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螳螂在后
苍天微明,玉蟾隐藏在云层之中,若隐若现,将天地照射的一片朦朦胧胧。
紫玄真人和黑衣人遥遥对峙,默然无声。
四周悄然弥漫起一种诡异阴森的气息,令人周身奇寒彻骨,惊悸恐怖之意自脚底升起,直想远离此处,越远越好。
段逸鸣看了片刻,手心浸满了冷汗。
黑衣人来的太过蹊跷,时机把握之好,实在匪夷所思。刹那间,他的脑海闪过一句话:“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紫玄真人和北昆姥姥便是两败俱伤的鹤蚌,黑衣人则是暗中觑觎的渔翁,等到两人一死一重伤之际出现,便可轻而易举掌控局势,但紫玄真人虽然击毙北昆姥姥,自身却也是元气大伤,孰强孰弱一目了然。黑衣人心机之险恶深沉,由此可见一斑。
紫玄真人一脸惊异,他完全没想到背后竟然有人暗中跟踪。此时自己真气几近衰竭,正是最虚弱之际。这黑衣人早不来迟不来,偏偏于此时出现,真是要命。
黑衣人饶有兴趣的瞧着紫玄真人,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戏弄笑意,如同猫戏老鼠一般。
场中一片沉默,终于还是紫玄真人忍耐不住,打破了沉寂:“阁下跟踪老夫,意欲何为?”
黑衣人淡然一笑,说道:“北昆姥姥隐藏这么多年,谋定而后发,竟然还是被真人力战一举击毙,真是可惜啊!可惜!”一边说一边大摇其头,满是惋惜之意。
紫玄真人巴不得藉机延长时间,好恢复真气,于是缓缓说道:“北昆姥姥暗通魔派妖孽,设计埋伏袭击正派,十恶不赦。老夫下手将她除去,也算是替天行道。”
段逸鸣听到这里,朝顾研茹望去。
顾研茹一脸黯然,不管怎么说,北昆姥姥毕竟是紫萝谷萝门一脉之首,其荣辱休戚相关。
段逸鸣知道她心事,轻轻伸手握住她玉掌。顾研茹看了他一眼,美目浮起一层水雾,暗含感激之色。
黑衣人突然大笑道:“真人言辞慷慨激昂,果然侠义心肠。不知道真人此后要如何行事,好将所有敌人一一铲除,独霸江湖?”
紫玄真人听出对方话语中隐含敌意,心中暗凛道:“老夫不才,但见目下中土妖影幢幢,群魔乱舞,不欲看到百姓生灵涂炭。想以一派之力,联合各派斩魔除妖,荡尽邪怪。阁下若有意,不如你我携手,共襄义举。
等到天下一统,你我共同执牛耳,不知意下如何?”
黑衣人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紫玄真人,经此一战,贵派还有什么实力?摩云真君、大衍上人、桑木真人,黄羽真人一个个命归阎罗地府,昔日的天剑七英不过残余其二!”
紫玄真人脸色微变,打着哈哈说道:“看来阁下对我天剑派关注得很。”
黑衣人说道:“天剑派外强中干,乃是不争的事实。你现在没有任何资格和老夫相提并论。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在老夫眼里,贵派已是明日黄花,不值一提。”
这话说得直接,紫玄真人冷声说道:“阁下未免太小瞧我天剑派了!
不知阁下是哪家门下,口气如此狂妄?”
黑衣人说道:“紫玄真人,你若要想知道老夫的来历也不难,老夫会让你如愿的。不过,却是在你魂归地府之时!”
紫玄真人听到这里,知道绝难在黑衣人手中讨得了好,但他此时已是骑虎难下,硬对硬只有死路一条。于是,紫玄真人目光闪烁,悄悄打量着退路。
当日在九幽黄泉烛阴岛两人曾数次交手,知晓黑衣人功力深若九幽,难知深浅,心中已极是忌惮。此际又负伤在身,硬斗绝非其敌手。唯今之计,只有避其锋芒,寻找机会撤离才是上策。
黑衣人如何看不出他所想,森然说道:“紫玄真人,北昆姥姥一个人下黄泉太过孤单,你就去好好陪陪她!”手掌一翻,欺身疾进,顷刻间已到紫玄真人身前。
紫玄真人大惊,此人功力之强实在罕见,便是自己没有受伤,也未必能胜得了。心中念头电转,凝神聚气,右手射日仙剑急速刺出。
杀气如潮,滔滔绕舞。
瞬息间,两人已然过手十余招。
黑衣人双掌如有铜铸,竟是不惧射日仙剑,抓夺捏点,间或有撞击之声传开,清脆如金石奏鸣。
众人无不骇然:“黑衣人这是哪门子道法,竟然连射日仙剑这等绝世仙兵也难以奈何?”
紫玄真人心中更是震惊,这怎么可能,射日仙剑无坚不摧,怎么会奈何不得对方一双肉掌?难道他使了什么妖法不成?
段逸鸣心中讶异,凝目看去,终于发现一丝端倪。
黑衣人手臂连带手掌,隐约反射出淡淡的金黄色光芒……原来他是在手臂、手掌上戴了一个薄若蝉翼的护手。
黑衣人和紫玄真人贴身剧斗,惊险绝伦,生死几乎就在一线之间!
如此过了三十余招,黑衣人突然招式一紧,宛若暴风骤雨一般倾泻而下。
紫玄真人明显真气不济,穷于招架,喘息声微闻,汗如雨下。
对方专门猛攻以求快速消耗他的真气,他虽然明白,却又没有一丝办法,唯有勉力支撑,苦苦抵御。
蓦地,黑衣人大喝道:“撒手!”双掌猛进,十指如勾,笔直朝射日仙剑抓去。
但射日仙剑乃是紫玄真人心爱之物,岂容他轻易得手?明知是徒劳无功,他也不得不集起全身真气用劲挥斩。
“铛啷”一声,射日仙剑已轰然撞上黑衣人金色手掌,炽芒一闪,登时激起冲天光浪。
远处众人眼前闪耀,气血翻涌,依稀可见一圈金黄色光漪急速扩散,整个夜空瞬间一片妖异的艳红色。
随着一声闷哼,紫玄真人身躯剧烈震颤,猛然被气浪扫中,抛飞出去。
光影荡漾四散,只见黑衣人端立当场,手中握住一柄仙剑,赫然便是射日仙剑!
众人瞧得瞠目结舌,堂堂天剑派掌门竟然如此轻易的便将兵器丢了!
黑衣人低头望着射日仙剑,运指轻轻一弹,剑身铮铮鸣响,他悠悠说道:“如此仙兵神器,在你手上真是暴殄天物!”
紫玄真人灰头土脸,心中激愤耻辱汹汹席卷,双眼血红。他狼狈的爬起身,怒视着黑衣人,厉声呼道:“士可杀不可辱!老夫活不成,你也休想活着离开!”
黑衣人蔑视的说道:“你还有余力再战么?”
紫玄真人不答,惨然一笑,仰天长啸,发髻轰然四散,衣袍掠舞,整个人顷刻间似乎涨大了一些。双臂虚合,如抱巨球。
段逸鸣立时觉察有异,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紫玄真人。
黑衣人眼神突冷,瞳孔中射出一丝惊异神色,旋即气沉丹田,真气灌注,射日仙剑剑芒吞吐,几达丈余,已然护住周身。
紫玄真人披头散发,满脸一片惨澹碧绿,猛然大喝道:“天地乾坤,逍遥极乐,咄!”瞬息之间,四周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空中乌云滚滚,黑压压一片。月华登时为之一暗。
一道黑气从天而降,竟然聚集在紫玄真人掌臂之间,急速螺旋飞转。
紫玄真人身影一晃,已没入黑气之中。隐约可见一个不知名的奇形怪状之物在黑气之中汹汹翻舞,狰狞万状。
“极乐魔功!”黑衣人失声惊呼,瞳孔陡然收缩,脸色凝重,如临大敌。
段逸鸣虽然听说过极乐魔功,但并不知究竟有何怪异。此时见黑衣人如此小心翼翼,便知必有玄机,心中莫名的掠过一丝惊悸。
“轰隆隆!”黑气中竟然传出一阵焦雷声,蓦地闪过一道刺目白光,冲向黑衣人!
黑衣人不敢硬接,闪身疾避。
焦雷如电,瞬间将地面炸开一个大坑,巨石化为粉齑!
黑衣人脸色骤变,自己若是被焦雷击中,必然立时成一块焦炭!
焦雷滚滚炸开,追逐着黑衣人。破风激响,闪光过后,地面上被炸出一个个大坑,刹那间便冲起熊熊火焰,宛若火龙肆虐。
一时间焦烟嫋嫋,泥土尽黑!
原来极乐魔功便是以自身精气为引,藉天地之机,化而为雷。焦雷倾泻而下,所向披靡。
段逸鸣惊骇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惧意如潮。
黑衣人吃惊不小,眼中惊怒交加,怒喝一声,纵身飞起,真气运集,猛的一推,射日仙剑带着尖锐的厉啸声冲射而出,磁光爆闪,天地刺亮。
“咻!”光华破空闪逝。
焦雷突然停止,四下一片死寂。
“啪”的一声,黑气尽散,紫玄真人跌跌撞撞的冲出黑气,满身污血,脸色如土,胸口被射日仙剑横贯而过!
“啊!”紫玄真人剧烈抖动,衣袍鼓舞,双目里尽是诧异、痛苦、仇恨、绝望……他双眉痛苦的抽搐着,耳鼻口目之中血丝横流,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紫玄真人几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黑衣人施施然走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老夫便是……”
话语戛然而止,伸手取下脸上面具。
紫玄真人满目骇异,似乎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惊道:“原来是你!果然、果然是你……”双手痉挛的抓住黑衣人胸襟,克制不住的诧异和惊骇。
段逸鸣等人恰好和黑衣人脸背相对,无法看到他的真实面目,心中大是遗憾,众人心中齐齐想道:“此人究竟是谁,怎么会让紫玄真人如此吃惊?”
黑衣人身分必定非同寻常,所以紫玄真人才会如此模样。
众人都有心一窥黑衣人的庐山真面目,但想到此人方才露出的惊世奇功,旋即彻底打消这个妄念。
以己方实力来论,伤的伤、弱的弱,根本没有把握能接得住对方攻击。
段逸鸣瞧着黑衣人的背影,心中蓦地闪过一丝莫名惊悸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想捕捉时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紫玄真人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惊骇、恐怖、绝望……他口中涌出一滩又一滩的污血,再也说不出话来;眼神灰蒙蒙的,神光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黑衣人一动不动,就这么任由他抓着自己。在诸人看不到的另一侧,眼神中全是不屑和蔑视的意味。
紫玄真人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他醒悟的太迟了,一丝悔恨的神色从他脸上掠过。蓦地,紫玄真人双手一松,衣袍轰然裂开,鲜血狂喷似箭,直挺挺向后倒下。
一代枭雄就这样毙命!
黑衣人转过身来时,眼光有意无意的朝众人藏身之处扫过。
众人登时觉得压力如山,心跳随时会停止似的。寒意从背后升起,冷汗如浆,顷刻间浸湿衣裳。
四周一片死寂,安静的可怕。
时间似乎在刹那间静止,众人心跳声一次比一次清晰,甚至听得到体内血液流动的细微声响。恶寒缓缓游走周身,直侵筋骨,令人头皮发麻。
所幸黑衣人似乎并未察觉到有人藏匿于此,很快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紫玄真人的尸首后,身影一晃化作青烟,只一瞬间,已然不见踪影。
段逸鸣这才觉得身上压力骤减,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大步奔到紫玄真人身边。他仰面躺倒在地,面色扭曲,双目圆睁,残余着一丝惊恐和骇异。
蝶婆婆等人纷纷奔来。
诸人看到这副惨状,心下不由一沉。
那几个紫萝谷弟子早就被吓傻了,只看了一眼,便浑身哆嗦,伏下身子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顾研茹紧紧依偎在蝶婆婆身边,俏脸雪白。
唯有长孙傲梅胆子稍大些,在段逸鸣身后前视。
地面上两具毫无生气的尸首,在这月光下看来更加狰狞可怖,而谁又能相信,今夜之前两人皆是当今世上的绝顶高手,如今却曝尸荒野。
还是蝶婆婆打破沉默,说道:“还是将他们埋了,让他们入土为安。
一死百了,一切恩怨到此为止吧。”
不管怎么说,北昆姥姥还是紫萝谷门下,虽说死有余辜,但若要她把尸首扔下不管,却是不能。她上前从北昆姥姥怀中摸出紫血佩,看到师门至宝完好无损,一颗提起的心终于放下。
段逸鸣知道蝶婆婆此时的心情,当下默默点头,用紫竹棍掘开两个坑,将两人尸首分别放入。
土堆高高堆起,荒凉萧瑟。
蝶婆婆命弟子砍下两段树枝,削成墓碑状,一块刻上紫玄真人的名号,在坟堆上插好。而另一块她本想刻些字,想想又没有什么可写,只简单刻了“党惊鸾之墓”几个字。
当下将木碑插在各自坟堆上,当作个记号,日后也好辨认。
“党惊鸾应该就是北昆姥姥的名字了。”段逸鸣暗暗想道:“真是太可惜了。北昆姥姥若是将精力倾注在紫萝谷上,凭她的修为才智,即使未必能独步江湖,也必定不会在天剑派之下。”
“走吧!”蝶婆婆低沉的声音传来。众人最后望了一眼荒野中的两座坟堆,终于大步离开。
一行人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终于赶回紫萝谷。
方一进入谷口,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扑鼻而入,众人大惊,奔上前去,但见小径两侧尽是死伤弟子,血迹斑斑。
蝶婆婆面色微变,急忙寻了一个尚余一口气的弟子盘问。
那弟子目光游离,认出面前之人,说道:“六长老,快、快!丹琊、丹琊师祖他带人杀进谷去了……”话未说完,头一歪,已然死去。
蝶婆婆心中大惊,说了声:“大家快走!”急匆匆奔入幽谷。
顾研茹知道谷中发生大变,想到重病卧床的母亲,娇呼一声,飞也似的向前奔去。段逸鸣怕她有所闪失,急忙拉着长孙傲梅尾随而入。
一路上皆是倒毙弟子,间或有负伤弟子在呼号哀鸣,触目惊心。而紫萝谷深处,隐约传来呼喝怒叱之声。
众人一路疾奔,前方出现一道山涧,落虹天桥横卧其上。
落虹天桥前,正有数十人厮杀在一起。
元衡真君独立挑战谭无遗和齐风云两人,难分轩轾。
和易大智等人对峙着的却是一个浑身包在衣裳里的矮小之人。
段逸鸣看到落虹天桥上站着一个中年丽人,一袭淡白裙裳,姿容胜雪似落凡仙子,正是顾研茹母亲童婉渲,而丹琊上人站在了另一侧。
顾研茹娇呼道:“娘!”一跃而起,扑进童婉渲怀中。
童婉渲看到顾研茹,美目中浮起一层疼爱之色。
段逸鸣稍稍一顿,也奔了过去,躬身说道:“晚辈见过伯母。”长孙傲梅一直紧紧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童婉渲看着他,微微颔首,说道:“你终于还是来了。”语气中似有欣慰之意。转目看到长孙傲梅,眼前一亮,缓缓说道:“这是谁家的小姑娘,长得可真是水灵。”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段逸鸣一眼。
段逸鸣俊脸马上微微一红,说道:“这位是晚辈师妹。”
童婉渲伸手一撩脸旁散乱长发,目光投向女儿,不经意间似乎微微皱了一下眉。心中暗道:“这小姑娘似乎和这小子关系不一般。”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因为眼下面临的形势不容分心。
丹琊上人望着突然出现的段逸鸣等人,面色阴冷,眼中闪过一道厉芒说道:“童侄女,你若是罢手不管,交出元衡师侄,师叔我定会厚待于你。
从此之后,这落虹天桥之内划为禁地,谁也不得妄入,一切供应照常,另有增加,保证你后半生舒舒服服。”
童婉渲一双秀目丝毫不见变化,只淡淡说道:“多谢丹琊师叔,婉渲一个弱女子,实在承受不起。”
丹琊上人眉毛皱起,说道:“看来童侄女是铁了心要和师叔我作对!”说到我字时特意加重了些。
他知道眼前这个侄女,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她的修为却不逊于元冕真人,实乃一大劲敌。
童婉渲面色波澜不惊,说道:“婉渲不敢。丹琊师叔只要罢手退出谷去,婉渲权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
藉着两人说话之际,段逸鸣将场中情形尽收眼底。
元衡真君显然伤势并未好转,易大智护卫在他身边。
看来元衡真君等人负伤之后,便逃到童婉渲幽居之地,丹琊上人等人追来却被拦在落虹天桥之外。
正在这时,那个浑身包裹的人朝这里看来,众人都是微微一怔。
段逸鸣认出这两人赫然便是东郭姥姥和南黎姥姥,看来她们出现在这里,是敌非友。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有东郭姥姥加入,丹琊上人更是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