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使远来
沉香峰中,幽谷翠阁中。
羽凝霜替闵玉兰填满香茗,笑道:“兰姐姐,什么事这么神秘?”
闵玉兰说道:“凝霜妹妹,姐姐这次前来,有负掌门师兄的托付。”
羽凝霜黛眉微动,玉脸一僵,俯身轻品一口香茗。
闵玉兰看在眼中,知道她对上次四派连袂而来兴师问罪犹有不满,沉吟片刻,笑着说道:“好妹妹,上次角蟾老祖脱逃为祸一事,掌门师兄也是受般若寺和紫萝谷力邀而来,虽说是为了江湖道义,但当时的做法却不太妥当,有些过激了。
“这件事情,掌门师兄返回峨嵋后,一直念念不忘,多次在姐姐面前说起是误信了传言,内疚不已,而且为了维护贵门威名,当日也特地嘱咐三派,不得将角蟾老祖一事公诸于众。”
羽凝霜心中一动,隐约猜出闵玉兰此番冒寒前来的用意,当下警觉,打起精神,她淡淡笑道:“兰姐姐言重了。角蟾老祖的确是被我门中弟子无意中放走,那弟子也受到了严厉惩罚,囚禁在寒冰洞中静心悔过……
“只是可怜了云师弟,血溅寒天,带刀闭门思过,羽凝霜身为门中一员,于心不忍。”
闵玉兰神色变化,觉出羽凝霜语气中暗含不满,于是坐近一些,伸手拉住羽凝霜素手,黯然说道:“姐姐当日虽不在当场,但是后来听说刑罚之时,贵门云灵子师弟冒死力保,以身替刑,悲壮慷慨,姐姐心中殊为钦佩。
“不管此事因果如何,单凭此举,足以令人肃然起敬,高山仰止。”
羽凝霜神色稍霁,缓缓说道:“多谢兰姐姐理解。”
闵玉兰察言观色,说道:“实不相瞒,掌门师兄返回峨嵋后,沉思良久,觉得咱们六大门派这数十年来,似乎疏远多了,不似当年来往密切,时间一长,大家都有些生分,渐生隔阂,而且现在距离上次聚会也四十年了,该到了再次聚会的时候。
“有鉴于此,掌门师兄有意邀请六派,选定适当的时机,大家欢聚一堂,叙旧履新,互相亲热亲热,也好壮我正道声威。
“另外,近年来魔障渐起,蠢蠢欲动,因此此次聚会也有意联合大家,商讨有关对付邪魔一事。”
羽凝霜“哦”的应了一声,心中暗道,原来闵玉兰是来做说客来了。
闵玉兰瞧了羽凝霜一眼,低声说道:“妹子,姐姐受掌门师兄之托,特意先来向贵门征询意见,若是叶木大师也有此意,掌门师兄立刻派人联络余下四派,再定六派峰会日期及地点。”
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笺,说道:“姐姐这里有掌门师兄的亲笔书函,烦劳凝霜妹妹引荐姐姐,和叶木大师一晤。”
羽凝霜心如明镜,原来紫玄真人顾忌到上次带众上门问罪,想方设法和解,可又不便亲自前来,所以就派遣闵玉兰藉着拜访故友的名义前来,有意化解互相之间的疏远隔阂。
羽凝霜暗道:“此事事关重大,尤其是联合对付邪魔一事,倒是堂堂正正,非同小可……”
当下说道:“既是如此,兰姐姐稍候片刻,待凝霜前去禀报掌门师兄。”
闵玉兰笑道:“也好。”
羽凝霜说道:“那兰姐姐就暂时待在这里,凝霜即刻前去。”
说罢招来弟子陪侍,飘然而去。
大汉阳峰峰顶,一座精致小筑中。
叶木大师和羽凝霜分别坐在木椅上,静悄悄无声,叶木大师打开信笺详看,寿眉紧皱,半晌不语。
良久之后,叶木大师放下信笺,沉思片刻后,开口问道:“羽师妹,信中所说和你所言一致,此事你如何看待?”
羽凝霜说道:“师兄,天剑派掌门紫玄真人自视甚高,向来极少与各派来往。两年前,不知道为了什么,竟然为般若寺和紫萝谷出头。
“此人心计极重,这次派人送信而来,表面上是汇聚六派商议伏魔大事,顺便与我仙瑶门修好,暗地里不知道又有什么花招使出,咱们不得不防。”
叶木大师点点头,说道:“你所言甚是,当年师兄我曾偶然听天剑派上代掌门寒星道长说起,他门下十二弟子,各具异秉,唯独三弟子紫玄真人为人城府最深、精明强干,言下之意已有传托掌门之位的意思。
“此后不久,寒星道长突然仙逝,天剑派中一片混乱,为争夺掌门之位闹得内乱四起,是紫玄真人联合派中众位长老,一起拨乱反正,稳定了大局。
“事后,在诸长老的鼎力扶植下,紫玄真人果然如愿接手掌门之位。他那些师兄弟中不少人并不服气,可是不出数年,竟然都被他整治得服服贴贴,再无异议,此人手段之高明,由此可见一斑。”
羽凝霜说道:“此事凝霜当年也曾听闻,自那一场大乱之后,天剑派不衰反兴,到如今更是图谋四方,意在中土,紫玄真人野心勃勃,纵横连俾,的确是百年难遇的雄才。”
叶木大师忧心忡忡地说道:“目前中土魔踪迭现,我们正道六派确实需要联合对外,方可力破邪魔,实在不宜意气用事,所以不论紫玄真人有何用意,六派聚会商议除魔大事总是不错。而且即使紫玄真人耍什么花招,也断不敢在六派峰会上明目张胆的使出。
“再说算起来,距离上次崂山峰会已有四十年了,这么多年以来,许多老朋友都未曾见面,颇有些想念……也罢,我们做好准备,届时去参加华山论剑。”
羽凝霜说道:“师兄说的是。”顿了顿问道:“师兄,那您看,这闵玉兰还用见她么?”
叶木大师闭目想了一会,说道:“羽师妹,此事由你代师兄转达闵玉兰,就说四月初依约前往华山之巅聚会,你明白师兄的意思吧!”
羽凝霜说道:“师兄,我明白。”
说话间,左言轻轻推门而入,走到叶木大师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叶木大师神色耸动,点了点头,旋即对羽凝霜说道:“羽师妹,此事就这么办吧。”
羽凝霜起身告辞,返回沉香峰自去。
落雁峰,万竹谷。
一道黑点远远飞来,直奔谷后松林岗,未几,段逸鸣落下地面,收了紫竹棍。
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一脸茫然的走进木屋,“扑通”一声躺倒在床上,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溪水傍彭衣茱和那个英俊潇洒的少年笑语如珠,眉梢都是欢喜温柔,似乎还有些几分憧憬和几分向往,那少年眼中的倾慕和期盼,竟是如此的狂烈和炽热,仿佛燃烧的火焰一般。
溪水边,彭衣茱亭亭玉立、秀丽绝伦;那少年英姿勃勃、俊朗不凡。他们站在一起十分匹配,俨然是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金童玉女!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早就认识!”
段逸鸣心中呐喊,伤心欲绝,他心中猛地一痛,好像被尖针刺透似的,一阵接着一阵,无尽的痛楚、莫名的嫉妒,如服下毒药的猛兽般四处冲撞,狂暴粗野,浑身暴怒欲裂。
屋外,寒意逼人,夜色初降,寂寞苍穹中,冷月如钩,清辉漫撒,悄无声息地罩满大地山峦。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大腹便便的明性闯进木屋,见到段逸鸣躺在床上,大喊道:“小师弟,你可回来了!快走快走……”
边说,边拉起段逸鸣就走。
段逸鸣被他拽出木屋,莫名奇妙,问道:“四师兄,什么事?”
明性一边飞奔,一边说道:“小师弟,师父回来了。”
“什么?”段逸鸣一时回不过神来。
“师父回来了,你随我去见他。”明性头也不回地说道。
两人一阵急奔,穿越松林岗,来到万竹谷腹地,弟子们都簇拥在一座住所前,静立聆听着当中之人说话。
明性带着段逸鸣匆匆赶到,小心地站在人群旁。
站在人群中的除了云灵子外,还有一个人,他穿着一身布衣,看上去普普通通、毫不起眼,正是密宗首座云阳子。
见到段逸鸣到来,云阳子微微一怔,原本混浊无神的眼睛,突然精光大盛,直射过来,仿佛要看穿段逸鸣的五脏六腑。
段逸鸣大惊,急忙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不知怎的,他心中对这个刚见面的师父竟产生一种敬畏感。
云灵子招过段逸鸣,说道:“逸鸣,快过来拜见师父。”
段逸鸣越众而出,倒头拜见,一连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弟子段逸鸣拜见师父。”
云灵子说道:“师兄,这就是我代师兄新收的弟子。”
云阳子默默看了段逸鸣片刻,未置可否,良久后才说道:“俗礼免除,你起来吧。”
段逸鸣恭恭敬敬的答道:“谢师父。”起身站起,小心地陪在一旁。
云灵子说道:“师兄,弟子们都已经到齐,请你训话。”
云阳子点点头,上前两步,环视一周,说道:“这么晚召集大家,是有要事宣布。四月初八,是六大正派四十年一次的峰会,这次在华山之巅举办,依照掌门师兄法旨,此次我们密宗也要派人参加。
“经过我和云师弟商量,决定由云师弟带领明心、明净和段逸鸣前去,你们好好准备准备。没事了,散去吧。”
说罢,便和云灵子低语几声,两人转身离去。
待两人走远,明性第一个叫起来:“六派峰会,这么好的机会,怎么没有让我去呢?”
明空好奇的问道:“四师兄,六派峰会好在哪里?”
明净一脸诡笑,说道:“五师弟,你难道不懂么?六派峰会除了咱们仙瑶门,还有其他五派,除了般若寺和太清观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外,其他三派都会派出女弟子前去,尤其是南海九凤庵,啧啧,个个美貌无比,艳光四射啊,别提有多赏心悦目了,呵呵……”
明悟笑骂道:“你们呀,一肚子花花肠子!我可告诉你们,跟着云师叔出门,千万小心些,若是惹出什么事端,必定少不了一顿老拳。
“尤其是明净,你身为师兄,一定要带好小师弟,少提你那些野史轶闻。”
明净叫嚷道:“冤枉啊,大师兄!你可以问问小师弟,我什么时候给他灌输过邪理歪道?”
明悟说道:“好了,我只是提前告诫你,不要再像上次,厚着脸皮和紫萝谷的女弟子套近乎,被师父发觉,处罚了你不说,害得我也被臭骂一顿。”
明空和明性好奇心大起,追问道:“咦,三师兄还有这等轶事?快说说,怎么回事?那女弟子叫甚名谁,长得漂不漂亮?”
明净脸色大是尴尬,斥道:“去去去,你们俩起什么哄?一边凉快去!”说着衣袖一拂,疾步离开。
明空和明性在后面挤眉弄眼,嘻嘻哈哈一片,不依不饶地追了过去。
明悟转过身来,看看天色,说道:“二师弟,小师弟,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回去歇息吧。”
数天后,消息传来,前去参加华山峰会的出发时间已经确定,就定在四月初二。
段逸鸣得知消息后,突然想到一件事,找了个机会溜出万竹谷,驾驭着紫竹棍,直奔刑天峰后崖。
他绕着绿湖盘旋一圈,缓缓落在湖边茅草亭旁,喊道:“仙儿、前辈,你们在么?”
话音未落,就见仙儿从密林中飞奔而出,后面跟出白须老者。
仙儿奔近,一把抓住段逸鸣的右臂,娇憨的嗔道:“鸣哥哥,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来看望我和爷爷?”
段逸鸣笑道:“我回去后,云师叔抓得很紧,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就在这时,白须老者走过来,说道:“仙儿,不许调皮。”
段逸鸣急忙躬身说道:“段逸鸣见过前辈。”
仙儿嘻嘻一笑,歪头朝爷爷一皱鼻,依旧抱着段逸鸣不放。
段逸鸣说道:“前辈,上次离开寒冰洞,没来得及向您道别,实在抱歉。”
白须老者摆摆手,爽朗的笑道:“来则来,去则去,道什么别,咱们这不是又见面了?”
段逸鸣不禁莞尔,说道:“前辈、仙儿,明天我就要随云师叔离开庐山,前往华山参加六派峰会,所以来问问你们,看有什么吩咐和捎带的东西?”
仙儿惊喜道:“鸣哥哥,你要出去?太好了!嗯……我什么也不要,等你回来了,给我详细讲讲所见所闻就好。”
段逸鸣笑道:“好,我回来一定给你讲。”
白须老者微笑道:“六派峰会四十年方举办一次,十分隆重,届时各派都会派出精英参加,还会有不少助兴事情,的确可以大开眼界。
“逸鸣,你苦修数年,也该出去长长见识了,兴许会有机遇也说不定。”
段逸鸣说道:“是,前辈。”
白须老者凝视了段逸鸣一会,突而皱起眉头。
原来就在此时,段逸鸣额头上出现一丝细微的黑气,一闪而逝。他心中一惊,暗中掐算,竟然发现段逸鸣这一去危机四伏、险阻重重,连他也无法看透是什么劫难,心念电转,这话也不方便说,即使说出来也是徒乱人心。
白须老者想了一会,缓缓说道:“逸鸣,那些奇门遁甲、九宫八卦之术还记得吧?”
段逸鸣说道:“前辈讲授,晚辈不敢忘记,这段时间时常温习,有些领悟。不过,这些奇术深奥无比,弟子资质愚鲁,只悟解到些皮毛。”
白须老者沉吟片刻,随手虚点,青气激射而出,眨眼间已在半空中画出一个阵法图,问道:“逸鸣,你且看看这幅阵法图,如何破解?”
段逸鸣凝神看去,图中格局交错,生死混杂,极为复杂难懂,他摒去杂念,心中计算揣度,一盏茶工夫后,眼睛一亮,说道:“前辈,以逸鸣看来,此阵以西北方、东南方为轴,生死之门转换不停,其余六方十二个时辰中均是死门,若是妄下谋破,必会触动阵法机关,深陷其中而不得门出。”
白须老者目现奇光,惊讶无比,续问道:“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入手?”
段逸鸣见老者神态,已知自己所说不差,当下心中大定,气定神闲道:“此阵法惟有西北方和东南方可能存在生门,现在是巳时,东南方犯冲天煞,所以生门当在西北方。”
说罢凝聚真气,朝阵法西北方轻轻一点,果然阵法一阵律动,顷刻间土崩瓦解,消散殆尽。
白须老者双眼露出赞许神色,捻须笑道:“孺子可教也,好了,你去吧,雄关险阻列前,只需心中有乾坤,你一路上小心就是。”
段逸鸣默默记住老者所说,连忙答应道:“是,前辈。”
白须老者说道:“仙儿,你送逸鸣出谷去吧。”说完话飘身飞去,没入无边的翠林之中。
仙儿一拉段逸鸣,笑道:“鸣哥哥,走吧。”
两人手牵手,一路走出幽谷。
离别之际,仙儿突然凑近段逸鸣耳边,悄声说道:“鸣哥哥,你回来时,给我带件好玩的东西回来,可不能让爷爷看见,嘻嘻。”
她吐气如兰,热气吹进段逸鸣的耳朵里,又痒又麻。
段逸鸣急忙点头,答应下来,告辞而去。