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篇 第二十八回 饿鬼道主

    河南嵩山脚下的一个下村庄中，一间普通的农舍，周围坐着几个农夫打扮的壮汉，不像是在打盹，却是个个闭目，懒散的舒展着四肢。屋中传来零星言语，几人时不时地转头看看，仍然闭目不动。
    屋中乃是一老妪，与一对儿夫妇正在交谈，正是赵作与段蕊。那老妪满面皱纹，鬓如霜降，看起来上了年纪，却身挺腰直不用拐杖，于屋中来回踱步。一十来岁的小丫头自厨房端茶而出，那女孩子眉目俊俏，显然是美人的苗子。她将茶奉与赵作夫妇，赵作夫妇连声致谢，眼光仍然不离那老妪。那女孩儿走到老妪身边道：“奶奶喝茶不？”
    老妪道：“红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吧。”
    女孩儿应了一声，走出屋去，赵作忙道：“前辈……”
    老妪摆手道：“既是赵盟主亲到，老身岂敢妄言，家兄确实早过世多年，葬身之处便在此处不远……”
    赵作忽然跪地，道：“晚辈岂敢怀疑前辈所言，只是……晚辈本事低微，奈何那人不得，却又不敢求助少林蜀山，扰出家人的清静，北盟柴武圣早逝，丐帮协助襄阳，南盟铁前辈将盟主之位让与晚辈，只因信我年轻力盛，能为中原武林尽绵薄之力，我若不能除此祸害，晚辈……实愧对天下众英雄……”说话间，竟语气哽咽。
    段蕊也早已跪倒在地道：“前辈，我等度量如今还能与那狼魔抗衡之人，只得恶鬼道主目莲尊者出山，但既然尊者圆寂，便请前辈代为出手！我夫妇为天下苍生在此重谢！看在我等苦心找寻了恶鬼道几年之苦，便答允我们吧。”
    老妪叹气道：“老了，老了，老身一只脚已埋进了棺材，如今只求能保住这一村人安居乐业，完成先兄遗志，不求其它了。盟主伉俪如此大礼，叫老身如何承受，快快起来！”
    赵作跪地不起，直言道：“前辈言重了，谁不知尊者之妹平都圣女尚老前辈武学造诣早不在其兄之下，如今老当益壮，只怕算得天下第一。何况当年尊者破戒杀人，全为百姓着想，那里计较什么个人得失，性命安危。如今尊者圆寂，魂魄始终坦佑天下良善之士，若是尊者在世，绝不容狼魔作乱，如今眼见中原武林生灵涂炭，殃及无辜百姓，想必尊者九泉之下……”
    赵作慷慨陈词，却见老妪身体颤动，似是在压抑着什么，赵作住嘴不敢再说。那老妪颤声道：“是啊是啊，他当年就是这样，所以结仇无数，闹得最后连死了都不能让人知道。赵盟主，你可知我们饿鬼道为何千里迢迢迁徙到嵩山脚下隐居。只因先兄当年气盛，自认为单凭一身绝世武功，便能让天下饿鬼都成饱鬼，这半生劫富济贫，试图杀尽蜀中贪官污吏……岂料人算不如天算，世上依然豺狼当道，百姓仍旧饿死路边，先兄打杀半生，只是结下了无数仇家，想要目连尊者项上人头者不下万人！我饿鬼道中都是当年濒死的饿鬼，不是人人能练得绝世武功用以自保，是以当年家兄病重，知道江湖黑白两道并官府上都有仇家，自己一死，他们必然血洗丰都城，尽诛饿鬼道中人为后快。先兄早已明白单凭自己一身功夫，单凭一腔江湖豪气终究救不了天下百万饿鬼，于是命我等迁出巴蜀，躲避仇家，我等便到了这嵩山脚下，只对地方官说是逃难至此的百姓。选择此地只因一来江湖中毕竟对少林有几分敬畏，二来嵩山周围会武者不计其数，我们便是偶然显露武功，也不致招人怀疑。大家刚刚定居不久，家兄辞世，却怕仇人知道自己的死讯，遗愿教村中人不得举丧，只将他草草埋葬……”老妪说着神情激动，手按胸口，赵作轻声道：“前辈保重！”
    老妪定了定神，继续道：“全村人虽然悲痛，却也不敢违了他的遗愿，至今，他的墓碑上……连个名字都不见……我如今遵照先兄遗愿，只求保护村民平安无事。嘿嘿，当年蜀中平都圣女何苑芳，谁人不知是个霹雳火的脾气，如今宁可隐姓埋名居于此地，全是遵照先兄临终所嘱，什么为武林主持公道之事，我都管不得了，只求这一村人平平安安，几年后也好有脸去见兄长……”
    段蕊还待说几句，被赵作挡住，连连摇头，拉着她对着何苑芳一拜至地道：“如此晚辈此番来得冒昧了，前辈放心，我夫妇此来极为隐秘，无人知晓，此后自当守口如瓶，前辈日后若有何用着之处，只需一三寸纸条，赵某必当亲到。后会有期。”
    “且慢，赵盟主，老身虽不能亲往，但也不致盟主空手而回。狼魔之事，我们得知已久，听闻那是几代狼牙剑派中触及顶峰者，我有一套武功，或可助盟主一臂之力。”
    赵作惊喜道：“蒙前辈垂青，师傅在上受徒儿一……”
    何苑芳忽然伸手挡住了赵作，不让他叩头，缓缓道：“拜师万万不可，我只将幻鬼三招的招式与秘诀说与你听，能否领悟，全在你自己！”
    赵作惊喜更甚：“前辈说，是幻……幻鬼三招？”
    何苑芳点头道：“我鬼门功夫不能外传，但老身见赵盟主救世之心，破例授你三招，望赵盟主好自为之。”
    幻鬼三招乃鬼门中的高深功夫，自然不是真的只有三招而已，当年目莲尊者在世，还没听说过有谁破过这“三招”，赵作遂遣段蕊离开村庄，向武盟报说情况，自己则留下来修习武功……
    雷剑自得知武盟下落，一直等待诛杀赵作的大好时机，南北武盟中毕竟高手云集，虽然雷剑可进出自由，但要于万人之中轻取赵作，自料也办不到。这日终于探得赵作夫妻仅带随从几人前往河南，雷剑闻信，随后而至，却因赵作一行人行动实在隐秘，赶至登封，竟不知所踪。这日，雷剑徘徊于嵩山脚下，心中思绪难平，本是以为秦芸身在少林，不用担心，是以专心寻仇杀人，而如今自己与少林近在咫尺，心中对爱妻的思念竟是难以抑制。当初错以为妻子死于非命，自己万念俱灰，如今得知佳人无恙，却至今没能见上一面，内心动摇，决心不下，若此时去见秦芸，很可能错失杀赵作的最好良机，但这份上山的冲动难以自已。
    雷剑回想学成出山到现在，恍如隔世，秦芸是让他一度放弃复仇念头的人，与她在一起的日子，似乎是自己血雨腥风生涯的结束，然而这一切，很有希望重头再来！雷剑眼望嵩山，脚步不觉移动，缓缓向山上走去。
    虽说此时自己与几年前相比面目大异，雷剑仍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走上少林，也不知再怕什么。在山上徘徊到天黑才敢继续前进。此时，大多僧人应该已经入睡，仍有个别禅房还有微微火光。雷剑思绪万分，儿时种种涌上心头，踏着熟悉的阶梯，来到曾经熟悉的山门前。师父好吗？师兄好吗？雷剑神情温柔不过瞬间，脑中立时想起当年少林中人不分青红皂白勾结江湖几门派将自己逼下山，还任由别人处置！雷剑冷笑一声，自语道：“武林泰山北斗，哼哼，我今夜便给你几条人命，看看你挡得住我不！”语气满是怨毒！
    雷剑不知秦芸身在何处，因为少林不许女流入内，但这条规矩却也十分宽容。雷剑趁着黑夜缓步在熟悉的禅房间行走，渐渐走到一处，那是少林中很有身份的人居住的地方，一般是各大堂首座的卧室。雷剑见一处烛光未熄，便暗提内力，缓步走了过去，毕竟深处藏龙卧虎之处，即便狼魔也不敢疏忽。
    一个年轻的声音传了出来，倒让雷剑一阵诧异，少林各大堂首座皆是修佛数十载的老僧，怎的会有这般少年的声音，莫不是哪个弟子犯了错误，被叫到禅房来训话了？
    雷剑运足耳力听了过去。好熟悉的声音！雷剑心头忽震，双目含泪，念头飞回了几年前，想起了那个小时候叫自己念书还常为自己背黑锅的师兄与师父！
    “这次赵作强掳秦姑娘，目的在于借刀杀人，此点毋庸置疑！毁个红袖院也就罢了，他的真正目的在于狼魔，这点你也不怀疑吧？”
    “弟子不敢。”
    “见聪，眼见秦姑娘就是见心之妻……唉，况且当年……”
    “师叔教训的是，只是弟子始终觉得当年之事至今真相不明，不能草率结案！”
    “见聪，如今后辈弟子中并无出你左右者，只怕少林将来要落在你身上，切不可感情用事！”
    只听见聪笑了一声，道：“师叔，您也知道吧，师弟造诣早居我之上，若他不走……”
    “见聪！不可执迷……”
    “恕弟子顶撞，当年情景非常，我少林大局为重之下，师弟自然做了那替罪之人，如今事情已过多年，却迟迟不为师弟雪冤却是为何……”
    “见聪，你忘了见明是怎么死的了吗？”
    一句话让屋内屋外两人同时震动，雷剑许久未有如此激动，险些摒气不住。只听见聪一改适才坚定的语气，支支吾吾地说：“见明师弟他……并无人看到是谁下的手！”
    “无人看到吗？见明抛尸荒野，被我们找到时，尸体尚温，肋骨断裂，内脏无损，不是那未练精纯的大金刚掌力却是什么！”
    见聪话不连贯道：“不……不是……师弟没有偷书，那是，那是……师弟怎下得了手……”饶是见聪口舌伶俐，此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辩解。当年见明死状凄惨，尸体运回少林，觉性忍不住老泪纵横，见聪差点以死谢罪，便在那痛恨凶手之时，也不信见明是死在大金刚掌力之下。
    “下不了手吗？那你和见空是怎么受的伤？”
    觉玄满是愤慨的一句话，更让见聪语无伦次：“没有，不，是我自己不小心……”
    见聪忽然跪地道：“师叔！您今夜前来，想必这消息他人并不知晓，您肯暗中给我说，说明您也还心存疑虑，如此弟子斗胆请师叔不要将此事说与他人知晓！我自会查明一切……”
    觉玄道：“见聪，你……”
    见聪不再说话，全看觉玄的决定。觉玄缓缓道：“此时干系重大，你若想下山，须当遵从规矩。”
    见聪面带喜色道：“木人像，铜人阵，弟子早有准备，师叔放心……”
    少林的木人巷与十八铜人阵远近闻名，实在不下于江湖中的任何阵法，见心在少林数年虽然无缘见到，但却见过许多厉害的师兄铩羽而归，想当年他也曾抱了“练成绝世武功，打过十八铜人，下山报仇”的想法，谁知竟是如此结果。如今提到铜人阵，儿时的愿望又涌上心头，当如今的反应，只是轻轻的冷笑。
    雷剑忽然转过一个念头，觉玄的话说得明白，原来上次秦芸被劫，竟是赵作背后搞鬼，可怜自己被蒙在鼓里，经历了这么多大喜大悲。雷剑渐渐火起：该千刀万剐的小人竟敢戏耍我！雷剑想明白之后，攥得拳头咯咯响，还没做下一步打算，就听屋里一声：“谁！”
    雷剑暗叫不好，激动之下自己气息粗重，被觉玄觉察。雷剑二话不说，纵身向后急跃，脸前一阵风刮过，有人竟已绕到他身后！雷剑这一惊可吃的不小，凭自己的轻身功夫，纵然是后跃，当世也没几人能欺近他的身，这是何人？竟能……
    觉玄缓步走出，道：“施主功夫不错，不知夜闯少林，意欲何为？”
    雷剑见到觉玄，自然明白：原来见聪师兄的功夫这么厉害了！见聪道：“施主与我少林有何过节？”两人寻思此人能逼近窗户这种距离我们才察觉，看来不是泛泛之辈，绝不能贸然出手。
    雷剑看准这一点，心中盘算：退路已被师兄占据，看来不能走正路了！
    雷剑陡然一蹿，轻飘飘跃上了旁边的房顶，转身撒腿就跑。耳听身后脚步跟近，也无暇回身去看是谁，不料刚踏上一个房顶，只见一人由下而上破瓦而出，不等站定，就使龙爪手攻向雷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