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争暗斗

    这话连韩江林自己也觉得虚情假意,在这种场合,也只能用这样的话体现关心和温暖。欧成钧回答得非常巧妙和艺术,这两天好些,今天中午吃了一碗饭。
    人是铁,饭是钢。在白云,人们常用饭量多少来恒量病人康复程度,能够吃得下饭,说明病人的身体逐渐康复。韩江林听了稍感欣慰,凑近了探看刘书记。两个床位的病房只住了刘政道一个人,随行人都走进病房后,狭小的病房显得非常拥挤。尽管探望的人都保持着肃穆的表情,刘政道仍然被惊醒。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韩江林,一时回不过神来。韩江林的身影在他瞳孔里清晰起来时,他艰难地支起身,韩江林灵敏地扶他坐起来。
    刘政道伸出手和韩江林握了握,他的手软软绵绵,轻轻地在韩江林的手上滑过,永远地失去了当初的力度。副镇长们依次走近前,边和刘政道握手,边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刘书记。在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副镇长们眼里,虎死威不倒,病了的刘书记依然是书记,他们接受书记检阅后,退到一边束着手站着,脸上挂着谦恭而温和的微笑,静听刘书记和韩江林说话。
    韩江林啊啊啊漫不经心地回应刘政道的询问。台上的刘书记才是真正的书记,他的每一句话都会对部属产生强烈的震憾,就是一句简单的话也会被揣摸出无穷的意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生病下了台的刘书记不再是书记,而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个普通老人的话即使是经典格言,对官场中人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韩江林被凄凉的悲情笼罩,几个月前的刘书记在白云叱咤风云,握手坚定有力。在新婚喜宴上的有力一握,令韩江林至今记忆犹新。如今的刘书记,住进医院还不到一个月,浓黑的头发已如雪花,蓬松,没有任何生命的光泽。
    病魔对生命具有多么大的侵蚀力啊。韩江林感慨万端。
    探病结束,韩江林又是最后一个与刘政道告别。他们默然地走出病房,在心中慨叹生命的软弱,为一个重要的生命即将逝去捏腕叹息。大家穿过医院花园,欧成钧追了上来,叫住韩江林和欧阳广和,韩镇长,欧镇长,刘书记请你俩留一会。其他副镇长见没有他们的事,远远地站着。
    韩江林与欧阳副镇长轻声商量了几句。
    韩江林对手下说,欧阳副镇长的儿子在省师大上学,需要顺便看一看,明天再回去。韩江林交待司机小杨开车送三个副镇长办完该办的事后,直接回家,不用等他和欧阳副镇长。几位副镇长有些落寞地离开了。
    两人跟着欧副主任走回病房。刘政道歉意地说,小韩、广和,对不起,有件事情需要你们帮助办一下。见刘政道如此客气,韩江林和欧阳广和感动地说,刘书记不用客气,只要用得着,我们愿意赴汤蹈火。
    刘政道用长者温情目光打量着三个年轻人,确信他们是值得信赖的人后,用凝重的语气缓缓地说,你们都是我提拔起来的干部,广和是我的老部下,成钧跟了我几年,任劳任怨,小韩诚实,肯干,吃得苦,毕业名牌大学,我本来想好好地培养你。
    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政道的话有交待后事的味道,三人摒气宁神,静静地倾听。
    刘政道凄然一笑,死了张屠户,不吃浑毛猪,金子终会发光,人才就有人培养,终有出头之日,一个人不可能不犯错,聪明的人避免少犯错,不能像我,性格软弱,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
    韩江林惊讶地望着刘书记,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要下属面前检讨自己的错误,一般的领导忌讳在下属面前坦承错误,自尊心和面子都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刘政道说,我的错误有性格原因,也有深刻的体制原因,也可以说是由于职务带来的,我是土生土长的白云人,许多关系绕不过去,我名义上是县委书记,在白云拥有绝对权力,权力毕竟针对人而言,没有人敬畏,不受人尊重的权力也就不成其为权力,
    刘政道停了一下,喘了几口气,欧成均坐到他身边,轻轻地拍他的背,他感到好受了一些,接着说,我收了一些人的礼,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推不掉,我退了更多人的礼,因为这些人的礼我可以退掉,不能退掉的,按照组织原则,我应该上交组织处理,官场的潜规则不允许我这样做,除非我想成为孤家寡人,不再想当县委书记,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我虽然收了礼,但没有因为收礼而办违心事,这一点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刘政道沉默了一会,语气沉重起来,有关我的错误,我本人已经向组织作了详细的交待,相信组织会作出公允的评判,现在有一件棘手的事想得到你们帮助。
    他从床头的手提包摸出一张存折,欧成钧敏捷的接在手里,递给韩江林。韩江林数了数存折上“1”后面的零,发现这是一笔十万元的存款时,韩江林倒抽了一口冷气。韩江林审视着床上病恹恹的刘政道,根本无法把巨额存款和这个病老头联系起来。升官发财这句话韩江林常听说,但没有一个具体的印象,拿着这张存单,韩江林领悟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是一个老板给我的,刘政道拿出了存单,如释重负,对视着韩江林充满疑虑的眼睛,说,这位老板答应给南江小学修一座教学楼,当然,如果我继续在位,这位老板没有出事,这笔以我名义存在银行的存款就是我的,老板会另外捐钱修楼。
    韩江林问,老板哪里去了?
    刘政道咧嘴惨笑道,在外地出了事,被枪毙了,到阴曹地府去了,这钱我本想上交给组织,但上交组织的钱一般都在通过财政以后,成为纪检部门的办公经费,最后变成车油、手机甚至吃喝费,我想最后违一次纪,用这笔钱了我一桩心愿,在南江小学建一栋教学楼,名字能不能叫正道楼,不是我名字的政道,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正道”,希望我们的子弟要学正道,走正道,正道直行,做一个有用的人,不要像我一样走歪道,以至晚节不保。
    刘政道要求韩江林他们保密,韩江林觉得这事有点玄,心下有些犹豫。刘政道说,这是替百姓做好事,不合法纪但合理,如果有问题,责任在我,你们放心做吧,上级纪委的同志即使知道这事,因为是一个老人临终的交待,于情于理他们只会感动而不会追究的。
    三人怀着庄严的心情答应下来。议定由欧阳广和负责具体实施,韩江林和欧成钧协助,对外宣称是一个不愿透露姓名老板的捐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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