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蒙恬照例又骑马去了工地。扶苏起来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后开始温习前天蒙恬讲过的孙子兵法。他的眼睛看着绢上的字，心里想的却是昨晚的事，脑子里老是晃着灵芝那张充满魅力的面孔。
    那张面孔太吸引人了，他无法从他的脑海中把她抹去。他放下手中的绢，出了府门。
    虽然神头这地方天冷，春来的迟，但毕竟是节令不饶人啊。山上的树发了青，路边的灌木出现了米粒大的嫩牙，山洼里那株杏树出现了一朵朵粉色的花儿。那天，蒙恬还在外边捕捉到了一只鸟儿。这只鸟儿的头顶有一块红，叫起来很好听，当地人称它为“叫雀”。对，昨天灵芝说她爹就在这儿修长城，是个伙夫，叫什么他想不起来了。反正这儿又没有几个伙夫，去了问问不就知道了。
    ３３靠山庄的人昨天晚上可算见了大世面。那么多的骑兵，一个手里擎着火把，领头的那个将军更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还有在灵芝家吃饭的那个公子，生的天罡饱满，地罡方圆，一脸的官相，肯定不是个一般人。今天，全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什么也不干了，都在议论昨天的事。他们成群结伙来到灵芝家，你问那个公子姓甚名谁，他说那个将军官居几品？其实，灵芝和她娘也比村里强不了多少。扶苏昨天也就是在她们家呆了有一个时辰，吃了一顿莜麦窝儿，吃饭中间她们也没有向人家打听什么。可村里那些人不信，以为灵芝和她娘不说实话，出门时一个个黑着个脸，有几个老婆子私下嘀咕：是不是有有在外边闯了什么祸，让人家找上门来？要不就是打听到她家有个漂亮闺女，上门求亲来了？
    人们的不满归不满，猜测归猜测，昨天，是灵芝家半年多来最热闹也最开心的一天。扶苏的到来更证实了爹的消息，扶苏的出现像一道闪电照亮了灵芝的心灵。扶苏走后，灵芝感觉到的心里空空荡荡，好象少了些什么。扶苏走时，她站在村口，一直望到那些骑马的人们拐了弯什么也看不见。她看到扶苏走时步子迈的很小，很慢，好象在故意磨蹭时间；她还看到，扶苏看她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好象有一种很是特殊的东西；她好象听扶苏温柔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我改天还会来看你的。夜里，她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鸡叫三遍了，心脑子里还清清楚楚，一点儿也不糊涂。
    她老是翻身，几次惊醒了娘。娘问：“是不是身上难活？”
    “不是。就是不瞌睡，怎么也谁睡不着。”
    娘说：“那你把眼圪挤的紧紧的，不要睁，过一会儿就瞌睡了。”
    她试了试说：“不顶用，圪挤住和不圪挤住一样，看人看的清清楚楚。”
    娘不楞一下翻过身来盯着她问：“看见谁了？是死人还是活人？”
    她说：“尽是活人。”
    “是谁？”
    “在咱家吃莜麦窝儿的那个后生。”
    娘啪地拍了一下炕说：“坏了！”
    ３４吃过早饭，有有和其他几个伙夫就开始洗锅刷碗，等洗涮完之后，又得洗菜和面，为民夫们准备午饭了。一个年纪在五十左右的人一边刷碗一边说：“有有，我们几个已经回过家了，这回该你了。”
    有有说：“还有小王哩，等他来了我再回吧。我离的近，不像你们那么费事。”“付师傅，要不你先回吧，我迟回几天没关系，家里有兄弟姐妹照顾老人。”正准备出去挑水的小王站在有有跟前说。
    “我迟回几天无所谓，你要是回的迟了给你说的媳妇跟上别人跑了可就坏了醋了。”有有拍了拍小王的肩膀，笑嘻嘻地说。
    正说着，扶苏一撩门帘，钻了进来。
    “公子来了，快坐，快坐。”见扶苏来了，大家都站了起来，热情地打着招呼。有有说话间从一边拿过了一只凳子。
    扶苏也不谦让，很随意地坐在那里，问：“窑洞里阴不阴，要是感觉到阴了就过过火。”
    大家说不用，不用，已经快立夏了。
    扶苏又问：“这几天大家对伙食满意不满意，要有意见就提出来，能解决的就尽管解决。”
    有有说：“公子，大家都没甚意见，他们都感谢公子对他们的关心。说他们的命好，有福气，遇上了公子这样的好人，大家从心眼里感激你。”
    “其实该我感谢大家。人人都是父母养的，家家都有妻室儿女，你们从天南海北背井离乡来这儿修长城，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国家，为了让更多的人免遭匈奴的侵害，我应该代表父皇向诸位表示感谢。真的，要没有你们，就没有国家，就没有江山社稷。有些人不理解，说父皇修长城是劳民伤财，得不尝失，这些人不知道，边境上的老百姓遭受着多么大的痛苦。他们辛辛苦苦干上一年，打点粮食，织些布匹，攒点银钱，匈奴一来，什么也没有了，让给抢的一干二净，丢了东西银钱还算幸运的，不少人连性命也给丢了，小孩老人让杀了，年轻男女让带走了，男的做了奴隶，女的成了别人的妻妾。这样的事情一年说不定要遇到好多次，再不采取措施行吗？所以父皇才批准了咱们蒙将军想出的这个主意，把秦国、赵国、燕国原来修的长城连在一起，设上岗哨，他们就不能什么时候想进来什么时候就进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修长城是要用好多的人力，好多的物力，可不修行吗？”扶苏的一席话，把在坐的人们说的心悦诚服。原来他们对修长城也有同样的看法，现在经扶苏一讲解，觉得这长城还是非修不可。
    小王放下肩上的水桶，说：“公子，我原来还准备回家看看，现在不回去了，反正家里又没有什么牵挂，等长城修完了我再回去。”
    扶苏点点头，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小王说：“谢谢你，不过，家该回还是要回，也不在乎这几天的时间。”这时，扶苏好象记起了什么，突然说：“有有师傅，今天我批准你回家探亲，现在就走。”
    “现在就回，这么着急？”有有不明白扶苏是什么意思。
    “着急？你来这儿有多长时间了？”
    “半年零十八天。”有有记得很精确，有零有整。
    “这就对了，半年没见到家里的亲人了，你不着急她们也不着急吗？你家离这儿有多远？”扶苏问。
    “也就百里左右。得走五六个时辰。”
    “这样吧，我给你五天的期限，再借给你一匹马。”说完，出门对一名监工耳语了几句，只见那个监工不大功夫就牵来了一匹红马。
    ３5骑在马上，有有还像在做梦一样。在他的印象中，这是第三次同扶苏谈话。
    第一次，是扶苏刚来的时候，那天扶苏在伙房里尝民夫们吃的掺了糠的窝头。第二次是在伙夫中征求大家的意见，改善民夫们的伙食。今天，是第三次。在他看来，扶苏是皇帝的儿子。一个皇帝的儿子没有一点架子，能同一般老百姓坐在一起拉家常，能听老百姓说长道短，能接受老百姓提出的建议，要不是亲眼看到，谁敢信呢？要是老百姓能遇到这样的皇帝，那该多好啊！
    有了马，回家的路程当然短多了。一百来里路，马跑起来，也就是一个多时辰。有有回到家的时候，灵芝和娘还没有吃晌午饭。
    见有有牵着马进了门，灵芝娘揉了揉眼，看见真的是有有，嗖的跳下了炕，噔噔噔走了出去，腰也不疼了，腿也不僵了。
    听见爹的声音，灵芝撂下手中正拉着的风匣杆，咚咚咚跑了出来。
    母女俩，女儿牵着马，把拴在了窑洞西边的枣树上，从筐子里揪出一把草丢给马；做母亲的当然要含蓄得多，只是跟在男人的后边，问了一句“你回来了”就再没有说话。不像现在的人，又是拥抱，又是亲吻，全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村里的人几乎是倾巢出动，他们都来看望有有，很多人围着有有骑回来的大红马啧啧称赞。因为靠山庄有的只是毛驴和牛，许多人还没有见过这么高大、这么英俊的马。人们问有有长城有多长，有多宽，有多高，什么时候才能修完；向有有打听那天来的那个将军叫什么名字，在他家吃饭的那个公子是谁。当他们得知那个将军就是大名鼎鼎的蒙恬将军时都啊了一声，当他们听说那个公子就是当今皇帝的儿子时一个个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的大大的。皇帝是真龙天子，皇帝的儿子就是小真龙天子。也就是说，他们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子有真龙天子来过！这是亘古没有的事情。以前别说真龙天子，就连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也没来过，对于靠山庄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这个时候，有人就说，既然咱们村来过真龙天子，那就应该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咱们这个地方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干脆，把咱们村改叫“龙宫”怎么样？有有说：“要改村名，必须呈报乡里，乡里再报县里，县里再报郡里批准才行。”
    刚才出这个主意的人便说：“这有什么作难的，你去了跟扶苏公子说一说不就行了。”
    36从这天晚上起，灵芝不在和母亲睡在一条炕上，自己搬上被褥到了东边的窑里。这一夜，她同样没有睡好。不过，没有睡好的原因跟昨天晚上不同。昨天是喜欢他，想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他；今天是担心失去了他，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
    说实话，她不知道皇帝是做什么的，皇帝长的什么模样，只是听大人们讲皇帝是天下最大的官儿，他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因为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是皇帝的。既然皇帝有这么大的本事，有这么大的力量，那皇帝的儿子也跟皇帝差不多。公子能看的上她这个哪儿也没有去过，什么也没见过的山野村姑吗？想着想着，她的脸呼的一下热了。她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脸红。一个大闺女家心里应该想的是为父母分忧，为家人做饭缝衣，将来嫁了人再为男人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哪有小小年纪心里就想着一个只见了一面的男人？你知道人家没有妻室吗？你知道人家喜欢你愿意娶你为妻吗？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自作多情真不害臊！
    转眼间就过去了四天，明天，爹就得回神头那儿去了。爹这一走，谁知道哪天才能回来？她不知道娘这几天跟爹说了些什么，爹在回来的第二天就对她说：“灵芝，许多事你还不懂，以后在家里安安心心种咱们的地，我跟本家朋友都说了，有合适的人家就给你寻摸一家，这种事情不是着急的事，你也不要胡思乱想。”
    她想问爹，可她不敢。爹是大人，她是晚辈，作为晚辈，只有服从的权利，没有权利向大人问这问那的，如果大人们认为需要，他们会主动告诉你的。她的爹是这样，其他孩子们的爹也是这样。所以，灵芝没有把自己的心里话将给爹听，也没有让爹把她这几天偷偷绣的荷包捎给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