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歃血结盟
寥寥无几的晨星还在斜睨着月亮,没有丝毫生气!显然,它已动摇了对夜的信心,开始若隐若现;惟独月亮依旧支撑着这最后的夜,不管晨星的睥视与不屑!
望东看——最好站在山头上,到沧海、到天边,海天成一片的地方,有一块红霞正悄然地微露。
星星,这个黑夜的产物,月亮的虾兵蟹将!一看到红霞,便一个逃似一个,消失的无影无踪;独有残缺不全的月亮还在支撑着黑夜,可怜的东西!总是嗜于契而不舍,尚耽耽于那极富有生命力的红霞,其实它的皎如银盘的光彩是太阳赋于的,还不自羞!快逃吧,不要自讨没趣!!
哎呀,曙光!光芒万丈并冉冉地升!!
月亮呢,带着它的黑夜,连通那些乌烟瘴气都逃匿了。
剩下的,便是青天白日。
朝露待稀,鸟儿正叫地明快。
“我嫁到你们景家算倒了血运!你那大嘴的娘整日算计我,连孩子也没好气,夜里象撒欢的布谷鸟,无休止地嚎哭,你却睡的死猪一般!”景龙老婆打着哈欠,粗声粗气地骂。
景龙没有打理她,只低头一声不吭地修理庄稼。虽然他一向袒护母亲,但这次母亲确乎有点过火!婆媳不和,是常有的事,但母亲何至于为了生媳妇的气,居然不照料孙子,乃至于今日夫妻俩不得不把孩子独自放在庄稼地头睡觉。他好一阵心酸,自己的父亲早逝,家庭条件异常拮据,如果不是长相出众,有哪个女人会下嫁给自己!
“你那猪一样的娘,现在正睡的美呢!”媳妇又恨恨地骂。不晓得怎么,今日媳妇显得格外不依不饶,好象腿肚子在转筋。
景龙实在听不过她一再骂自己的母亲,便压着气,劝慰道:“少说几句!就因为你小肚鸡肠,惹娘生气,她才不照看我们的孩子。”
儿子在地头两棵树之间,为了不让儿子醒来爬到水沟里,景龙在两棵树间拉了许多绳子,以作防护网。阳光从叶隙间射到孩子酣睡的鲜嫩白皙的脸上,虽然不到一周岁,但从眼睛、鼻子、嘴角可以看出,长的极象景龙,极象景龙的英俊!
突然,一条指头粗的小蛇蜿蜒而来。
老婆裂嘴道:“等儿子长大,绝不让他认象蛇一样恶毒的奶奶!”
景龙有点不耐烦,大声呵斥:“少他妈的骂人!”
蛇已然爬在孩子身上,孩子惊醒,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看了一霎,然后冲天哭起来。蛇渐渐逼近他张着的嘴,见洞便入,见隙就钻,乃蛇之天性!
“孩子醒了,快去看看?”景龙对媳妇说。
媳妇被他训斥了一句,很是恼火:“你去,我不去——他是你们景家的根,哭出病来,也是他奶奶造的孽!”
孩子的哭声愈来愈大,景龙气的瞪她一眼,扔下锄头,向地头走去。突然哭声嘎然而止,景龙觉得奇怪,便猛然奔跑而去,地头的水沟一跃而过。近前一看,几乎被吓昏过去:那条花哨之蛇已钻进儿子嘴里,只剩下尾巴来回摆动。至恐至惧的心和急迫的下意识指挥着他那两只抖动的手,攥住仅剩的蛇尾向外拉,而愈拉蛇愈钻,且蛇皮太滑,双手几次溜下来。时间无情地过,景龙脸上的汗珠拼命地流,孩子白眼珠开始向上翻。此时此刻,景龙脸色苍白,不禁大喊救命……
媳妇狂奔而来,不料一脚跌倒在水沟里,……呛水而死!!
空旷的庄稼地里,热辣辣的风一阵阵袭来。景龙守着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就如恶魔缠身,难以支撑!他慢慢俯身把儿子紧攥的手摊开,踉跄地向郭村走去。
此时,下地的人陆续从家中走出来,看景龙眼睛呆滞,精神恍惚的样子,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景龙回到家中,把东屋里的独轮木车推出来,抬头看到母亲正打着哈欠挡住自己的去路,并劈头盖脸地骂:“昨晚,你那千杀的老婆把娘推倒在地,你连一个屁都不敢放!算什么儿子,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景龙木然呆然地推着车子,似乎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母亲突然抓住车子:“好啊,你根本不把娘放在眼里!告诉你,这是你爹留给我的,别想推走!”
景龙两眼欲爆,脑子里浑浑然燃烧起烈火,猛然把挂在车子上的斧头拿起,朝母亲的头直劈下来。
母亲扑地而亡,血从额头、脸上流下来……流到地上,流到景龙的脚下,渍透鞋底,一丝丝凉意向上窜。他两眼发了直,突然双手抱头撕心裂肺地吼哭起来……
有谁能经的起这种破天陷地的打击,犹如突然从阳间掉落到黑暗的阴间,四周全是黑暗,全是漆黑,有无数条蛇正不停咬自己的心,无力挣脱,更无法忍耐……
他终于缓过神来,扶着倒在血泊里母亲的尸体,竭斯底里又哭了一阵,无望地直盯着地上血淋淋闪光的斧子,慢慢拿起,猛然朝自己的脖颈斜劈下来,暴流如注,仰面惨死在母亲身边。
消息传到正在余水一中读书的弟弟景明那里,如五雷轰顶,怔在那里!
在当时——1985年,只有几个富裕学生能骑自行车上学,班长李文州借了一辆自行车,载他飞速赶回家。
景明走进自家的院子,豁然看见四具尸体并排在地上,直觉“嗡”的一声,脑心在爆炸,便天旋地转,猝然倒在地上。
由村委出资,好心的街坊邻居帮他料理了后世。因为景家在郭村是单门独户,现在一家五口,只剩下景明一人,邻居们害怕这孩子受不了这破天陷地的打击,就主动轮流给他送饭,并询寒问暖,好言劝慰。然而,他始终滴水不进,依靠在床铺的墙角处,任凭泪水流干……
风是秋伤,雨是天悲!这是怎样的可怜!!倏忽间,满门只剩了自己,孑然独立,形影相吊!
现在他满脑子里似乎出现幻觉,感觉自己突然从阳光的人间掉进了黑暗的地狱中,母亲、哥哥正朝自己招手……他幽灵似地走下来,拾起门口的绳子,要向屋梁上搭。李文州迅速去拉他,他却惨然一笑,就要悬梁自尽。文州晓得他已神志不清,两手抱着他的腰,一直抱在床上,炯炯目光直射进景明失魂落魄的眼里,好象要燃烧起他的热情,并指着他道:“难道你甘愿你们景家满门灭亡!这样做有什么面目见地下的父母、哥哥!你想想你自己,还有多少值得去做的事未做,难道你就甘心!!”
他被震撼了!抬起头,“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何湘滢、武磊、常浩请假从学校赶来。一种无名的冲动,促使湘滢油然地握住景明冰冷的手。此时景明嗓子已哭哑,只有悲惨地辍泣。湘滢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看到现实的一切,如此惨酷和凄凉!最终忍俊不住,泪珠慢慢从脸上淌下来。
她毅然拭掉腮上的泪水,善良的眼里射出温暖如春的目光,对着景明劝慰道:“人已经死了,谁也无法挽回!我们总不能让死人拖住活人,所以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好好地活,为你自己,也为你将来!”她温暖的双手紧紧握住他那冰冷的手,深情地注视着他,两眼发出烁烁之光,“记住:人只能在地球上活一回,草木一秋,还要结实,人生一世,决不能白活!!”湘滢紧扣他的脉膊,真诚、动情地去感化那结冰的心。
屋外,文州默默注视着那西落的红日,似乎在思考,紧琐的眉头,象藏了无数忧虑。突然他叹着气对武磊、常浩说:“唉——这真是天灾人祸!虽然景明现在的情绪有所稳定,却不是长久之计啊。”
是呀,文州说的极对,必竟他在这个家里已形影单只,徒壁四墙!况且景明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文州眼睛眨现的又道:“我有一主意,可以缓解他心理上的孤独和痛苦,也许是长久良药。”
“什么主意?”武磊、常浩异口同声地问。
“我们与他八拜结成生死兄弟!”
“好主意!”常浩支持道。又说,最好让何湘滢也参与进来,毕竟在同学之中,她对景明的影响最大,她的品性和才气都是景明平时极为敬仰的,他们俩的家庭和身世又极为相似。
“好是好,何湘滢未必同意。”文州顾虑重重地说,必竟李家与何家之间有世仇。当年,文州的曾祖作为义和团的将领与袁世凯作战时,把何湘滢的曾祖射死在马下;抗日的时候,爷爷李宗盛飞刀把湘滢的爷爷头颅砍成两半。这些事在余水县传了几代,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事。
常浩明白他的顾虑,说:“上几代的事过去了那么多年,早烂在了坟里!并且湘滢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拍着自己的胸脯,胸有成竹地说,“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好吧,你去试试吧。记住:决不能强迫!”文州又安排武磊去镇上买香火、公鸡等,说结拜的仪式越庄严,越能让景明从心底感到真诚和情义,越能缓解他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压力。
不晓得何湘滢用了什么良药和法子,居然把景明劝慰地开始吃饭。常浩欣然把湘滢叫到屋外,把事情说了一遍。湘滢沉思良久,终于开口道:“你们的想法很好,我就不必参加了,瞌头结义是你们男人的事。”
“你在找借口吧?”常浩坦然地说,“恐怕是为了文州,为了你们两家的仇恨!算了,想开些,上几代的恩怨早已灰飞烟灭了,我们总不能让以前的仇恨牵住未来的幸福,所以你是应该打开这种思维的隔阂;况且,景明那支离破碎、冷漠的心正需要您姐姐般的爱抚和呵护!”
尽管她与李文州从小就在一个班读书,几次都为同桌,李文州甚至随着其他同学也默默帮助过自己,但自己始终觉得与他有隔阂,几乎与他同学这么多年没有说过一句话。突然,今天要与他结拜成兄妹,似乎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然而,看看突兀地坐在屋里可怜的景明,和正用善意的眼光望着自己的李文州,心里又恻隐起来!思考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点头答应。
于是,五人在景家的正屋里举行了结拜仪式:焚香发誓,瞌头作盟,弑血示义!从此结为异姓兄妹,情同骨肉,形如手足,共患共生!!
仪式结束,五人走出这阴暗潮湿的土屋。
红红落日的光辉普照下来,万物生灵皆被沐浴,变得温柔又含情。文州指着西天红红的一片:“看,红日正在饮天边血呢!”
太阳从早晨破海而出,冉冉东升,穿过乌云,经历雷雨闪电,到达西天;这期间,她采宇宙之长虹,集九天之华彩,汇入西天,变成红红血一样的能量,慢慢吸收,使自己变的如此红润饱满!谁能预料她到明天将创造怎样灿烂辉煌的日子!!……
壮丽凄美的红日如崔生之力量,使景明冻结了的自觉渺小的心灵砰然而动,倏然间产生了自信力和生活的热情。其实伟大与渺小不过是一膜之隔,就看你有没有勇气洞穿他,拿出百倍的努力和信心,去创造未来无极限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