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
一路上若飞很想对韩香安慰些什么,可想来想去,就是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若飞忽然意识到,在韩香面前他这个角色真的很难做,他是左右为难,好比夹在石缝里的小草——难以舒展,心里压抑却不好言说。
颠簸了一天一夜,等第二天天亮时,他们终于到了小镇上。若飞目送韩香坐上去驮岭的车,然后自个儿回镇里。好在小镇上很少有人认识他,因为他从小就在外读书,很少回家,再说原来几个熟识的,这会儿也认不出他来了,他们记得的是他儿时的容颜,而这会儿他已是一个小伙子,充满了阳刚之气和书卷之气的文化人。所以他尽可放心地住进任何一家宾馆。他担心的是韩香那边,到驮岭知道事情真相后,她会变得怎么样,会不会受不了这种打击。他从没欺骗过她什么,也就这一次。
韩香一下车,就哆嗦了一下,想不到昔日那破烂不堪的村子已完全改变了面貌,脑海中的驮岭早已不复存在,眼前的村子分明是个典型的富裕村。一排排崭新的小洋房,整洁宽敞的村中大道,山水相映、花团锦簇的文化广场,道路两旁旅馆饭店、纪念品店比比皆是……游客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她找不到丝毫那个破旧落后的贫困村的痕迹。她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以为看到的是一派海市蜃楼、空中楼阁胜景。可一问边上的游客,又说这地方就是驮岭,千真万确。她简直不敢相信短短四年的时间,驮岭就会有如此大的变化,焕然一新。如果车头上没有标着“驮岭”二字,她怀疑自己已找不到这个地方了。
韩香顺着大道走进了村子,左看右看找不到昔日米多村长家的地方。米多村长家那房子、那院落她脑海里还深刻地记着。可这会儿,她用眼扫遍整个村子,哪有米家院落的影子啊?
韩香正在发呆,有个少妇凑了上来,手里拿着工艺品,问她要不要买点东西回去。韩香摇摇头,突然她脑海里一闪,眼前这人好面熟,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正愣着,迎面又过来一少妇模样的女人,盯着她看了会儿,又跟手里拿着工艺品的女人打了个招呼,并在那摊子边找了条凳子,顺口跟卖工艺品的女人说:“没事找个人聊聊。”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这女人,长得矮小黝黑的,韩香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一时想不出来了,只傻乎乎地愣在那儿。
卖工艺品的女人见她愣着,马上端了条凳子过来,让她坐着。韩香不觉又仔细看了两个女人一眼。
那两个女人不正是她在驮岭那会儿看到的,跟她一样被拐卖到驮岭老锅家和老牛家的姑娘吗?韩香记了起来。
她们怎么还在驮岭?怎么还在这个魔窟里待着呢?难道她那次报警没成功,警察们没把它当一回事?还是……韩香满腹疑惑。
韩香正疑惑着,又听那卖工艺品的女人对着刚走来的女人开口说话道:
“小玉,没事干了?”
“嗯,店里的事他看着呢,我偷着闲会儿,咱俩好久没一起叙叙了,也想过来跟你聊聊。”
“嗳,小梅,你也不忙吧?”后来走来的女人嬉笑着说道。
“嗯,不忙。现在想想我们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想当年不幸被拐卖,却想不到驮岭会有这等变化。”小梅满脸幸福地说道。
“是啊,看来我们都是有福之人。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不到驮岭会发展这么快,今天这个样子,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小玉爽朗地说。
“这样说来,我们还得感谢那几个骗子呢。嘻!”小梅嬉笑着说。
“那倒不,想到那帮人贩子凶狠的嘴脸,我恨不得刮他们一层皮,不知他们害了多少女孩子呢。不过好在被卖到了驮岭,当年也没叫警察送我回老家去,想我如果回到老家,不饿死也得被老爸打死。虽说小华家穷了点,但他对我还是蛮好的,他家里人也都对我蛮好的。女人嘛,别说现在日子好过了,就是日子艰苦点,只要他们对我们好就行了,你说是不?”小玉感慨着说。
“是的,我也是,我要是回到老家,也是常挨打受气的,有那样的老爸,我感到是一种羞耻。只是我远嫁这里,母亲少了照应。现在虽过一段时间我就会给她汇点钱过去,但终究是代替不了亲情,解决不了思念的。幸亏小海他人好,去年过年他还陪我回我家乡过年呢。”小梅说着,脸上满是幸福。
“是啊,他对你真好,还越来越好了呢。”小玉揶揄着说。
“你也不赖呀,去年小华不也陪你回你老家去过吗?”小梅回敬道。
“嗬,咱俩也不用相互羡慕了,都是有福气的人啊。咱俩都没付出什么,跟小月比比,我俩也该满足了。”小玉乐着说。
“是啊,小月她心地最好了,瞧,她家男人出了车祸,差点被撞成废人,她也不嫌弃,精心服侍着。她男人的病已好转起来,听说现在可以干些轻活了呢。”小梅用佩服的口吻说道。
“听说她对公公婆婆也很孝顺,难怪王泼妇逢人便夸她好。”小玉接着道。
“王泼妇当初对小月还不满呢,现在好了,还多亏娶了小月这个媳妇,换了人家,在出车祸那会儿,不定早就走人了。她那儿子也许就好不起来了。”小梅朗朗说道。
“不过,现在王泼妇家对小月也是蛮好的,现在日子也好过了,你看,她家那房子装修得多漂亮。小月也多亏没被送回去。”小梅附和着说。
“不过话说回来,就是被送回去,还是可以回来的嘛。你看红花,不就回来了吗?”小玉嬉笑着说。
“那倒也是,看不出红花她柔柔弱弱的,也有好福气。想当初那会儿,她家日子多苦啊。”小梅感慨地说。
“是啊,嗳,现在她老公还打她吗?”小玉问道。
“打还是要打的,不过经济还是都归她管的。她自己说,好的时候他对她还是蛮好的。对于打骂,她也有些习惯了。”小梅说道。
“唉,女人嘛,衣食无忧也算不错了。”小玉附和着说道。
“就是小慧可惜了,听说她回家后不久就自杀了。”小梅有板有眼地说道。
“为什么?”
“被家乡人知道被拐卖的事儿,没脸活下去了呗。”
“唉,真是可惜了。其实我们这些人里数她最聪明漂亮了。现在想想当初逃走的那些,也真可惜。她们一定不会想到驮岭会有这一天的。不过当时来说都是一场噩梦的。”小玉有些惋惜地说。
“还有那小花,也逃走没回来了呢。”
“是啊,听说那小花来驮岭跟我们是不一样的,是她父母不忍心她在家受苦,就想托人帮她找个好地方找户好人家。她一个远房亲戚把南方的这座城市吹得像天堂,他们就心动了。于是通过中间人以介绍对象的方式自愿来到丽阳,却不料一到丽阳就被强制‘介绍’到穷乡僻壤的驮岭来,并以五千元的价格卖给了小李家。因她的出发点就是想找户条件好的人家嫁了,小李家的就认为她动机不纯,是个虚荣不会过家的女人,加上小李性格暴躁,因而对她动辄打骂。为防止她逃跑,小李家还专门准备了一间小屋,天天把她关押在那间灰暗的小屋里。她当时在小李家的地位就好比仆人。她是日日以泪洗面,本来跟父母说好,成了家就带男方一同回娘家探望的,却不料一去就是四个月,跟父母彻底断绝了音讯。后来趁小李家看管疏漏,她就砸开门跑出去了。”
“早知有现在这般,也许当初她们就不会逃走了呢。”小梅直爽地说。
“那也要看男人们怎么对待我们这些外来女啊。”小玉接应道。
“也是,我们这群外来女中最可怜的要数李海兰了,听说她到现在还精神不太正常呢,多好的女孩子,就这样被糟蹋了。”小梅带着几分惋惜说。
“啐,老铁头家心狠,不是人!”小玉也愤愤地说。
“也许她们中还有人会回来呢?”
“也许吧,也难说的。”小玉说道。
小梅与小玉俩人只顾着自己说,也没回避韩香。韩香却听得入了神。
接着小梅与小玉又说起了红花和小慧……
原来红花被警察送回老家,带着两个月大的儿子,米好却没跟去。红花不让他去,按她的话说就是,要警察送她一家三口回娘家,不被人笑死也得自个儿噎死。
红花回到老家,亲人久别重逢,自是一顿失声痛哭。接着又在年迈的父母膝下,拉长扯短的,没完没了。按母亲的说法,自跟她失去音讯后,父亲的病就一日日加重,身体每况愈下,要不是再见到女儿完好无损地回到家,老父可能不久将一命归天了。看到女儿完好无损地回到家,怀里还抱回个白白胖胖的小外孙,老父亲先是一惊,忙问这孩子的来历,等听完红花的解释后,更是捶胸顿足,后悔不该让她出去闯。
老父抢着说,自她离家后,母亲便日日倚着门,盼她回家。她失去音讯后,母亲更是日不思茶饭,夜不能寐,日日傍晚到村口守候,碰到有人从外地回来,就马上凑上去问:“有没有看到我家红花?”结果自然是一次次失望而返。盼不到女儿回家,老母亲眼睛都哭肿了。说罢父亲指着母亲的眼睛。红花果然从母亲的眼里看到了缕缕红丝,并从眼角看到了似喀斯特地貌似的褶皱,两鬓稀疏的头发已经从花白变成全白。而这仅仅才一年多时间啊。
红花听着二老的叙述,心痛得直掉眼泪。感受着家的温暖,红花也不觉得日子过得多快,不知不觉中就过了三个月。听腻了二老日复一日的絮叨,又看到怀里不断长大的儿子,红花这才又想到了米好,想到了这个曾打她骂她又夜夜给她温暖的男人。临走前,米好的那一句:“早去早回,我等着你。”让她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想起就温暖在心头。她知道迟早得回驮岭,孩子需要父亲,她需要男人。
红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脱不了跟驮岭的干系了。她把这层意思禀明了父母,二老虽万般不舍,但一听说那男人对自己女儿还不错,再说自己女儿也不可能再另嫁到好男人时,二老还是含泪默许了。
那天天灰蒙蒙的,红花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二老老泪纵横,挥着双手站在村口,久久不肯离去。这镜头后来经常映现在红花脑海里,且越来越清晰,似刻在了脑子里。
从小梅跟小玉的对话中,韩香明白了。原来并不是她那报警没发生作用,而是她们不愿跟警察回到家乡去,她们是跟驮岭产生了感情,自愿留在了驮岭啊。
还有那小慧,哭喊着要回家,这会儿竟已长眠地下。韩香一阵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