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穹苍指向边上的警员,道:“你以为这些没有同理心的人,加班加点地在这里工作,熬着大夜,做着噩梦,领着稀薄的工资,是为了给你添堵?是为了要探究你爸妈之间的那点伦理关系?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职责?你那宝贵的没有被现实消磨过的同理心,能够感化这世间所有的罪恶,维持住社会的秩序吗?那你怎么不用你的同理心去拯救范淮呢?你现在决定放弃你的同盟了吗?”
    田芮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抱着头蹲到地上,捂住自己的耳朵。
    穹苍抬起下巴,半阖的眼幽深地望着她,脚步沉缓,却又不容抗拒地朝她走近。
    “我告诉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正因为学生杀了人,而被带到警局接受一遍遍的盘问。你的同理心对我来说没有用,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当做事不关己,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死亡,然后让凶手走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告诉我,看!他们就是因为你才死的!这是什么同理心?这叫自私。”
    田芮单薄的脊背一阵颤动。
    穹苍黑色的鞋尖离她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冰冷坚硬的字一个个砸了下来。
    “有,还是没有?回答我。”
    田芮呼吸紊乱,死死咬着嘴唇,内心的倔强与各种情绪不停地碰撞抗争,始终不敢抬头看穹苍。
    “所有的东西,都烧掉了,她说不想睹物思人。”她紧闭眼睛,啜泣着道,声音含糊,“……我偷偷留了一张,被我夹在小学的语文课本里……”
    贺决云最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冲向杂物间,从堆叠在墙壁处的几个箱子里,翻出了田芮的小学教材。
    何川舟跟过来,陪着他一起查找。
    很快,一张卡纸从书页中落了下来。
    “是这个!”
    那是一张粉红色的卡纸,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写了一首短诗,没有落款。角落被田芮画了几笔,加上了几个爱心,带着她的小心思。
    这首现代诗的内容温柔又委婉,并不是什么直白的爱情诗。如果不是田芮意外说漏嘴,哪怕他们亲眼看见,也不会将它和别的事情联系起来。
    何川舟为了查这个案件,所有的证据都研究过,当然也看过田兆华的字迹。粗略判断,这张卡纸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写的,因为笔锋差别很大。
    “是钢笔。”何川舟的语气虽然平静,可压抑不住的唇角还是暴露了她的兴奋,“现在会用钢笔写字的人不多,这个人有明显训练过的痕迹。说不定相关专业里的人能认得出来。”
    数月来密不透风的压力一直笼罩在众人身上,此时终于窥见了一丝天光,霎时间有种如释重负的松快感。几位沉不住气的警员差点叫出声来。
    何川舟朝穹苍点了点头,小心将卡片放入证物袋,交给一旁的技侦。
    穹苍蹲下身,在田芮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夸道:“干得漂亮。”
    第104章 一更
    穹苍夸奖人的本领,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偶尔天晴,偶尔雷雨,让人无法琢磨。
    贺决云私以为,“干得漂亮”这四个字已经在网友的广泛运用中,被赋予了某种微妙的涵义,不适合用来作为安慰的词语。
    他揽住穹苍,将她从田芮身边带离,以免她再刺激到这个神经脆弱的女生。
    现场已经基本搜查完毕,按理何川舟可以带队收工,但目前这种情况,她不敢放田芮一个人在家里。
    她手下没几个女性警员,大部分都是糙汉子,而田芮又是个女生,不大合适。三更半夜的,她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估计今晚得自己留下来。
    何川舟朝着贺决云使了个眼神,让他们两个先回去休息。贺决云看着夜色已然不早,拉着穹苍准备离开,最后说了一句:“有需要及时联系。”
    何川舟走过去,在门口的位置低声道:“你找个靠谱的心理咨询师,明天早点过来。”
    贺决云应允:“好。我让人明早七点联系她,过来给你接班。”
    他说着朝后面还没冷静下来的田芮又多瞧了一眼,何川舟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祖国的花朵,还是需要呵护的。晚安。”
    何川舟将门合上,抬手用力抹了把脸,而后吐出一口浊气。
    她睁开眼睛,看着满屋还在等待指令的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将现场收拾一下,并领着田芮去她自己的房间。
    何川舟觉得到明早七点是一件很漫长的时间,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奔回局里开展工作,且认为自己还能再连轴转个48小时。每次案情有重大突破,她都会获得这种宛如脱胎换骨的激励。
    然而她的职员不那么认为。
    兴奋和高压过后,是强烈的腹部空虚。
    何川舟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几位警员正排排坐在一起,脸上写满了可怜与疲惫,小心地征询道:“何队,我们可以先吃碗泡面吗?”
    何川舟看见这一幕,失笑道:“吃吧。吃完记得散味。”
    “耶!”
    几人小小地欢呼了一下,搬出自带的泡面和香肠,开始吃这顿迟来的宵夜。
    一位年轻警员将一盒泡好的杯面摆到她面前,殷勤道:“何队,您的。”
    何川舟掀开盖子搅了下面条,随口道:“吃完面,回去都把报告写了。”
    众人表情俱是僵住,抬起头一脸见鬼地嚎丧道:“不会吧?!”
    何川舟不悦道:“怎么了?证据比对了吗?嫌犯找到了吗?连目标都还没确认,你们就开始松懈了?”
    众人扭扭捏捏地申诉道:“主要是现在都已经快1点了……大家都很累。”
    何川舟这才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瞄了一眼,发现这时间的确不大合适。干他们刑侦口的这点确实不好,一来事儿命都不值钱了,尤其是基层人员。何川舟放缓语气,批准道:“吃完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准时报到。熬过这两天就给你们放假。”
    人类的快乐是如此的简单。一帮年轻人顿时喜上眉梢,窸窸窣窣地吃完泡面,麻溜将现场收拾了,带着搜集好的证据回去。
    何川舟叮嘱道:“开车都给我小心一点。”
    “知道啦!”
    ·
    从出门到上车的一路,穹苍都表现得非常冷静,她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很平和,并没有因为这个微小发现而出现多少波澜。然而她身上莫名蒙着一股热气,即便是深秋夜里的凉风也压制不下。
    穹苍刚放下车窗,就被贺决云关回去。她等了等,不死心,再次打开一条小缝,对着自己聪明的小脑袋瓜吹。
    “不要胡闹。”贺决云再次把窗户升上去,批评道,“今天淋雨了,那么冷的天,你还吹什么风?”
    穹苍:“……”受尽欺压。
    她安安分分地坐车回家,顺利抵达时已经是午夜一点半。
    二人从下午吃完一顿不上不下的午饭之后,都没再进食。此时站在安静的房门口,人生三大选择一起困扰着他们。
    贺决云纠结了会儿,先摸回自己的房间洗澡,穹苍脱了外套,走进厨房。
    贺决云进浴室的时候,脑子也有点浑浑噩噩,等洗完才发现自己睡衣没带。反正外面也是自己卧室,他没大在意,拿毛巾随意擦了把头发就直接走出去。
    厕所的门被推开,热气喷涌而出的同时卷进外间的凉风,贺决云鼻子动了动,闻见了空气里夹杂着的疑似红油的香味。
    贺决云发愣的脑子没转过来,顺势大推开门,往外走了出去。
    视线立即开阔,贺决云终于看见坐在他窗台前面吃宵夜的穹苍,后者闻声也回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空气一片死寂。
    贺决云的大脑陷入完全的空白,直到穹苍以揶揄的态度上上下下扫了他一遍,并朝他比了个手势,他才从愕然中回神。
    贺决云一步、两步,迅速后退,并“砰”得一声将门用力摔上。
    穹苍被震得打了个激灵。门后传来贺决云恼羞成怒的吼叫:“你进来,你不敲门啊!你特么你是流氓吗你是?!”
    贺决云一阵翻箱倒柜,成功从角落的储物格中翻出一件崭新的浴袍,他抖了下衣服,准备穿上,又去镜子前面先照了一下。
    镜中人有着英俊的面孔和健硕的身材,宽阔的肩膀至窄瘦的腰身,几乎没有一丝赘肉。
    可以,绝对远超能被流氓的标准。穹苍这是犯罪了啊。
    贺决云摸了把下巴,把浴袍披上。
    他气势汹汹地将门打开,发现穹苍居然还在淡定地吃面,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贺决云走过去,单手抵在窗台上,低下头道:“你以为就这么完了?”
    穹苍扭过头,想了想,朝他吹了声口哨。
    贺决云气得拎住她的耳朵。
    穹苍就说!她就说!尴尬的事情让它过去就好了,为什么非得提出来讲?
    这种翻旧账的都是不安好心。
    穹苍无辜道:“我叫了,但是你没听见。我手上还端着盘子,就进来了。”
    贺决云说:“那是你嗓子不好!”
    穹苍赞同点头。没毛病啊,客观事实。
    贺决云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又问道:“你就没点……什么想法?”
    穹苍盯着他,深深审视了他一番,觉得q哥这人不纯洁也就算了,还不踏实,居然想顺杆子往上爬。
    穹苍说:“你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也是个负责的人。”
    贺决云目光中闪现了些微的诧异,然后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穹苍一派了然,表示他不用担心:“我会像一个成熟的人一样,从学术的角度看待,单纯地将人体视作一团肉。”
    贺决云的表情五颜六色地转变,好不精彩。硬生生憋出一句话:“你出去!我特么八块腹肌在你眼里就是一块肉?”
    穹苍迟疑着道:“那八块肉?”
    贺决云气得跳脚:“你特么怎么不九九归一呢?!”
    穹苍慢吞吞地说:“这也不用骂人吧。”
    贺决云阴沉道:“再给你个机会,你再说一遍。”
    穹苍第一次在人体有几块肉这样的问题上遇到了情商上的难题。
    “肌肉。”穹苍见躲不过去,顿感食难下咽,“八块肌肉。”
    “对啊,学术上没有八块肌肉。”贺决云说,“某个成年人自己说要负责的,也不是我强迫,对吧?”
    穹苍挣扎道:“都这个年代了吧……”
    “所以现代社会的好多人都不负责任,我们家能发展到今天,靠的是传统。”贺决云一口打断她,咬死说,“我爸我妈的爱情也特别传统。我们全家都特别传统!”
    穹苍心生惆怅。这世上果然就没什么纯种老实人,不要脸起来同样很没有下限。
    贺决云扫了眼她的面,突然开始了虚伪的关心:“都没有肉啊?小仓库的冰箱里有很多罐头。什么海鲜罐头牛肉罐头都有。”
    穹苍摇头:“我不要。”要不起。害怕的。
    “真不要?”
    穹苍又为难起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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