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都想到蒙县长不要麻乡长露面说话。但都惊了,蒙县长双掌已经飞动起来,那死肘死臂胡乱甩胡乱抖,更不得了的是伤号的眼睛鼓起来了,嘴也呶了,看这死鬼感觉着痛了,第个人不是乐了就是悲了,这可是不祥之神,死了犹是恐怖,这醒了,就更骇人了。
    蒙县长双手只是痉孪一样急急搓着揉着,把付咬牙切齿的脸直朝伤号盯着,伤号先是巨痛,而后歇了,得是醉掉,那灰黑的面颜,开始薄薄地白了一块,又白了一块,可白了那块又变青了,青的那块倒是透明了,青的透明是发绿,绿的很可怕。蒙县长问道:“是怎么伤的?”
    几个人都跳了一脚。
    牵马的说:“这家伙从崖上跳下来,骑,骑骑骑,骑孟连长背,要,要要挟死孟连长,孟连长一肘,一肘,打在这家伙肩,肩胛骨,这家伙喷,喷血,倒,倒了,孟连长扭,扭的,是我拴,拴,抬上马,这家伙逞,逞威风,是他他,他自己扭断,断。”
    蒙县长嘴角荡了一丝光影,弄不明白那是哭是笑了。蒙县长开始呵气,一掌缓了,一掌急了,一掌急了,一掌缓了,原来蒙县长呵的气是一口比一口短了,短了,突然哈地一声叫,只听嘎啪一声,那伤号蹦坐起来,嗷嗷的破嚎,叫罢,却缓了,蒙县长收罢手,那肘也松了,蒙县长抱伤号的头要他躺下,伤号不肯,只把头抖了抖,猛醒过来,一双泪眼,瞪的铜铃大小。当时大家都退了两步,只见蒙县长跪了一手扶上一手扶下吊那伤号的臂膀,看了一会,发现伤号腰间绑着樵夫常挂的空刀竹夹,把刀夹卸了,压在臂上,夹了,绑上,那系刀夹的绳子不够,牙营长已经把拴人的绳头递上,蒙县长连臂带夹,结结实实缠了,把绳头割断,打了个活结,舒口气,问道:“还能骑马?”
    伤号不明白蒙县长的意思。
    谢秘书说:“长官问你还能骑马?”
    伤号明白了,可他不明白还要不要绑他。蒙县长不等他回答,提了他右臂,直拉他上马,伤号让牙营长帮了刚坐稳马背,马一动,竟然滚下马背。因为是滚的另一侧,没一个人能帮忙,摔的个钝响。
    蒙县长把人扶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伤号趄趔一步,道:“长官,我颈椎,木。”
    蒙县长问:“腰椎呢?”
    伤号又道:“腰椎,木。”
    蒙县长一掌砍在伤号右肩上,说:“你躺下。”
    伤号躬腰要躺,哪想蒙县长一屈膝已经单膝跪下,扶伤号侧下身去,掌推伤号的坐骨左侧,再转推坐骨的右侧,但看伤号的躲闪腾挪,找出个下手的地方。蒙县长刚把伤号侧转着趴好,伤号倒还记得蒙县长的膝头抵住的正是他裤裆,伤号亦痛亦痒,忍不住就忸怩起来,牙营长和谢秘书孟连长都笑了。蒙县长掌法好,自骶骨而尾椎,自尾椎而髂骨,自髂骨而耻骨,自耻骨而坐骨,轻轻推,是细细在找呢,终于从左侧回到右髂骨,这一勒一拍,伤号嗷地叫了一声。蒙县长不再挪移,就圈着推着,抹着揉着,压着颤着,慢慢旋动,急速起来,伤号哀号不休,开始挣扎,这时辰不象是治伤,倒象是扭打,蒙县长张牙舞爪,那模样叫三位属下忍不住都笑了。蒙县长终于慢慢逆骨盆而腰椎,自腰椎而颈椎,往复几遍,突然卧倒,双脚把伤号的右脚夹了,猛一抬他的双膝,嘎咯一声。蒙县长爬起来了,伤号唷唷唷唷还叫,只是这回不叫痛,是叫爽哩。伤号爬起来,泪流满面。
    蒙县长叱道:“干什么?”
    伤号说:“长官,你这是一骨换一骨呀!”
    蒙县长问:“什么叫一骨换一骨?”
    伤号说:“我知道长官腰椎也不好。苍天保佑长官!”
    蒙县长吃了一惊。这要死不活的人竟然知道他腰椎也不好。他一想,默默颔首,再颔首。哑笑了一声。
    这中间伤号上了马。是蒙县长拍了一下马,马上路了。伤号信不再绑他,笑了付很傻的模样。
    孟连长又在牵马人后面多派了一人一枪,可再没兵丁了。孟连长就心底着慌,特别是最后一名伤号在马背又是呼喝,又是怒骂,孟连长就有些乱了。等见谢秘书又帮蒙县长把马拦住,禁不住跳起来呼道:“蒙县长,再不能解了。”
    牙营长这时才惊醒,也应和道:“蒙县长,再不能解了。”
    芝加哥静静的洗耳恭听那伤号在骂什么。
    伤号骂道:“磨蹭什么?还磨蹭什么?”
    这倒不是骂,是不耐烦了。这伤号还在喷血呢,这伤号秃的是一付凶悍的马脸,左眉糊涂只剩几根从刀疤缝里散乱出来的紫毛,那刀疤吓人,在鼻梁上斜一槽腥红的,又落在右腮上一坑青色的。
    蒙县长反掌勾了伤号的下巴猛一扳,这伤号的敌国是从肩头吹脖子出下巴进的嘴巴。蒙县长说:“松绑。”
    孟连长把谢秘书和牙营长拉开,又把蒙县长挡开,背对伤号给蒙县长扮了付苦脸,说:“这家伙是疯子。我不砍他一刀还拴不上哩,万不能解了。”
    “我是头马!蒙县长,你是县长吗?我是头马!”伤号大喊。
    谁都惊诧不已,这伤号他好象认识蒙县长。
    谢秘书瞟了牙营长一眼。牙营长只是想着,点着头,想着,点着头。谢秘书就跟蒙县长说:“蒙县长,头马呢,是土匪一个古衔,就是山大王直接吩咐事的,一出寨门,算是说话的人了。”
    蒙县长想起来小时候是听说过的。只是他就想不起这头马怎么就摆得出一付一见如故的样子。他推开谢秘书和孟连长,亲自给伤号松绑。可这头马的腰后打的是连连三个死绳结,蒙县长解着解着,来气了,他问:“砍了一刀,还能吓个连长?”
    这话是嘲笑孟连长,孟连长认了,他只是和那头马眼瞪眼,那头马皱了鬼脸,把孟连长气得蹦起来。
    散了五花大绑的绳子,头马牙咧齿,趴马抬头,呼嗬着出了一口恶气,垂着右肩,血浆还在热流。
    蒙县长一爪把头马从马上拉下来,头马果真身手不凡,一颠肚子,两腿都到左侧来了,只一踮脚落在地上,赤着脚呢,比蒙县长高出一拳头来,也不知道蒙县长动了什么招数,一道光影,头马嗷地叫了一声轰隆摔倒在地。蒙县长一膝头压住头马的左肘,双手撕开头马的衣领,原来孟连长那一刀斜倒在头马的肩胛骨上,骨肉之间有一雨是分得清清白白,淤血不干,就在骨肉的裂口洇着。蒙县长又从袋里掏出那大半圈纱带,抖了三尺,咬断,左一折右一折在掌声上比划了三次,虚量一下头马的伤口,横竖盖不住,姑且把纱带放膝头上,又掏出一方纱布药膏,重叠妥当,再掏出那扁盒烈酒,猛一倾,珍珠玛瑙洒在头马的伤穴上,头马如吻焰火,又嚎叫又挣扎,四爪乱蹬,这里蒙县长稳如泰山,待那糊涂血肉红了,又白了,就势剥开膏片,三五笔把那伤口涂了一遍,推埋了肉坑,把皮合上,绷带就肩头而腋下,就腋下而臂头,自臂头而颈脖,上下纵横,十字三角,勒住了,再合上衣领,拉上袖口,用绳子把右臂固定在胸上,亦虚亦实,有张有弛,打了个活结,余下的绳头,嘎地砍断。蒙县长立起膝盖,一时麻了,险些摔倒,一掌撑在地上,哂道:“人不是断了气掐了脉才会死的。”他站起来,没站稳,趄趔了一步,道:“大动不得,血口不住,气虚了,还得死。”
    就不知这话是教训谁。
    “蒙县长,我可不愿意去打仗。”头马躺着不动,冷不丁这么来了一句。
    “呀嗬,”第一个气不顺的是牙营长,他冷笑道:“你知道是要你去打仗?”
    “呀嗬,”头马仿牙营长的调子说:“蒙县长在枭寨不是说话?是放狗屁?”
    “呀嗬,”这回轮到谢秘书惊奇了,问道:“头马大人,你们不是屁滚尿流钻老鼠洞了吗?你听见蒙县长训话?”
    “呀嗬,”头马还嫌敌人罗嗦了,清清细细说道:“我敢赌你们三位大哥,蒙县长在枭寨训的话,我比你们三付耳朵听的清细!”
    牙营长谢秘书孟连长全跳起来,细想了,也真是,孟连长知道牙营长和谢秘书尴尬,往头马的肚子下了一脚,哪想到头马空出的左臂比猿也快,只一勾一拐,孟连长四面朝天一升一降,摔在地上,待要爬起来扑人,蒙县长一脚踩了他肩头。蒙县长说:“别动他,舒筋松骨正走血呢。”孟连长爬起来,却抬不起头,他不服气,他想是他太把头马当人了。
    谢秘书说:“头马,我敢跟你赌。”谢秘书要给牙营长和孟连长挽面子了。他说:“风是大,雨是冷,我们是听不全蒙县长的训话,可要真比不上你这钻老鼠洞的,那就认了。”
    “我是钻老鼠洞,可我钻老鼠洞之前我是钻树洞!蒙县长在大树杈下训话,我是趴大树杈洞里喘气,风往上刮,我句句听在耳里。”
    不独三人,谢秘书,牙营长,孟连长,连蒙县长也在心里苦嗷了一声。
    “蒙县长,不要带山狸(山匪自称)去打水獭(海盗),红毛世界在山上,红毛能飞檐走壁,可到海里,还不如一块石头呐!等倭寇(日军)上山,烧他割他吊他摔他,省力呐。”头马可还不明白,飞机军舰一起出动的日军可不是传说里吹海螺焚木船的海盗了,他教训道:“倭寇一身是宝,倭寇的毒箭药得死蛇,倭寇的钢刀削铁如坭,倭寇的火铳一杆是一杆,捋得一顶倭寇的头盔上灶,煮臭地鼠它也香,捋得倭寇一双靴子,暖一辈子,落棺了再扒下来,暖第二辈人。听说倭寇来了,送宝呐,躲他闪他,求他上山了!”
    谢秘书等三人听了,可气而又可笑,正不知道怎么封头马的嘴。
    蒙县长也很惊讶,他俯看头马,头马是皱眉头伤着脑筋哩。
    “我堂叔跟孙中山闹暴动,夸下海口说日后不当总督也要当督军咧,死了没人抬尸回来,两代人还不清那光洋债咧!”头马大苦大悲,道:“我表弟跟共产党闹龙州起义,断一只手臂跑回来,吊榕树示众咧。”头马甚至有泪浆,他哀求道:“山里老虎管猴子,猴子管麻雀,山里人万万不能出山呀!”
    牙营长哂道:“呀嗬,哪天头马你当付官,长官要叫你先生咧!”牙营长说:“起来吧,赶路要紧。”说罢,叫孟连长和谢秘书看好,一把提了头马左臂推到马背上。
    头马刚坐稳,马一动,颠了下来,险些摔折脖子,这人的手不知有多快,一撑一拐,弹到路下,挂在石尘上。
    众人先是一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叹服了。
    蒙县长知道再伤再残都能扒马,惟独把臂和胸扎了就趴不下了。蒙县长一把拉上头马,说:“你上轿。”把头马一推,自己嗖地趴上了马背。蒙县长是腰椎骨盆都出过裂缝的人,但他能趴。
    这下谢秘书牙营长孟连长都慌作了一团。
    再说头马也不是个糊涂蛋,他在轿旁怔忡。
    蒙县长已经拍马向前。谢秘书暗示牙营长和孟连长,孟连长架了头马的左臂推进轿里。牙营长跳到右侧摆弄了一阵。悻悻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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