春英子你把那主意说出来,大家也都听听!春英子爽快地应了一声,便把其实是她跟孙德胜暗地里合计了很久的方案摊了出来。众人一听纷纷点头,说这样好,这样或许还真能出效果。他乡里不在乎别的,可得在乎影响吧!孙德胜说,这个事我觉得,好是很好,可保密工作也得要做好,最好出其不意地能堵到他们。若是让人通了信,到时管正事的躲了,可难办了。还有,他拿手挠了挠头,看了大伙一眼说,这上面知道了信真要刁难起来,硬要村部出面阻止,可是难办了。老嘎子说,这么大的事,咋也不好保密,况且咱神树村还有着黄炳义的亲戚在,能不露了口风?大国也点头,说,是呀,这人是啥都绑住了,就是绑不住这嘴,又涉及到这么多的人,哪能保了密了。吴大下巴转了转眼珠,拿手摸了摸自己的大下巴说,到时上边真要让村部阻止,支书你也不用为难,你说你阻止是阻止了,可阻止不了呀!这一村子人的利益,你又能阻止谁去。不要说一个支书,就是乡长县长来了,不替我们说话,我们也不一定就听呀!孙德胜脸上便有了些红,说,大下巴你这是说的啥话,我又为难个啥。真能把这个地给大伙要回来,就算我这个支书不做了,又能有个啥。之后冲大伙说,行,那就按着这个方案办吧,大家该咋做就咋做,上面真要来人了,我顶着!大家纷纷点头,又计划了一会,做了一下分工,便也都分头回了家。
温和到了家,见他爹温金海在大门口站着,背着手,正一眼眼地往街上望。就说,爹,你不是说下午开会你也去么,这咋没去呢?温金海慢腾腾地跺了下脚,说,我也只是说说,一个会,用着两人去了?都去了,还不让多嘴的人笑话。问温和,到底是啥会呀,开了这么长时间。温和笑笑,对老头子说,爹,咱回屋去,回屋再说。到了屋,秀菊跟老彩都在,温和便把玉来上午领了领导来神树村调研的事说了。关于申请和建景区的诸多可能和好处,也都提了一下。温金海点了点头,问温和会上提没提黑水泡子的事。温和说提了,关于这个事,村民还选了几个代表呢。之后便把下午被村民选出的几个代表都谁谁,和几个代表开会时春英子摊出来的那个方案,等等,详尽地,都给他爹说了一遍。温金海听了,心里实实地有了些后悔,后悔不该去开会时,在半路折了回来。温金海是在温和走了之后从家里出来的,没想到刚走了没多远,却见田喜迈着小碎步子从胡同里拐了出来。背对着他,往村部去了。温金海愣了愣,不由自主地把步子停了下来,想了想,扭身回了家。老彩见了他爹还纳闷,说,爹你不是说去开会么,咋这么会功夫,就回来了?温金海闷着个脸,说,身上还有些懒,想躺一会,就回来了。老彩的娘伸手扔给他一个枕头,他鞋也没脱,顺着炕边躺那了。可又实在没有睡意,心里老是惦记村部开会的事。又想起田喜,从那年他跟秋根的娘去了黑龙江查他那次后,回来田喜就丢了支书。因为这事,这么多年,温金海总是觉得见不得田喜。有时难免碰在一起,可见一次,他怯一次,脸红心跳一次。匆匆忙忙答田喜几句话,也都说得心慌意乱的。那种亏欠的心情,他想,怕是一辈子都甩不开了。这么一想,心里更是憋闷,干脆又起来,站在大门口,等温和回来。
老彩听她二哥说神树可能要成景区的事,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拍着手说,那真是个好事呀,咱神树村可要沾了神树的光了。温金海却有些不以为然,说,一颗老树,就算成了景区,又会有几个人来看?还不是白花钱。倒是盯着温和,不停地问北甸子的事。听温和说了春英子的那个计划,脸上却一下有了凝重,皱了皱眉说,孙德胜和那田喜也同意了?见温和点头,便低头不吭声了,半晌才说,这么做,也算是下策啊!温和说,听说老黄家上面托了人了,事情老这么撂着,也没了办法,要想把事情快点解决,也只能这么做了。温金海不说话,半晌,打了个唉声,拽了枕头又到炕里躺着去了。老彩冲温和伸了下舌头,拿手指了指西屋,哥俩踮着脚出来,到西屋又喜眉笑眼地去说神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