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
(26)再次面对邓岩
朱元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在全省市级公司执行经理表彰大会上,郑熠阳作为模范典型做了十分精彩的经验总结报告。这是一个难得的,经过允许的可以公开在领导面前自吹自擂的机会,只要不恶心得超出领导心理承受极限,就一定会得到领导的大加褒奖。郑熠阳马上被列进了提升名单,如果顺利的话,最多不超过一两个月,他就会坐到比A市公司总经理更高一级的位子上。
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逻辑推理,郑熠阳跻升后,给他垫脚的曹斌和贾南升两人的前途应该也不会太差。可事实情况并不是这样。像所有坐上皇位的开国君主一样,郑熠阳并没有打算给他们多少好处。
郑熠阳对下属的了解,就像了解自己的手指头,哪个长哪个短,哪个好用哪个不听使唤,各具备什么样的功能,心里都清清楚楚。他对每个下属都有清晰定位,量身定制了使用方案。他给曹斌的定位是小人。这是所有接触过曹斌的人的共识,没有争议,似乎体现不出郑熠阳把握人有多高明,但当你知道他对使用曹斌总结的一句话后,也许会改变想法——只可利用不可重用!
很多时候,当我们遇到小人时,做出的反映往往是敬而远之,避免他伤害到自己,只要不被他伤害到就觉得很高明了,不敢再奢望利用他给自己创造价值,因为,这个度太难把握了!就像谭玉健使唤曹斌,不但不能让他听话,反之常被他激得恼火。我对曹斌则更不用说了,想起生厌,见之欲呕,唯恐避之不及。可郑熠阳却把他玩得团团乱转!你会反驳说,那是因为郑熠阳位高权重。实则,小人并不只因畏惧、攀附权贵而屈从,全在行使权力的那个人利用他的手段呢!
超出利用范围便成了重用。重用小人是极危险的,即使手段再高明的人也无法控制。纵观中国历史,不知有多少帝王因此蒙羞,甚至丧权辱国。郑熠阳深谙此理,所以提前给曹斌想好了去处——向省部推荐他去D市康品健公司任市场部长。如果是去看风景,那里的确是个好地方,“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千里草原,风光无限,只是人烟稀少,偶见几个放羊牧马的蒙古同胞,不知喝惯了奶茶的他们,是否愿意尝尝康品健口服液?
打发贾南升用就不着这么费事儿了,多给些荣誉、奖金足矣。至于A市公司将来怎样,郑熠阳觉得怎样都对他都有利,好了,是因为他打下了好的基础,不好了,说明新任的总经理没有能力,是个废物!所以,没必要为此费心思。让他费心思的还是邓岩。如果他调到省部,两个人就分开了,再想亲近,从距离上就增加了难度。
他正为此事琢磨烦恼,一场让他始料未及的风暴突然席卷而至。
临近月底一周,星期一刚上班,我怀揣辞职报告走近了人事部。朱元见我,说声早安,问我有什么事儿。我从怀里抽出辞职报告,在他眼前一晃,轻声说,“交报告。”
“什么报告?”朱元奇怪地问我,两只眼珠追着我手里的辞职报告来回转动,像盯着飞蛾伺机而动的壁虎。
“辞职报告。”我说。
“辞职报告!你要辞职?”朱元惊异地我问。
“嗯。”我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自嘲说,“自己走,总比让人轰走强啊!”
朱元下意识地斜了一眼邓岩办公室的门,轻轻地对我说,“我不是和你说了吗?郑总很可能要上调,说不谁就是下个月的事儿。这个时候,他哪儿还有心思理会你?等一等吧!”
“不管他有没有心思理我,我也不打算在康品健公司呆了。”我轻声说,“呆烦了!”
朱元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瘦骨嶙峋的脸上摆出失望的表情。我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哥们儿,别失望。我只是离开康品健公司,不离开这座城市,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呢。”
朱元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邓部长在里面呢,你去吧。”
我把辞职报告交给邓岩,邓岩似乎也感到惊讶,勉强笑着问我,“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呢?”
“不为什么,想换换环境。”我搪塞说。
“再考虑考虑吧。”邓岩劝我,“像康品健这样的公司毕竟不多。”
“不用再考虑了。”我果断地说,“我已经考虑过了。”
邓岩沉吟片刻,忽然轻声问我:“你和李婷商量好了?”
“我的事为什么要同她商量?”我笑着说,“她还不知道呢。”
“不怕她怪你?”邓岩似乎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们现在还没有结婚,她还没有权力管我的事儿呢!”我说。
邓岩笑了笑,低垂着眼睫看着我放在桌上的辞职报告,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陷入沉思。我同样沉默地注视她,不禁想起她的身世,陡生悲悯,从心底涌上一股忧戚,对她所有的失望和余怨,刹那间都消散得无影无踪,荡然无存了。我忘记了自己来此何干,不觉凝视着她呆住。
邓岩察觉,忽然抬起眼睫,透过薄薄的镜片看我,见我正痴痴地看着她,立刻变得局促不安,脸上瞬间泛起潮红,羞赧地又忙低下眼睫,
手足无措地拿起桌上的辞职报告,毫无目的来回翻弄,排解心里的不自在。我对她的爱慕,她心里是清楚的。我相信,如果不是因为她凄凉的家庭背景,假如我和郑熠阳同时在她面前出现,郑熠阳根本不是我的竞争对手,我有绝对的自信,让她爱上我。
邓岩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没有看我,眼睛仍注视着我的辞职报告,温婉地说:“既然你决定要走,我再多说恐怕也无济于事了。报告放这儿吧,我尽快上报,安排与你交接。”
“月底前应该没有问题吧?”我问一句。
“应该可以。”邓岩简约地回答。
“那好,等你的好消息。”我站起来,笑着诙谐地说。
邓岩忽然抬起头,脸上的红云消散了,表情里没有了一点儿局促,眼光丝毫不避讳地与我相视,怅然轻笑,幽感地说:“听起来康品健公司像所监狱,你马上就要自由了。”
我哂然一笑,对她说,“你忙吧,我走了。”
从邓岩的办公室出来,朱元坐在桌旁抬头看我,正要站起来与我说话,我却向他挥了挥手,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对他说:“走前咱们聚一聚,我请你吃饭。”
“不,我请你吧。就今天晚上吧,我等你。”朱元忙着强调,永远那么认真。
“行,下班见。”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穿过了人事部的办公区,走到了门口,拐进了走廊。我径直向企划部走,到了门前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走廊尽头楼道口处“咚咚咚”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脚步沉重急促,纷乱无序,弄得动静很大。我不禁愣住,站在门前注视着楼道口等着看是什么人这么没有规矩,胆敢如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