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众人内心皆汗颜,心想:你什么时候来探望不好,非要赶上这么个时候。
    在座的大多数人都听说了昨天他们在天福茶楼闹的那一出,对常安的态度也是摇摆不定,不知是敌是友。
    其实这主要是看陆崇对待常安是什么态度了,只是眼看着陆崇虽然将常安带进唐家,接下来却也没有明显的维护她。
    大家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始。
    一位年龄稍大一些的商户大概也是无计可施了,见大家都不说话,只能自己先入地狱了:“唐老爷您也知道,我们几个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自家店铺破产的事,毕竟我们都是小户人家主要靠这个养家糊口的,唐老爷作为商会在宁县的代表,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接着,那位先生拿出自己从账本中摘录的一些情况,开始有条有理的分析起来。
    今天来的商户大多都是像第一位商户那样,家底不太殷实,完全是靠着在石锦街的那点小本生意过活的,见有人开头了,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讨论自家破产的有关事宜。
    唐老爷开始还是沉默不语,时时刻刻都在关注自己旁边的陆崇,不过经过一场讨论也没发现他露出半点维护常安的神色,他也就放宽了心。
    而常安也是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虽然偶尔有些小动作,但也还算安分。
    唐世南看着这样的常安,也想起了自家里的那五个女儿,相比之下发现这常安真的就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乡下丫头,也就长相上好看些罢了!
    于是对昨天天福茶楼的传言也就有了一些猜测,陆先生大概不是认真的吧。
    毕竟嘛,陆崇据说是留过洋的,留洋回来又立马坐上了会长这一把交椅,什么姿色的美人没有见过?这常安虽然样貌上无可挑剔,小鼻子大眼长得跟画里的人似的,但对陆崇来说,似乎就没有那么有吸引力了。
    不知不觉间,陆崇在唐老爷心里的形象从一个年轻有为手段凌厉的威严会长,变成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子。
    唐老爷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最后打定主意,清了清嗓子开始他的表演。
    “能得到大家的信任唐某十分高兴,只是有句话唐某不知当不当讲不当讲。其实大家可以看看自己大概是什么时间开始亏损的呢?”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唐某知道大家都是在宁县土生土长的邻里乡亲,敢问大家在宁县生活的几十年里是不是都顺风顺水?”
    唐世南见人群中开始有认同自己的声音,加重语气继续谈论。
    “然而就在一年前,常安姑娘来了。像是往宁县的湖水里投了一颗石头,这下可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呢!”
    唐世南分析的头头是道,说话的速度十分缓慢,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去看陆崇的脸色,他发现陆崇也就只是在喝茶,偶尔去看旁边商户的账本,并没有想要帮常安出头的迹象,这也是唐世南能够继续说下去的动力。
    见大家纷纷开始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小声争论起来,他忍住嘴边的笑意,胸有成竹地捋了捋胡子继续说道:“唐某说这话倒也不是针对什么人,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大家都知道唐某是个老实人,身为宁夏的大家长,唐某理应为了宁县所有百姓的利益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唐世南颇为慷慨地说完自己提前备好的最后一段话,见陆崇朝他点了点头,并且露出英雄所见略同的微笑,他彻底放下了自己一颗悬着的心,欣慰地笑了笑。
    他心想,传说中的陆崇也并没那么厉害嘛,怎么连他的小把戏都没有看出来呢?
    或许是自己城府太深了,毕竟他都快六十岁了,吃过的盐比这小子吃过的饭还多呢!
    唉!看样子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假把式呀。
    好话歹话都被唐世南一个人说了,但他确实也准确地把握住大家的心理了,因为鬼神之说对于宁县人来说是从小耳濡目染的,他们十分相信命数。
    加上常安确实鬼里鬼气的,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自己住在一个荒废许久的庙里也不害怕,她身边的那个白面小伙子更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行为诡异的很。
    常安来到宁县之后救治了不少穷人,这些商户中的不少人也曾经受过常安的馈赠,但是相比起自己的利益来这些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大家心里都有了自己的考量,不少人开始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看向常安。
    陆崇见状也并不替她说话,看了一眼乖乖坐在最后面椅子上的常安,小姑娘也不为自己争辩,就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低着头玩手指,兽头银戒上垂下的流苏发出不大的叮当声。
    陆崇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平日里无论常安野蛮无理也好,娇纵任性也罢,他都觉得这是正常的,反而当她乖乖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时,陆崇觉得她十分可怜,好像常安原本就应该是肆意妄为的。
    第13章
    陆崇在关键时刻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唐世南:“那不如把她赶出宁县,还大家一个安宁可好?”
    听到这话,大家都惊讶地望向陆崇,就连一直站在他身旁沉默不语的阿齐也被吓了一跳。
    常安原本长的就显小,此刻坐在一群大男人中间,更是显得她无助可怜。
    阿齐眼中惊诧不减,神色复杂地看着陆崇,第一次觉得他们家会长是个渣男。明明刚刚在车上的时候还跟人家小姑娘卿卿我我,现在竟然要联合外人把她赶出去。
    常安倒是淡定多了,掀起眼皮看了陆崇一眼,瞧他那阴险狡诈的样子,也觉得事情似乎并非那么简单,一语不发地坐等着看好戏。
    不知为什么,在陆崇身上她体会到一种熟悉感,即便是她想离他远些,但依然会不由自主地信任他,好像打心底里知道陆崇不会害她似的。
    其实待不待在宁县她倒不是很在意,毕竟她也是个靠手艺吃饭的人,况且现在她也是有一箱子黄金的小富婆了,完全可以逍遥自在一段时间。要不是为了懒得搬家,谁还愿意呆在那破庙里呢?
    她的注意力跟众人完全不在一处——她刚刚闭目养神了一番,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常安一直觉得宁县是一个适合修行的地方,因为这里的灵脉似乎保留的比较好,就在刚刚她感知到那灵脉大概就在唐家附近。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唐家不靠山不靠水,却是一块汇聚了大量灵气的风水宝地,常安决定等事情结束之后去打探一番。
    众人见连陆会长都发话了,也都纷纷应和起来,讨伐常安的声音不绝于耳。
    相比之下,常安这个当事人倒像是置身事外一样,神色淡淡地看着这场闹剧。
    陆崇一脸深思熟虑,看起来似乎十分为唐世南着想:“只是唐老爷毕竟是宁县数一数二的人物,是不是应该给自愿离开的人一些补偿?好歹也是相处了一年的乡亲,不然传出去唐老爷的名声也不好听。”
    “这——”
    唐老爷沉思片刻,似乎是被陆崇的话说动了。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把眼前的事情处理掉,只要没了那丫头捣鬼,将石锦街的几家店铺收到自己的口袋里,以后的财路就断不了了。
    唐世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对大家说:“常安姑娘毕竟还小,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在外游荡我也不放心……这样吧,唐某人也不偏不倚,给各位遭遇不幸的商户和常安姑娘每人各十块大洋,区区一点心意,还望大家不要嫌弃。”
    常安撇了撇嘴,心想这唐老爷家大业大竟然如此小气。
    一天趴到箱子边上看好几遍黄金的常安,对这区区十个大洋十分的不满意。
    其他的商户倒是还挺满意的,毕竟三四个大洋就够普通人家一个月生活费了,况且他们原本只是想来讨个公道,也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意外的收获。
    “对了!”陆崇忽然恍然大悟般的想起什么:“前几日查出石锦街还有几家店铺的税目有些问题,陆某粗人一个,这些帐本子上的事情不太精通,各位不妨一起帮忙出出主意。”
    不少商户悄悄斜眼看陆崇——不精通?谁不知道整个江北的经济都是您老人家带起来的?
    阿齐摆了摆手,一个手下上来将两摞账本放在了唐世南前面。
    唐世南眼皮直跳,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顾不得礼节急忙上前,打开来大体翻看了一遍,他脸色明显变得不好看起来。接下来,他又难以置信地继续翻看下面的几本,越翻心越沉,忽然“嘭”的一下瘫在了椅子上。
    “会长……这、这是何意?”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想让唐老爷主持一下公道罢了。若是唐老爷不能帮陆某做决定,那陆某就让在座各位帮忙指点一二吧。”
    陆崇刚一发话阿齐就要让人将账本搬走,唐世南慌不迭地用臃肿的上半身挡住,冷汗直流:“呵呵,能为会长分忧,唐某何其荣幸啊…”
    唐老爷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一条一条逃税的条目列的清清楚楚,像是一下老了十岁。
    陆崇列出来的几个商铺全都是他自己的亲信,那是他积攒了好几年,好不容易一点一点安插过去的,原本以为自己做得干净,神不知鬼不觉,谁成想陆崇竟然全部给他弄过来了。
    这几年那几家越发放肆,逃税的假账做的也不利索,这不,一下全被扒出来了。
    他忍不住去看陆崇,但他还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是自己小看他了,还是他只是无意之举?
    “这天宝斋和本草大药房做的实在过分,不仅价钱高还不按规定缴税,竟是不是如今的安稳全仰仗政-府吗?”唐老爷假意发怒,气得胡子都颤了两颤。
    “唐老爷倒是个明白人,听说这本草大药房还想效仿西方,搞垄断那一套呢!”
    唐世南呵呵两声,“依老朽之见这些个蛀虫还需赶紧扼杀掉,省的坏了江北的风气。”
    陆崇意味深长地轻笑着:“唐老爷果然是公平公正啊。”
    “不过今天大家既然替陆某解决了一桩难事,陆某不知如何报答,不如在座各位店铺这一年的亏损记在我的帐上如何?”陆崇瞥了一眼唐世南吃了苍蝇的表情,继续说道:“明后两天大家对照着账目去找会长府的林管家领钱便可。”
    在座的破产商户脸上都笑开了花,依次跟陆崇和唐老爷道谢之后便离开了会长府,赶着回家核对账目。
    唐世南一张老脸上满是沧桑,之后竟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阿齐站在一旁强忍笑意,他就觉得他家会长不是善类。
    唐家管事的赶紧找了四个身体强壮的下人,一边喊人去找大夫,一边抬着唐老爷那死猪一样的躯体去了他的房间。
    陆崇瞧着常安那跃跃欲试的模样拉了她一把,低声道:“改天再折腾他吧,今日的分量足够了。”
    常安耸了耸肩,失望地看着渐远的人群:“慢慢来呗。”
    “看戏看的还挺过瘾?”
    “唉”不说还好,一说常安做起戏来,心情低落地叹了一口气:“会长真是狠心,还说是朋友呢,竟然联合外人把我赶出宁县了。”
    陆崇见常安又开始耍宝,低头笑话她:“敢问这位小老板,可怜多少钱一斤?”
    常安歪头冲他甜甜一笑,两只眼睛弯成了小月亮:“小店不卖可怜,可爱倒是还剩下不少,先生要不要买?”
    陆崇看她认真营业的样子,忍住摸摸她的脸的冲动:“我看你这店里还有更可爱的——”
    “对了!”不知哪句话刺-激到她了,常安灵光一闪,凑到陆崇跟前:“会长说要捐善款,您看我这里——”
    陆崇见她一边说,一边还将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摩擦,好笑道:“善款?我分明记得自己说的是亏损额。”
    阿齐算是看清楚这个女人了,着实是掉进钱眼子里了,忍不住替他家会长打抱不平:“仙姑您明明都有一箱小黄鱼了,怎么还那么见钱眼开呢?”
    阿齐一开口,陆崇和常安都扭过头去看他,他不说话都忘了还有他的存在了。
    常安不满,嫌他多管闲事:“又不是你家的钱,你急什么?”
    “这——”
    是跟他没关系,可管钱的是林逸啊。
    阿齐见陆崇非但不发话,还痴汉似的一直盯着人家小姑娘,再看看自己孤家寡人的,忽然觉得自己没了立场,便不再说话。
    常安无礼还要辩三分,一点不吃亏:“再说了,可是你们会长联合众人把我赶出去的,唐世南都要给我安家费,陆会长不给我的话,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阿齐自然无话可说,陆崇则是甘之如饴:“我的错,那你说我该赔偿你些什么?”
    常安掰扯着手指认真思考着,想到陆崇那明显针对唐家的样子,开口商量:“我们之间谈钱太俗气,不如你把唐家送给我吧?”
    陆崇心想,按照正常的发展不应该是说“以身相许”吗?常安那么没情趣也真是为难他了,他只能把以身相许咽回肚子里:“拔除唐家要慢慢来,不如我赔你一套景州的房子可好?”
    阿齐震惊,无奈地闭了闭眼。
    他家会长跟常安在某些地方倒是很相似,“拔除唐家”这种事情也是可以往外说的吗,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常安瞧着陆崇不像是在开玩笑,心里有些诧异:“真的?”
    送她房子?
    景州那地界的?
    有钱烧的吧?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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