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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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镇政府大院,上山的人一身汗气一气湿气。院子烧着旺盛的炭火,架着热气腾腾的火锅,人们搓着手哆嗦着围火锅坐下,几杯酒下肚,被高原寒气冻得酱紫的脸暖和了,终于喜笑颜开。好像主人家办的不是丧事,而是喜事。民间把丧事叫白喜事,也有老人入土为安的意思。
    韩江林和杨卉最后走进院子,杨蕾看见立即欢欣叫道,江林哥,姐,天寒地冻,冷了吧,那边还有位子,像盛情的主人引导他们在火锅边坐下,把碗筷递到他们手里。
    韩江林过意不去,大恩不言谢,唯有用浅薄的语言表达谢意,小蕾,这次麻烦你和小二哥。
    杨蕾瞟了姐姐一眼,大方地笑着说,跟我客气什么,你是我哥,韩叔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别的我帮不了你,出点力气应该的。
    这年头无论操办喜事还是丧事,主打节目就是吃喝玩乐。客人们吃完饭,抬腿钻进隔壁人家,喝五吆六找人凑成桌子搓起麻将。张小二和杨蕾不愧开饭店的能人理手,手脚非常麻利,院子里的杯盘狼藉,转眼间风卷残云,被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碗碟放进蓝子装上面包车。
    杨蕾初中时就和张小二谈起了恋爱,高中时缀学在街头摆了一个烧烤摊。张小二书读不上进,学手艺做什么像什么。两人结婚生子,在县城买了房,还买了眼前这辆面包车。现在他们经营着一个小饭店。用杨卉父亲的话,高中未毕业的妹妹倒比姐姐有出息,事事赶先。韩父丧事的后勤全部由张小二和杨蕾打理,碗筷用具和饭菜都由他们请人做好,从县城拉下到镇里。
    杨蕾抹着湿漉漉的手向姐姐和江林哥告别。杨蕾交代说,姐,你要照看好江林哥。
    杨卉羞涩地看了韩江林一眼,体贴地拍了拍妹妹背上尘屑,微笑着责备妹妹,知道啦,这种事要你说?
    杨蕾丰满健壮,油光闪亮的圆脸绽放着生意人朗朗笑容,与妹妹杨蕾相比,高挑的杨卉身子单薄得多,目光羞涩地低垂着,像一只怕见生的胆怯小兔。两姊妹比肩站立,外人常认为杨蕾是姐姐,杨卉是妹妹。杨卉给杨蕾拂尘的亲昵动作,方见一点姐姐关怀体贴的长者情怀。
    张小二把厨师用的帕子搭在肩头,潇洒地朝江林挥挥手,走喽,自得意满地哼着小调打开了车门。
    杨蕾的目光在韩江林苍白的脸上定了一下,话语便有了一丝柔情,说,哥,我们走了,节哀保重。
    韩江林站在面包车前,感激地望着他们,说,小蕾,小二哥,谢谢你们。
    杨蕾望着韩江林,鼻子抽了一下,眼里湿润了。张小二发动了汽车,面包车突地朝前一冲。杨卉叫道,小二,天黑路滑,小心,慢慢开。
    他们并肩站着,看着白色的面包车和茫茫雪原融为一体。
    韩江林突然说,小卉,人是向死而生的,那么,人生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杨卉惊诧地望着韩江林,你怎么提出这个一个问题?你平时不是总是向我灌输大道理吗?理想、事业、美丽的爱情,人生中这些重要的东西,难道因为父亲的死而改变吗?
    韩江林愧疚地说,非洲一个部落计算年龄的方式,不是用加法,而是用减法计算年龄,比如把人生限定为七十年,减去已经活过的二十五年,我剩余的年龄只有五十五年,如果这样计算事业年龄,五十岁以后基本无所作为,可以认真做事的年龄只有二十五年,除去吃饭睡觉和等待的时间,二十五年里,留给工作和思考的时间还有多少呢?
    杨卉说,用可比计算法则,我们不能用非类似的东西作为参照,这像我们不能把人类的年龄与宇宙的年龄进行比较,如果把短暂而渺小的人类与宇宙比较,人类生命像一颗流星划过天空,不,比流星更短暂,更暗淡无光,生命只能和生命比较,从人类生命自身寻找生活的意义,人的社会学、甚至经济学价值才得到体现。
    韩江林凄然一笑,三句话不离本行,暂时的伤感不行吗?
    杨卉噘着嘴说,娇嗔地说,不行,你这样就不行,因为你是哥哥,一直是我人生的榜样,如果你迷失了人生的方向,我跟着掉进黑暗的冰窟窿,尽管人生卑微,我还是希望和你一起找寻人生的意义,并使之成为我们幸福与快乐的源泉。
    韩江林无言以对。他看着杨卉涨得通红的漂亮脸蛋,手非常自然地搭在杨卉肩头,说,回屋吧,雪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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