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口莫辩
凤尾竹林,幽潭边。
段逸鸣和皇甫雅几乎一起啊的一声惊呼,朝后退了几步,怔怔看着众人,呆若木鸡,脑中一片混乱和晕眩,惊骇迷茫,心绪杂乱。
原来篝火晚会已是高氵朝,各派年轻弟子纷纷粉墨登场,月上中天,分外皎洁。
驱鲸真人听闻观音珊瑚岛上有一处巨石观音像,便提议前去观赏,众人纷纷附议,于是剑音神尼便带领众人而来,恰好经过这凤尾竹林,听到林中有少女惊慌尖叫,奔近一看,正巧看到段逸鸣和皇甫雅搂抱一起。
皇甫雅突然醒悟过来,见自己身体几乎暴露在众人面前,又羞又惊,缩身躲在段逸鸣身后,羞的几乎要找个地洞钻下去。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却被人看到只着内衣依偎在异性怀中,密林幽僻无人,别人会怎么想?
各派首要都觉有些尴尬,只瞧了一眼,便纷纷转开视线。
段逸鸣心底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件事情,太过巧合!
自己被紫凤林若仙邀来和雅儿在凤尾竹林见面,原本平淡无奇,可是后来突如其来的金蜂群却十分古怪,为躲避金蜂群螫刺,不得已才想到脱下衣服护体,可是金蜂群却又离奇离开,就在此时,各派名宿赶到,恰好撞见这一幕。
凭谁一眼看到,都会认为自己意图不轨,强行侮辱皇甫雅!
他皱眉心念电转,蓦地一凛,暗呼道:“不对!这件事环环相扣,分明是有人有意设计而为!”
主谋者究竟是谁?
段逸鸣心念飞转,隐约觉得黑暗之中有个不知名的恶魔,阴险的看着自己一步步向陷阱里跳,暗吃一惊,突然冷汗遍体。
他抬起头,很快在人群中扫视一圈。
人群中,令狐卿看着段逸鸣,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难道此事与此人有关吗?可是又不像,莫非另外还有人是他的同谋?
剑音神尼身边立着三名弟子,分别是金凤苏寒月、紫凤林若仙和青凤贾灵蔚。
苏寒月和贾灵蔚都恶狠狠的看着自己,脸色激愤鄙夷,可是那紫凤林若仙脸上闪过一道诡异笑意,眼波中竟有一缕促狭意味。
段逸鸣心中巨震,暗呼道:“难道、难道竟是她设套所为?可是自己和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陷害自己?”
一念至此,惊怒迷茫,浑身大汗淋漓。
剑音神尼沉着脸,怒极而笑:“好个名门正派的弟子,竟然调戏我九凤庵弟子!真是胆大妄为,不知廉耻!”
皇甫雅又慌又羞,惶急说道:“师、师父……”
剑音神尼沉声喝道:“雅儿不要怕,有各派长辈在此,这小淫贼不敢伤你!你过来!”
皇甫雅情知误会,再加上羞愤难当,情急之下,眼泪夺眶而出,但在众人眼中,都以为她是得救而泣,登时同情心大起。
鄙夷、愤怒的目光齐齐落在段逸鸣身上,如刀剑般锐利无比。
皇甫雅心中大急,刚想说话,却被疾奔而来的师姐架住,剑音神尼说道:“紫凤、青凤,你们将雅儿扶下。”
两人应了声,给皇甫雅披上一件衣裳,飞快退到众人身后。
剑音神尼冷冷看着叶木大师,森然说道:“道兄,你门下教出的好弟子啊!”
叶木大师脸色青紫,难看至极,冷冷说道:“云师弟,将这不孝弟子押过来!”
云灵子浑身一震,知道此时不可抗拒,点点头,缓步走到段逸鸣身前,眼中奇光闪烁,冷冷说道:“老六,此事你有什么话说?”他背对着大家,朝段逸鸣使了个眼色,传声道:“老六,你干的好事,师叔和掌门师兄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话虽不好听,但语气却并不怎么生气。
段逸鸣一怔,马上明白云灵子并不相信他会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事,急忙传声道:“云师叔,这是圈套,我没有欺负雅儿!”
云灵子凝视着他,微微颔首,传声道:“臭小子,师叔相信你没有做这等下流无耻之事,不过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待会在众人面前,见机行事就是。”声音一高,缓缓说道:“老六,你有什么话,当可在众人面前说明。”说罢手掌抓住段逸鸣手脉,押着他来到众人面前。
段逸鸣心中大定,表面上故意装出痛楚的表情,跌跌撞撞的随云灵子而行。
云灵子运气一逼,段逸鸣大汗淋漓,手腕通红一片,五道指印历历在目,倒像是用力捏出来的,煞有其事。
云灵子力道掌握的恰到好处,看似蓄力而发,其实只是点到为止,段逸鸣顺势作出痛苦表情,配合的天衣无缝。
“跪下!”
云灵子怒喝道,飞起一脚踢在段逸鸣腿部,这下子可是用力踢出,段逸鸣一痛,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尤其是众人见到他手腕一片殷红,更是毫无疑心。
剑音神尼目光灼灼的盯着段逸鸣,闪过一道厉芒,冷冷说道:“叶木道兄,此子是你门下,如何处置,你看着办罢!”
她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颇有深意。
各派来到观音珊瑚岛,为的是祝贺八百华诞而来,是为贵客,作为九凤庵庵主,自是不便随意处罚,大失喜气。
再加上皇甫雅眉紧腰挺,虽说衣裳半解,总算并未受到多大伤害,也不便过甚,否则显得九凤庵气度狭小,剑音神尼思忖之下,便将此事交给叶木大师处理。
各派云集,众目睽睽,大家都在看仙瑶门如何处理此事。
叶木大师微微欠身,剑眉一掀,说道:“神尼放心,仙瑶门下出了这等劣徒,叶木难辞其责。请放心,叶木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神尼一个满意答复。”
他接过这个烫手山芋,心下却突然开始怀疑,偏偏在此时发生这种事,实在有些古怪。
剑音神尼脸色微怒,点点头,说道:“贫尼等着叶木道兄的好消息。”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此事还用查么?大家可是瞧的清清楚楚,那小子上下其手,强行剥下贵派弟子衣裳,图谋不轨。此事在场之人皆有目共睹,罪证确凿,明明白白,哪用得着再查?”
大家看去,说话者却是东海桃源岛主驱鲸真人。
四周议论声嗡然骤起,附和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这小子人面兽心,枉费了神尼一片好心,将他请来做客。不知图报倒也罢了,竟然见色起意,欲行不轨。哼,干脆绑了,丢到海里去!”
“仙瑶门藏污纳垢,为正派蒙羞。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围观者七嘴八舌,有激愤怒斥,有冷嘲热讽,也有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一时乱成一团。
人群中,彭衣茱和长孙傲梅看着跪在地上的段逸鸣,惊诧万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彭衣茱想道:“段师弟知仪守礼,再说分明和皇甫雅熟识,绝不会作出如此行为。不过仅仅转眼之间,怎么会发生这等事?”
可是事实放在眼前,两人相拥,衣裳不整,旧识相会不该如此,她心思慎密,一双凤目细细瞧来,看到段逸鸣和皇甫雅脸上并无任何异样,当不是受什么外界刺激所致。
长孙傲梅粉脸铁青,看着一旁惊慌失措的皇甫雅,大是恼恨,暗道:“定是这小丫头约段师兄来此地约会。
“哼,她喜欢段师兄,故意勾引,做出如此恬不知耻的行径!”心中想到这里,脸色越发不悦。
叶木大师转过身来,双目冷光爆射,不怒自威,众人暗惊,纷纷住嘴,顿时鸦雀无声。
“云师弟,当着众人之面,将此事来龙去脉查个清楚,好给各位一个交代。”
云灵子点点头,看着段逸鸣,沉声说道:“老六,此事非同小可,事关重大。当着天下诸派英雄之面,有问必答,不得搪塞支吾。”
段逸鸣心下大凛,知道此事十分严重,正道之人最痛恨者,除了乱杀无辜,便是奸淫调戏,门规中皆有重刑惩罚。
自己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上,一个不小心,便会给仙瑶门招来无妄之灾,倘若侮辱皇甫雅罪名成立,不仅自己难逃一劫,便是叶木大师也会颜面扫地,仙瑶门上下蒙羞。
云灵子清清嗓子,正待问话时,突听一边响起一个阴冷声音:“此事仙瑶门牵涉其中,分明教徒不力,难辞其责,怎可自行审问?倘若存了私心,有意拖延,审到明日日出,大家又怎么为九凤庵八百年华诞祝贺?
“依老夫看,仙瑶门还是回避为妙,以免有诱导嫌疑。”
众人定睛看去,说话者却是驱鲸真人,他一捻长髯,冷冷瞧着云灵子,嘴角噙着一丝嘲讽之意。
云灵子倏然色变,缓缓说道:“真人什么意思?云灵子虽说是一个粗人,但还不是护短之辈。”
驱鲸真人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多少大奸巨邪之辈,都是道貌岸然,难道一个个额头上都写着‘我是坏人’么?”此话暗喻之意,不言而明。
云灵子老脸气得发黑,强压下心中恼怒,嘿嘿笑道:“世事多有隐情,亲眼见到也未必是真,尊驾难道没有听说过么?”
“是么?”驱鲸真人冷笑道:“那阁下说说,贵门下弟子选在这偏僻之地,撕扯一个清白女儿家衣裳,此种行径作何解释?”
云灵子一滞,气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一边羽凝霜镇定自若,上前说道:“云师弟不必如此。”
云灵子怒哼一声,不再说话,羽凝霜秀目沉定,说道:“依尊驾之意,此事如何处理?”
驱鲸真人道:“老夫的办法十分简单。在场之人皆可审问,只要此子能自圆其说,那便免去他罪名。”
他这话极是恶毒。
在场之人除了几大正派之外,尚有不少五湖四海的名宿、隐士,三教九流,无奇不有,段逸鸣当中接受诘问,明摆着是羞辱仙瑶门。
再说这些人身分极杂,谁又知道哪些人暗中和仙瑶门不和?
若是随意出个难题,段逸鸣一个应答不对,被人穷追猛打,难免不出岔乱。
羽凝霜面色平淡,若无其事,说道:“也好,那就当着各位英雄之面,问个明明白白。”
驱鲸真人眉目间难掩得意之色,转过身来,扫视一圈,说道:“各位英雄,谁要问话?”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身材短小如童子,腰身滚圆如鼓,额头上却多长了一只眼睛,碧绿惨淡,怪诞恐怖,正是渤海春秋岛岛主三目童子,看似年纪不大,实已在百岁开外。
三目童子向来隐居渤海春秋岛上,极少踏入中土,但其名远播四海,据说修为当在真人级,几近散仙水平,他生具异相,额头上一目名为穿山眼,可以隔山望物。
三目童子一摇三摆的来到段逸鸣面前,身材圆胖,个头堪堪只和跪倒在地的段逸鸣一般高低。
众人看在眼里,不觉有些滑稽,低笑出声。
段逸鸣听到笑声,抬头看去,正好和三目童子视线碰个正着。
三目童子发出孩童般清脆的笑声,说道:“小子,你且将羞辱神尼弟子之事说上一遍。”说话之际,一双眼睛凝视着段逸鸣,嘴唇似乎微微一动。
段逸鸣脑中轰然,觉得身边微风吹过,似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森寒之意透体而入,转瞬即逝,他强行压下心悸,缓缓说道:“我没有羞辱雅儿!”
三目童子却是大奇,方才暗里他发出平生绝学“搜魂术”中一记“恐”字诀,没想到对方竟然若无其事,并未受制?惊讶之下,双手藏在袖中,暗中又捏了一记法诀,蓄势待发。
旁边羽凝霜看在眼中,心中也诧异无比,秀目逼视着三目童子,说道:“阁下有话便说,不要暗中做小手脚,我门下这弟子可受不了阁下搜魂术之力。”
三目童子被她看穿,脸色一红,笑道:“羽宗主言重了,老夫不过是试一试而已。
“嘿嘿,以老夫方才一试,贵派这个少年弟子修为高深莫测,似乎参破了小乘境精微之处啊。就修为而言,神尼弟子的确略逊一筹呢。”他说话声音圆润清脆,固然动听,但语意所指,竟是大有深意。
段逸鸣既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得了三目童子搜魂术之威,功力之高自不必说,但皇甫雅的修为却比不上。
言下之意,段逸鸣若真的是用强非礼,皇甫雅势必难以抗拒。
一时间,在场诸人哗然,议论一片,矛头竟是直指段逸鸣,一些本来不相信之人,听了三目童子一番话,也禁不住疑窦大起。
段逸鸣不过十六七岁,竟然达到大乘境境界,实在出乎意料。若真如此,那他欲玷污皇甫雅一事,可能性便大增。
羽凝霜也不禁有些惊讶,云师弟这小弟子竟然突破小乘境?
这可是百年来密宗第一人,对于其它各宗,也是一件罕见之事。
据她所知,密宗弟子中,修为最高者也不过达到小乘境第二层而已,而他们入门已经数十年之久!
念头一转,暗道古怪,不过眼下却不是追查段逸鸣修为突飞猛进之时,她面色如水,缓缓对段逸鸣说道:“你照实说来就是。”
段逸鸣略一沉吟,说道:“弟子参加篝火晚会,被紫凤林若仙林师姐叫出人群,说是雅儿在凤尾竹林中约我有事,于是便赶来此处,果然见到雅儿在幽潭边。”
三目童子插话道:“这里幽僻冷清,四下无人,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会在这里与你见面?”
段逸鸣正待回答,羽凝霜冷冷说道:“此事不难,召神尼弟子来问就是。”
三目童子诡异一笑,转过身来,看着紫凤林若仙,问道:“贤侄女,可有此事?”
紫凤林若仙从神尼身边走出来,脆声说道:“段师弟,我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九师妹在凤尾竹林中等你!”
段逸鸣蓦地大震,脑中轰然,惊惧震骇,说道:“林师姊,当时你在椰子树下,召我过去,明明说的就是雅儿在凤尾竹林中等我有事……”
林若仙一脸无辜,打断他话语,说道:“段师弟,此处都是各派长辈,不可信口开河,九师妹根本没有让我转告你过来凤尾竹林中。
“再说,九师妹就是真的有事找你,也绝不会选在如此僻静之地,她一个清白女儿家,名誉要紧,段师弟,你栽赃给我不要紧,万万不可肆意毁谤九师妹。”
段逸鸣脸色如土,越听越是心惊,没想到林若仙竟然一口否定,他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中了圈套。
可是,自己和林若仙无冤无仇,她怎么会这样?目的又是什么?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林师姊,你怎么矢口否认?”
林若仙微微一笑,说道:“段师弟,有则有、无则无,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往他人身上栽赃?”
段逸鸣又惊又气,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如今只剩下一个人可以证明林若仙言语真假,他转过脸,看在皇甫雅身上。
羽凝霜沉声问道:“师侄女,此事你是当事人,且说说看,是不是你让林若仙传言?”
皇甫雅脸色迷茫,瞥了段逸鸣一眼,缓缓摇头,说道:“不、不是。雅儿因令狐卿一事,不愿留在篝火晚会上,所以找了凤尾竹林这个僻静地方散心,并未托林师姊传话……”
此言一出,不啻于晴天霹雳!
段逸鸣浑身震颤,惊骇欲死,对证之下,竟然是如此结果?
他脑中昏昏然,胸口起伏如浪,突然想到幽潭边见到皇甫雅时,她似乎十分惊讶,言辞中对自己到来感到非常意外,双目中陡然闪过一道惊色,暗呼道:“雅儿之言非假,她并不知道自己会来,唯一可能就是林若仙在说谎!”
可是此事无法证明,谁会相信他一面之词?
诸人纷纷怒形于色,嗡声四起。
驱鲸真人冷笑道:“此事已然明白,定是这小子垂涎贤侄女美艳绝伦,心生邪念,便蹑踪而来,在僻静无人之处动手动脚,欲行不轨!
“这小子信口雌黄,胡说八道,难圆其说,分明是狗急跳墙,已是不辩之事实,余下之话不问也罢!依老夫之见,此事已无必要再查!”
叶木大师脸色阴沉,难看至极,当着各派名宿之面,仙瑶门竟然出了这么个弟子,顿觉颜面无光。
云灵子暗觉不妙,辩解道:“真人,此事并不能下定论,三人各执一词,都无他人左证,到底谁真谁假,恐怕不能单凭真人一句话便草率下结论罢!再说其中疑点甚多,到底有没有隐情,还不一定。”
众人齐齐一怔,云灵子这话虽说有些强词夺理,但却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剑音神尼本来要说话,闻言一皱眉,淡淡说道:“也好,就请大家查个明白再说。”
云灵子吁了口气,拱手说道:“多谢神尼。”转过脸来,朝羽凝霜点头示意。
羽凝霜微微颔首,寻思片刻。
此事古怪,按说段逸鸣不会做出如此事情,但明明看见他欲解神尼弟子罗裳,又该做如何解释?
如今三面对证,却又扑朔迷离,段逸鸣到底如何来到幽潭边,已是难以澄清。
“逸鸣,你接着说。你们为何如此模样?”
段逸鸣定定神,冷静道:“弟子依约来到凤尾竹林中,遇到雅儿,我们便在幽潭边说话。”
三目童子尖声尖气问道:“说话,恐怕不是什么好话罢?你对神尼弟子说了些什么污言秽语?”
羽凝霜闻言暗恼,凤目冷冷扫来,森然逼视在三目童子身上。
三目童子心头一跳,嘿嘿一笑,侧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