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雪白的雪白卑怯的卑怯

    那天真的很混乱，事隔快一年了，想起那天，想起那雪白的身体，胡大个都难免心跳出汗恍惚心慌。他已经不去帽儿胡同卖肉了，他现在在闹市里有了一个摊位，不错的摊位，地方好，生意火，买卖比以前容易做多了，生活也一天天红火。这摊位，当然是毛尖帮他安排的。
    胡喜在死牢里也被关了快一年，只等秋后，是啊，秋后，秋后很快就到了，那天胡喜会离开人间，从此后，胡大个也许才能活得心安一些，晚上睡得安稳一些。因为只要人死了，就会化成烟尘，很快，活着的人们就会将他遗忘，连带着那一年立冬后第一场雪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事情也会被遗忘。胡大个不信鬼神，他只是怕活人。
    胡大个一直在尽力遗忘那天所发生的一切，他的生活似乎一切依然正常，直到他遇见了追命，深夜里，追命敲开了他家的房门。看到追命，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就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本来差不多快要忘记的一切都浮现在了眼前，而且还那么的清晰，清晰的让他可以分明的看到胡喜盯着他的眼神，那眼神是那么复杂，即愤怒、又悲哀。
    追命之所以会找他，是因为始终有两个人不相信胡喜杀死了胡医，这两个人，就是在那个疯狂的立冬日，始终昏睡不醒的胡不二和秦娥。直到毛尖命人给二人淋头一盆凉水，两人才悠悠醒转。
    毛尖告诉他们，他们是被胡喜下了迷药，所以昏睡不醒。胡喜乘着他们昏睡，强奸了秦娥，被胡医发现，又杀死了胡医。
    胡不二颤抖着，眼看着衙役们拘走了胡喜，胡喜看到父亲，他只对父亲说了一句话：“相信我，我不是禽兽。”
    而就在此时，秦娥也披了衣服，木立在了胡医的尸体旁，她抬起头，茫然的看一眼被衙役们锁着就要出了大门的胡喜，胡喜此时奋力扭头，他好像感觉到了秦娥的目光，他看着秦娥，没有说话，可是秦娥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歉意看到了悲伤。那歉意，是没有保护好大哥的歉意；那悲伤，是亲人逝世的悲伤。
    胡不二相信胡喜是清白的，因为他了解他的两个儿子，也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昨夜父子三人兴高采烈的喝酒谈天，秦娥给他们上菜上酒，一家人其乐融融，到了深夜才各自散去。所以，胡医绝对没有出门去给什么人看病。
    秦娥相信胡喜是清白的，因为她们叔嫂间一向相敬如宾，也因为她清楚地记得昨夜她搀扶着微醉的胡医上了床。所以，胡医绝对没有出门去给什么人看病。
    他们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还没有复原，就又要眼看着衙役夺走他们另一个亲人。胡不二仰天大悲，跪倒在地，洁白的雪掩盖了尘世的肮脏。秦娥瘫倒在丈夫尸体身旁，一遍遍爱抚着丈夫的脸庞，昨夜，还分外温暖的身体，昨夜，还爽朗的笑声，如今，却都成了过去。她终于昏倒在丈夫的身上。
    这一切，胡大个都看在了眼里，看到秦娥，他似乎又看到了她雪白的身体仰躺在床上的一幕，这让他分外焦躁。
    所以，追命在听了胡不二的倾诉后，第一个想到要找的人就是胡大个。以追命的经验，他凭直觉信任胡不二的讲述，而对于胡大个天衣无缝的证词则充满怀疑。因为一个人在突然遇到谋杀案时，要么逃命要么和凶手搏斗，绝对没有绕过凶手去为秦娥盖上被子的道理。
    追命看出了胡大个看到他后的慌乱，这让他更加相信胡大个所说的话必定是有所隐瞒的，甚至，是和事实有很大出入的。
    他问胡大个：“你说那天是胡医给你开门对吗？”
    胡大个坐在椅子上，忽然站起又坐了下去，他点点头，道：“是，官府已经询问过我，我也将一切都说了，你可以去查看我的笔录。”
    追命坐在他的对面，满面微笑，道：“哦，胡兄弟你不必紧张，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今上慈悲为怀，对于处决犯人这样的大事向来很是看重，所以每年快要到秋后处决之日时，圣上都会命令我们这些衙役再将案件重新确认一次，免得冤枉好人。”他盯着胡大个，观察着他的神色。
    胡大个听了追命的解释，没有那么不安了，衙役们的行事作风，他一向看在眼里，虽然知道眼前的是四大名捕之一，但是想来这样的例行公事，也不会有多么用心。他毕竟不了解官府，只道追命所说都是真的，便又将那次的说辞再完整说了一遍，几乎一字不差。
    追命听了，点着头站了起来，胡大个只盼着他问完话快些走，看追命点头起身，他赶忙也站起身，道：“那，大人，小人就不远送了。”他以为追命要走。
    谁知，追命只是起身踱步，走了一圈又绕了回来，依然微笑的看着胡大个，道：“哦，不忙，还有几个问题，问完我就走。你坐，请坐。”
    胡大个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安，眼前这个官差和他平日里见到的好像有些不同。
    他眼神闪烁着坐了下来。
    追命站在他面前，有一种让他感到压迫的气势。
    追命道：“胡兄弟，胡不二和秦娥两人都作证说，在那天之前的夜里，他们一家人喝酒谈天很晚才睡，胡医根本没有在夜里出诊，而是有些微醉的睡下了。你却说给你开门的胡医说昨夜出门给人看病，那么，你可知道是去给谁看病？”
    胡大个的冷汗一下流了出来，他千算万算，还是忘记了这点，他低着头道：“回大人，胡老爷子爱子心切，为救儿子，说些什么，也是人之常情。至于胡医大哥那夜去给谁看病，他没有说，我当时也实在没必要问的。”他的话合情合理。
    追命追问道：“那么秦娥呢，为何她也要跟着胡不二一起说谎？”
    胡大个心跳的剧烈起来，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白花花的身体，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一些，忽然一抬头，道：“大人，也许那秦娥早就和胡喜通奸，也许，还是他们合谋杀死了胡医大哥呢。”
    追命一怔道：“你可有证据？”
    胡大个笑笑，道：“若有证据，秦娥也早就被抓了，我只是猜测而已。”
    “你可知道有时候胡乱猜测会害死人？那么你对胡喜也是猜测？”
    “不，不是，胡喜杀人我是亲眼看见的。胡医撞破了他和秦娥的好事，所以他杀了胡医，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胡大个激动的争辩道。
    “你亲眼看见的？”
    “是！”胡大个回答的很干脆。
    “那么，你当时为何不跑，不去找人抓凶手，反而跑进小间里给秦娥盖上被子？”
    胡大个一下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追命的眼神，追命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这让胡大个感到一点宽心，他犹疑着，一会儿才道：“一个妇道人家，清白身子要是被那么多人看到，不好，所以，我才去帮她盖了起来。”
    “嗯，当时只有你、胡喜和死去的胡医，除了你们还有什么人吗？”追命眯着眼睛，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胡大个感到所受到的威胁又少了一些，他平视着追命，道：“因为很快冲来了很多的衙役，而且很多乡邻听到骚乱也都跟着赶来了，这么多人，都要看见秦娥的身子，还让一个女人怎么活？”他说的有道理，其实追命一直认为他能盖起秦娥的身体是一件好事，也就是因为如此，追命才会对他抱有希望。
    可是，追命在他的眼神中只看到了贪婪、欲望、卑怯和胆小。追命为他而难过，不，该是生气，不过不止是为胡大个而生气，而是生气作为一个人，一个人，怎么可以无视另一个人的生死？何况，那个人还是清白的？何况，也许你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那个人的命运洗脱那个人的罪名。可是，却依然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因为自己的怯懦，而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去死。
    办案多年，追命遇到过太多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他可以理解类似胡大个这样的人为何会害怕，他知道在这样的事情背后往往隐藏着很大的权势，是可以很轻易的毁灭一个小人物一切的权势。
    追命可以理解胡大个的选择，但是他不能不生气，他总是希望，希望人们在有可能的时候，能勇敢一点，能坚强一点，能坦荡一点，能为蒙冤的人伸一下手。
    追命凝视着胡大个，忽然道：“胡兄弟，我是皇上所封的四大名捕之一，如果你有什么为难，有什么危险，我都可以保护你，确保你不会受到什么人的伤害，你明白吗？”
    胡大个一呆，看着追命不明白追命为何会说出这些话，他点点头。
    追命又道：“那么，你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胡大个立刻摇头，道：“回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